
01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坐火车。都知道坐火车能听到不少有意思的事,大家互相讲着讲着,几个小时枯燥的车程就打发完了。其中,有些故事让人过耳难忘,我有次就听一个扎纸匠讲了他们这行禁忌的故事。大家也许都听过,扎纸行在以前有诸多禁忌和秘辛,比如三不扎:不给孕妇扎纸,不给泼妇扎纸,不给同行扎纸,还比如两不乱和一大忌。孕妇因为一尸两命,怨气强横,若再扎些纸人纸马下去,很容易出事。泼妇大伙都知道,嚼舌头根子,不顾颜面,有事就大闹,死后更是难以安宁啊。同行死了不扎彩,这是行业禁忌:做捞阴门生意的人,死后不准扎纸。至于两不乱,是指在配色上,那童子要遵守红男绿女的配色;而纸马纸牛则是马配男,牛配女。
02
还有一大忌,忌讳烧前开眼,是说在烧之前,这纸人不能点睛。因为一点睛容易附上不好的东西。有人说,曾见过点睛的纸人半夜活了过来,像人一样行动。上面的三不扎和两不乱都好说,是讲究,是规矩。而一大忌就有些玄幻,容易使人联想。但那人却说,问题不出在这点睛上,而在活气上,其实这行最大的秘辛,就是给纸人提一口人气。“怎么个意思?没听过,啥是活气?”“别急,”他呷了一口茶叶说,“你们听过挖坟头的纸人么……”
我也是听我师父讲的:这扎纸的活在以前属于“阴门”,也有人称“捞阴门”,其实就是做死人买卖,赚死人钱的行当。传说中的“四小阴门”:扎纸匠、皮匠、刽子手和仵作,都属于捞阴门。捞阴门听着就有点瘆人,行业里的人也碰过不少怪事。比如我们扎纸这一行,我师父就爱说:“呵,你不知道,以前邪性啊……”
03
以前在湖南地界有个村子,有户王姓家中死了祖母,祖母享年九十三,比祖父多活了三十个年头,也算高寿,活够本了,葬礼自然要大操大办,喜葬。喜葬宴请四方亲朋,八方好友,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去参加了。葬礼用的东西也很阔气,打了一口上百斤重的木棺,请了方圆十里最好的仪仗队,给老人扎了两对童男童女,因为老人生前喜欢孩子,还扎了一座四合院,一颗摇钱树,两只仙鹤和一匹拉车小马,花圈更是沿着院墙摆了一圈,厚厚一堆。出殡那天的队伍浩浩荡荡,由王家的两个儿子带领亲信和各本家们一路在前,各种纸扎则由几个年龄小的小家伙提着,在队伍里窜来窜去。虽说是喜葬,但哭还是要哭的,不管真哭假哭,这一路不能断。到了地头,有人就哭哑了嗓子,这是真卖力,真伤心,真孝顺。
04
因为木棺重,四个抬棺人哼哧哼哧,久久不落地,这也是有说法,此时祖母的后代要哭一声比一声高,让棺材里的祖母明白她这一生值得,受人尊敬,才肯入土。于是那些哑嗓的不得不更卖卖力气,才见那木棺一点点入了土。锣鼓喧天,炮震四野,大家肃穆地听司仪高声念了一遍那碑文,墓碑一立,算是这一生真走到头了。接下来就是烧纸扎了,花圈、灵屋、纸牛、摇钱树什么的,还有那两对童男童女,挨个投入火中,给祖母祭去。期间大家看着熊熊火光,默立抽噎,似乎在怀念逝者一生。本来这场喜葬办得十分得体热闹,要是按照这套流程走下去,烧完纸扎就该回了,吃一顿招待,完满结束。所以就有帮忙的,看纸扎烧着就预备回去准备吃食。但没等这几个人走远,就听后边人群传来阵阵惊呼。
05
几人好奇折回,凑近人堆,一看,呀,本来是最后烧的那两对童男童女,其中一对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从地上站起,正围着火堆和祖母的坟转圈呢!这俩纸童,一红一绿,一男一女,胳膊和腿运用自如,丝毫不显呆板,围着那祖母的坟蹦啊跳啊,嘴里还欢呼着一首当地童谣:死人头,死人衣,死人进了死人坑,你不言,我不语,下个没准就是你!
