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失眠咖啡
丧乐入
李默:(独白)我倒数第二次看见安德烈是在我爸的葬礼上。东北的葬礼准确来说,应该叫集体参观火化。没有眼泪,没有致辞,没有人被允许说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死了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死者的家属彻夜不眠,想着第二天都会来什么车,谁给车扎花,谁去给井盖铺纸,谁在灵车上向外撒纸钱。若死者有儿子,这个儿子就要想想怎么把瓦盆摔碎,一定要四分五裂才好,人才走得顺当。
李默:(吸了口气把瓦盆举过头顶,大声)…爸,一路走好!
01:00砸瓦罐
李默:(独白)瓦盆摔了个粉碎,好像是见了风的木乃伊一样,灰飞烟灭。我妈塞给司机三百块,司机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起灵!然后,我看见了安德烈,披着他初中时的那件灰色大衣,和初中时候一样敞着怀,里面只有一件背心,手提着初中时的破书包,像是提着刚刚斩下的人头,在熹微中向我走过来。
听到上课铃入
李默:(独白)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穿了一件背心,那是初一的第一堂课。
孙老师:你们应该能猜到,我今天能教你们,一定是我这些年教得不赖,我有办法治他们,我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个回来看我的,我不难过,他们要是不怕我,早就完蛋了。
小刀刻字的声音
孙老师:你,起立!
安德烈:(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孙老师:你叫什么?
安德烈:我叫安德烈。
孙老师: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到前面来,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脚步声
安德烈:老师,没有粉笔。(接过粉笔)
李默:(独白)他把粉笔掰断,一大半还给孙老师,留在手里的只有一小点,趴在黑板上写:安德烈。字极难看,却写得极大,结果把难看放大了,尤其是“烈”的四点水,好像黑板上爬满了肥硕的蚯蚓。
孙老师:名册上的安德舜是你吗?
安德烈:那是我爸起的,和我没关系。
孙老师:(恼火)安德舜,你刚才在桌子上刻什么?
安德烈:周总理。
孙老师:下课之前你要是不把课桌上的周总理划掉,我就让你父母来赔!以后考试,你要敢写安德烈,我就给你零分,以后你要是还穿背心短裤来上学,我就让你当着大伙脱掉,听明白了吗?
安德烈:(摇头)没有。
孙老师: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德烈:你让我把字划掉,是因为写字破坏了桌子,可如果划掉,桌子就破坏得更厉害了,而且周总理怎么是能够轻易磨灭的?你让我写那个我爸起的名字,是因为名册上是那个名字,可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你已经把名字和我联系上了,我写哪个名字你都会知道是我啊?你觉得我穿背心短裤不对,可走廊里的校规没写不让穿,你不让穿是觉得难看,我穿是觉得凉快,如果你让我脱干净,那不是更难看,我不是更凉快了吗?
孙老师:(苍白)…你觉得你很有理是不是?
安德烈:嗯,和你一样。
孙老师:以后我的课,你不要上了。
安德烈:(想了想)那你得退给我五分之一的学费。九千除以五,一千八百块钱。
孙老师:…你回座位,晚上叫你父母来。
安德烈:(笑嘻嘻地走回去)
孙老师:全体起立,都到教室外面去,按大小个儿站好,今天排座位,安德舜,你把你的桌子搬过去,坐那!
李默:(独白)安德烈在后门的角落坐了三年。就算初三的时候,我们班开始搞座位轮换,也没有能够拯救他。
铃声
李默:(独白)被老师发现私自带课外书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桌子搬去安德烈旁边,什么时候考了年级第一名,才能被调回去。…这明摆着是要我和安德烈一起坐上三年…安德烈是我们班里最脏的学生,好像一个年轻的乞丐溜进了我们的教室旁听。冬天他穿的棉衣上,有一层发亮的油渍,整个人像是一面镜子,走到哪里都有光线在他的身上折射到四面八方。他的身上有一种发霉的味道,不知道是衣服还是他的身体,总之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腐坏,经过他的身边就像是经过一个小型的垃圾场。
安德烈:(一直在旁边小声说话,自言自语)
李默:哎,你在那叨咕什么呢?
安德烈:(把书挪过去)书上说,人(指了指他)就是我们这样的,是从猿也就是一种大猴子进化来的。
李默:啊,动物里也就它们和我们最像了。
安德烈:你去过动物园吗?
李默:没有,听说过。
安德烈:我也没去过,但是里面肯定有猴子对吧。
李默:对,咱书上画着呢。
安德烈:(拿出一个小本,是一些报纸的碎片)报纸上写,动物园这玩意已经诞生了几百年,怎么没有一只猴子进化成人,不说动物园,有人类之后,森林里的猴子也没有跟着灭绝啊,那些猴子怎么到现在没有一只像咱们这样,能写能算,还能坐这儿听课呢?
李默:…那你说,人是从哪来的?
安德烈:(把报纸片放回他的灰色大衣里)有人说,人是上帝造的。但是这个问题无法证明,你既无法证明人是上帝造的,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上帝造的,我也觉得人应该是被造出来的,但是不一定是上帝,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李默:(灵光一现)人不是从宇宙里来的吗?我的意思是先有了宇宙,才有了人,对不对?
安德烈:宇宙是谁造的呢?
李默:……你赢了,我们是人造的。
安德烈:(摆摆手)不对,不对,我只是觉得,也无法证明,我只能证明他们不对,从逻辑上,可也无法证明自己对。
李默:别跟我说逻辑和证明,上次数学考试我考了三十几分。
安德烈:我也是,你三十几?我三十二。
李默:比你多两分,你那探测老师来没来的镜子整得多牛逼,怎么数学考这么少?
安德烈:(把卷子翻出来,指着第二道题)这道题其实用了一个很简单的定理,但是我在算的时候,发现这个定理有些不够,怎么说的,有点啰唆,我就想把它弄短一点,我又得证明短了之后的定理和原来的定理其实是一样严密的,你懂吧,严密!
李默:结果呢?
安德烈:(兴奋地搓着手)考试的时间就过去了。
李默:(独白)我看到他的卷子上,抬头处写着蚯蚓一般的“初一丁班安德烈”,第一题是满分,第二题的运算占满了卷子剩余的所有空间,结果是零分。看来,他是把还有其他三十几道题这件事情忘记了。
李默:最后呢,你的定理怎么样?
安德烈:(高兴地说)错了,原来的表述,应该是最完美的。
李默:(独白)我和安德烈真正成为朋友是因为足球。初一下学期的冬天,迟迟没有下雪。就在那个冬天,雪把地面覆盖之前,我开始懂得了一点踢球的窍门。
安德烈:(被其他同学揪住领子)欸欸,不是我