大家又惊又奇,寂静无比,只有俩纸孩子咯咯笑着,其中一个甩手蹦着蹦着突然打到另一个,被打得头掉了下来,露出里面折断的木条,可还在动着。掉在地上的头就说,你把我头打掉了呀!那纸人一听,就拾起来给同伴按了回去。人群中胆小的看到直接大喊一声,晕过去了。人群立刻炸开了锅,又怕又纷纷议论。有人说是这坟地的风水不好,有人说是办葬的步骤错了,有人说是日子和时辰没挑对……
06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没一个敢上前出个主意。那王家大儿子听东一嘴西一嘴,听得心里直冒寒气,打了个激灵,一想,这么不吉利,这人可是丢大了。农村人都好面子,这场葬礼要是被这俩纸人搅了,那以后会被戳脊梁骨的,会抬不起头来。于是王家大儿子一怒之下拿起火把直接朝纸人扔了过去,正好不偏不倚,丢到那纸做的童女身上了。本来还活蹦乱跳的童女,一下被火点着,哀嚎不已,倒在地上打滚,哭得瘆人。而站在旁边的童男一见这情景,急得团团转,可也不敢靠近,被火挡住了。所有人亲眼看着,不大会,那童女就被烧成了一撮灰。那纸童男看看地上的灰,又看看扔火把的王家大儿子和他身后的一家人,满脸怨恨,以极不搭的大人腔调,冷冷说了一句,“我记住你们了!”
然后,在几十双眼前,那纸童男嗖的一下,跑了。
07
“后来呢?”火车上这会围过来不少人,都听他讲。他有点得意。后来?后来那葬礼上见纸人一个被烧死一个跑了,就停了一会,再没发生什么怪象。农村人迷信,就以为是什么动物成了精,钻到纸人身里了,既然赶走了,那等葬礼后去庙里拜拜菩萨嘛。王家人也是这么做的,王玉成,也就是大儿子,办完葬礼的第二天就带一家人去求了求菩萨,接着头七也过去了。岁数大的老人都不以为意,说自己以前见的怪事多了去了,这算什么,既然能成精,说明村子地灵人杰,没准还是个吉兆呢。大家深信不疑。但很快就出事了。那天晚上王玉成家传来几声大叫,村里人被惊醒,看着王玉成在街上跑,像在追什么,但前边什么也没有啊。等王玉成停下,说家里的鸡被偷了,问大家看见那小偷往哪跑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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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摇头说,没看见,就见你一个人在跑。王玉成纳闷,回到家一看,鸡没被偷,但都被咬死了,而且那牙印不像动物,倒像人。怪了,王玉成骂了大半夜。导致他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去地里干活。可王玉成刚出了家门,走到街上,一辆拉稻的水牛车就直直朝他冲了过来,王玉成下意识躲开半步,但还是被顶出去半米远,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家里顶梁柱出了事,连夜去县医院检查,腰坏掉了,又折腾几天才回到家,一时半会儿没法干活了,连走路走长了都要赶紧歇歇。医生说这腰得恢复个半年。对于靠地吃饭的农民来说,这无疑是个噩耗。而肇事的牛车,那一家人死活不肯赔钱,狡辩说撞人的牛当时疯了一样往前冲,人根本拉不住,你要是算账,就找那牛去,牛卖给牛贩子了!
09
王玉成嘴笨,说不过人家,只能自认倒霉。但好在腰没有彻底坏掉,能养回来,田里就先让弟弟帮衬着,只是王玉成的媳妇要开始去药铺,给病夫抓药。又说那天抓药的时候,王家媳妇回来得晚些,王玉成犯嘀咕,回来媳妇神情也不大对,有点躲躲闪闪的意思,王玉成起疑,问个不停,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女人突然哇哇大哭个不停,给王玉成吓坏了,安慰了许久,她才说出来,原来是给他抓药回来的时候,当街被几个村里的混混调戏了。这还了得,王玉成怒不可遏,本来身体就不好,又被气得吐了一口血,提刀就出了家门,直抄那几个小混混家。像这种有关风化的事,是村里妇女立足的命根,能被人嚼一辈子舌头,也是当男人的软肋,搁谁都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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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小混混一看王玉成拼命的架势,被吓得不轻,满院子乱窜,最后就差磕头认错了,王玉成才算把刀放下。
但事情还有点蹊跷,那几个混混都说自己当时不知怎么了,明明看到街上走的是个背影窈窕、穿着暴露的风尘女,就起了色心,鬼迷心窍地走上去,可等下了手才突然发现面前的狐狸精变成了大嫂的模样……王玉成见对方不像撒谎,沉着脸走了,但心里渐渐蒙上一片阴影,因为家里接连出事,又是被偷又是被撞又是老婆出事,才让他想起来葬礼上那个纸童男说的话:我记住你们了。他心里惴惴不安,有点忌惮了,就越发小心留意起家里的事情来。期间他还老做噩梦,经常梦见被子里有东西压着他,硌得慌,他就去摸,发现东西被缝在了被子里,可是个什么东西呢,他迷迷糊糊地摸,突然感觉出了,缝在里边的是几根手指头!扑通一下,梦就醒了,王玉成坐了起来,抬脚把被子踹开,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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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半夜闹醒媳妇,把被子拆了,里面除了棉絮什么也没有。“行了行了,睡吧,”媳妇说,“等着去找个先生看看。”可还没等到找先生,王家又出事了。这回是王玉成的小儿子,不听父亲的话,偷跑出去和小伙伴下水摸虾,结果踩到河床大坑里去了,差点被淹死。这下彻底把王家吓住了,赶紧去找了一位有名的风水先生。先生听王玉成讲完,不说话,而是一个劲地朝王玉成的腋下看。
王玉成被看得不自在,抬抬胳膊说,“先生,您看什么呢?”却听风水先生说,“你们没看到吗?他胳膊下夹着一颗人头呢。”这一下王玉成就炸毛了,浑身过电似的直哆嗦,“什么头?”“你自己的头啊。”王玉成看风水先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色惨白,咽了一口唾沫问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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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你们找我没用,问题出在那纸人身上,谁给你们扎的你们找谁去吧。”这才想起,对啊,当初那纸人出了问题,就该立刻去找扎纸匠。于是王家又气势汹汹地找到扎纸匠,把事一撂,“你这纸人有啥问题?”结果扎纸匠沉吟了半天屁都没憋出来,一个劲地推辞说,纸人没问题,他又不是江湖术士,还能会什么法术,肯定是有东西成精了,还得去找风水先生。王玉成听出来对方想赖,藏着东西呢,直接上了拳头,三拳下去,扎纸匠被打得晕头转向,最后一个劲地求饶,说:“大爷,大爷,这事确实跟我无关,但我也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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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扎纸匠歇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被王玉成揍得鼻青脸肿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但还是断断续续说完了。原来,在扎纸这一行,除了三不扎和一大忌的说法,还有一门秘辛,只在行业内小范围流传着,可以说是个传说,作为扎纸匠知道的也不多。是什么呢,是一种邪术,简单说来就是有些技艺高超的扎纸匠,能提一口人的人气,吹到所扎的纸人身上,那纸人就能像人一样行动,活过来一样,还能说人话,可以被派遣做一些事,但是,谁要是把这活过来的纸人烧了,可就倒了大霉了,会被纸人诅咒的。所以扎纸匠猜测,王家是被那烧死的纸童诅咒了,可能是有人从中操纵,但肯定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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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纸匠解释了半天,一是他不会这门邪术,二是要提这口人气,得用至阴之人,也就是找个八字至阴的人,和纸人睡上三天三夜,一同吃饭睡觉,把纸人当真人一样看待,然后再用自己的血给纸人涂脸,最后给纸人吹一口气,这纸人就能活。但照理说这至阴之人都活不过成年,更不要说去做扎纸匠这样的阴行了,所以只是个传说,可怎么在王家葬礼上出现了?王玉成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拿扎纸匠也没办法,人家说的有理,也许事情另有隐情。
这摊上诅咒的事,按扎纸匠说的,是当时王玉成手欠,丢了火把过去,把童女给烧死了,那扎纸匠还说,要是诅咒狠的话,能要人命。王玉成怕了,而且那童男还活着呢,留下那句话,我记住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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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来就胆寒。难道是惹了什么仇家?被人故意利用纸人下了咒。不能有。因为这王家在当地是很有名望的,王家祖母年轻时人善,也有点薄财,经常帮邻里乡亲解解难,攒下不少口碑。而两个儿子,王玉成和弟弟也是勤勤恳恳的农民,踏踏实实过日子,能有什么仇家?再说了,要是报仇,怎么弟弟家就没事,肯定是王玉成烧了那纸人的问题。王玉成自责不已,感觉自己连累了妻女,在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前,他决定一家先闭门不出,既然惹不起,还不能躲一躲了?先躲一阵,由弟弟在外帮着找找能看事的人。但事实证明,这是躲不掉的。王玉成一家虽然躲在家里,可祸可不长眼啊。没多久,王玉成家的门又被急匆匆敲开了,怎么了?只听那人说,不得了呀!玉成,你老母亲的坟被人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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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成差点晕过去。他左怕右怕,最怕九十多的老母亲走不安生,没想到啊没想到。等人赶到坟地,看见王家祖母的坟坑被刨开,棺材也被打开了。死去的人穿着寿衣,脸上没一点肉,干巴巴的,本来闭着的眼睛此刻却睁开了,只有两个大眼窝,溜圆,像在瞪人,牙床也烂了半个,烂肉边上还钻着几条蛆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骇人无比!看到这样子,王家兄弟俩嚎啕大哭,跪在那里猛扇自己耳光,奇耻大辱,不孝啊。被人拉了半天也不起来。人已经被气到像头困兽,低吼着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看热闹的七嘴八舌,可都说不清楚,只有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最后犹犹豫豫对王玉成说,“玉成啊,我就随口一说啊,要是不对你别当真,其实昨晚我亲眼见到了,只是当时我去邻村喝酒,半夜回来时看见地里有个纸人模样在挖你家的坟,但当时我喝醉了,以为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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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成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纸人,又是纸人,他想起那个跑掉的童男,一定是那家伙干的。他气得牙根痒,挥着铁锨大叫,你妈的,我管你是人是鬼,有种给老子出来!别人都当他疯了。
这是对王玉成刺激太大,回到家后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癔话,那样子,感觉人已经不行了,去医院也没用,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没办法找了当地有名的郎中,把把脉,开了几副药,才渐渐有点起色。但人已经明显有些呆滞,不大理人,喜欢怔怔地空看,还不能听见纸人两个字,一听到就大闹,没事的时候嘴里一直嘀咕,说的啥,听不清。弟弟那边找了好几个所谓行家来看,驱过邪,办过法事,都没用。村里人议论开了,戳起王家的脊梁骨,都幸灾乐祸呢。眼看这一家就要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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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黄昏,村头来了一个过路的老头。老头讨碗水喝,坐在石磨台子上,边喝水边听村民聊天,碎嘴的就开始说王家的事,说纸人的事。老头全程没有搭腔,坐在那歇脚,但耳朵一直仔细听着。等他们说完老头才开口,颔首问:“诸位说的可是XXX家中的怪事?”大家一听老头竟然说出了王家祖母的大名,一下来了兴致,是啊,怎么,认识?老头又问王家是否搬了宅子。大家莫名摇头。只见那老头不再开口,而是起身收拾好包裹,急匆匆往王家方向去了。
这老头看起来有些年纪,眉毛白了一半,虽然风尘仆仆的,但是身形利索,干净,自有一股气场。只见他一进王家的门,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但是神色没有变,依旧木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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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成还在病着,但王家媳妇也不知道这老头怎么回事,问问,老头一开口却说:“我该死呀!”原来,这王家祖母是老头的救命恩人。当年还年轻的老头路过此地,眼见就要饿死,那时正闹饥荒,大家都没有粮给他化缘,唯独年轻的王家祖母把他请到家里,把米缸底清了,招待一顿,这才捡回一条命。千恩万谢,他当时承诺,要是恩人有难,他一定回来以命相助。可惜,晚了一步。老头在王家泪流不止,没想到恩人已逝,自己也已不复年华,唏嘘不已。等听完王家的遭遇,看看呆滞的王玉成,老头略一沉吟说,自己也是个扎纸匠。诸位,说到这你们也许猜到了,这个老头就是我师父,我师父是我见过最有能耐的扎纸匠。他当下就说自己也知道扎纸行的这门邪术,还知道一些破解之法,要竭力一试,帮王家后代度过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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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听皆哗然,来风水先生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能解决?我师父却说:“隔行如隔山,诸位有所不知,在我们扎纸这一行,我也算个人物,说到做到。”又分析说:“这纸童对王家有怨,一定会再回来报复,我们激它一激,为恩人重葬,我守株待兔,它要敢回,到时我自有办法。”王家听从我师父安排,重新操办了一场葬礼,大鸣大噪,生怕那纸童看不见,挑衅一般。随后我师父把众人遣回,自己守在坟边。入夜,月亮升到中天,坟地里飞过几只乌鸦,便慢慢瞧见远处来了一个蹦蹦跳跳的东西,悄无声息,十分诡异。我师父躲在墓碑后,一点点看着,果然看见一个浑身通红的纸童跳到坟边,那东西左右看看,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把铁锨,嘴角朝上一咧,开始挖坟!我师父见此,猛地冲出,投出一张渔网,正好网住纸童,地上顿时火光大作。“孽畜!你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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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中,坟边,我师父把这罪魁祸首纸童给困住了,大声问它。“从哪里来?”纸童一阵骂。“为什么要下咒害人,挖人坟?”又一阵骂。无论我师父怎么问,这纸童嘴硬得很,于是我师父又开始施法,手上下翻飞,纸童脚下的火光越来越盛,惨叫连连,我师父大叫,再不说让你灰飞烟灭!纸童痛不欲生:“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然后一五一十招了,解了王家的诅咒,投入轮回,从此这个村子回归平静,王玉成的病也好了,我师父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故事到此结束。开玩笑开玩笑,现实不是电影,什么法阵什么火光都是扯犊子,我师父也没有这么神,能困住那纸童主要是提前撒了一圈磷粉,布下那张渔网,我师父提着渔网,举着火把,威胁纸童要是不交代就把它烧成灰烬,纸童却一个劲地冷笑,死活不开口,我师父无法,但也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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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师父承诺要摆平此事,不是白说的,也是真有手段,见和这纸童交谈是行不通了,只好用最后的办法,让纸童术法反噬,也就是反噬对纸童种法的人。
只见我师父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一点点滴到纸童身上,本来嚣张的纸童沾到我师父的血一下老实了,任由我师父摆弄,于是我师父用指血在纸人身上画了几画,然后低声对纸童耳语几句,便撤了渔网,放走了纸童。那纸童就蹦蹦跳跳,又回到了远处的夜色中。而我师父守着坟在天亮时才回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声不吭的,倒在王玉成的床上,沉沉睡去了,醒来就说了一句话,“大家稍安勿躁,静心等待即可。”我师父没有立即启程离开村子,而是在王家住了下来,照顾起王玉成,用自己的法子煎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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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好像就此没了下文,丝毫不见纸童的影子,而王玉成一天天好起来了。有些人坐不住了,说我师父装神弄鬼,根本什么也不会,就是在骗人。我师父却十分沉稳,只说那术需要些时日来打通。三天又过去了,这天上午,打邻村回来的一个人在村口说起邻村的事,说邻村的那个扎纸匠不知怎么了,自己把自己双手砍了,把双眼也弄瞎了。当时我师父在村口井边打水,一听,撂下水桶就迈步朝邻村走去。大家一见知道准出了什么事,纷纷跟上。有去通知王家的,王玉成和妻子也赶了去,大家跟在我师父身后,没一个人问,但都心里忐忑地期待着。
到了邻村,也没人告诉,那我师父就直奔同行扎纸匠家,轻车熟路,眼见就进了家门。这边正闹哄着,围了不少人,大家伙一看,扎纸匠蹲在院子里,赤脚医生正给他绑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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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扎纸的,眼窝子里两滩血,那两只被砍下的手正掉在自己脚边,像两个脏了的芋头,看起来已经坏死了。而我师父看见这扎纸匠,问,那纸童是你下的法吧?扎纸匠一听慌了,连忙说不是不是,并哇哇乱叫起来,一看就不对劲。我师父不再顾他,而是皱眉打量起院子来,他看到院中除了一些纸扎,还摆着不少菜坛子。“这边!”我师父招呼一下,然后走到地窖边,把铁链使劲一拉,哗啦,那木板子就开了。大家纷纷靠过去,朝里看,里边黑漆漆的,但一股臭味,我师父顺着木梯下去,点亮蜡烛,接下来的一幕,差点把跟着的人吓个跟头。这地窖里,菜坛子都被挪了出去,腾出地方放了一口棺材,棺材旁立着个脸上涂血的纸童,里面躺着一个死婴,离奇的是,这死婴似乎全身涂了一层蜡,滑溜溜的,伴着腐烂流出的脓血,溢满半个棺材,恶臭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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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人当场就吐了。我师父走到棺材边看了看,用手指插进棺材闻了闻,“是蜂蜜。”他说,以前人们有用蜂蜜保存尸体的方法。但这扎纸匠没封好,像什么东西分泌的粘液一样,十分恶心。
我师父又看旁边立着的那个纸人,就是那个葬礼上复活又挖坟的纸童,手里还提着一把斧子呢,只是没了生气。一切不言而喻。这个扎纸匠就是使邪法的罪魁祸首!人群激愤,从地窖里涌出,对外面的人说明一切情况,然后把那扎纸匠摁住,拳打脚踢。扎纸匠被打个半死啊,但大家还没有泄愤,有人说把这邪人送去派出所太便宜他了,这在以前得就地烧死,免得以后为害一方。“没错!”有人应和着就去点火把。眼见这扎纸匠就要被活活烧死,他被人挟着,嘴里说个不停,但没人听,只有我师父上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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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先等一等!听他说一下!”我师父大声说,他一发话,人群才逐渐平息下来,扎纸匠的声音这才能听清楚,他垂着头,把这一切,说了出来。原来啊,是这扎纸匠,年前喜得一子,但是这孩子生得时辰不好,就是大家听说过的,八字至阴,这给了扎纸匠当头一棒,都说这是死命,活不下去,扎纸匠一开始不信,小心照顾儿子,但是,仅仅过了半年,一场风寒就要了儿子的命。
扎纸匠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不如死啊,他着魔似的当儿子没有死掉,一直不下葬,但是人忤逆不了轮回啊,儿子确实死透了,最后他打了一口棺材,准备给儿子下葬,但是,临葬前,他忽然想起了扎纸行祖传的那个秘术,利用一口人气,让纸人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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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自己的儿子就是至阴之人,要是提了自己儿子的气,吹到纸人身上,那纸人活了,儿子不也就复活了吗?可要怎么提这口气呢。他最后想到了尸气,就把死去的儿子和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放在棺材里,因为他想着要是纸人真能复活,自己就儿女成双了,然后盖上盖子,让他们待三天三夜,然后再用儿子的血给俩纸人涂脸,也许是染了尸气,那对纸人真活了过来!扎纸匠欣喜不已,但他很快发现,这活过来的纸人根本不认识他,他让那对纸人叫爹,但纸人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嘻嘻哈哈,当夜又趁扎纸匠不注意,跑了出去。而跑出去的这对童男童女,正是跑到了王家祖母的葬礼上。因为好奇,就把自己偷偷和王家扎的纸人调包了,跟着去了葬礼,结果被王玉成当场烧死一个,招来报复,才造成后来王家受到诅咒,坟被挖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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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扎纸匠都听说了,也猜到了是跑走的那对纸人干的,但是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才是元凶,也没想到我师父能让这术法反噬,他以为纸童回来是认得他了,却不料自己被纸童砍去了双手,又戳瞎了他的双眼,邪物永远都是邪物。听扎纸匠说完,大家愣愣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那股愤怒之劲泄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只见我师父叹了三叹,走到王玉成跟前,指着扎纸匠说,你身体已经无碍,他瞎了双眼,没了双手,已经得到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啊。王玉成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最后摆摆手,带着自己家的人走了。而我师父转身拿过火把,对着众人说,该烧的,是这下面的东西啊。然后一把投进了地窖中。有人照做,火就升了起来。火光映着众人的脸,意义不明。火未熄灭之前,我师父说了一句:“人间一切障眼,皆因痴念啊。”而那施邪术的扎纸匠年近四十才得的这一子,又立刻失去,也算有点可怜。听说他瞎了双眼没了双手后,就再也没提过扎纸这两个字了,一辈子无后,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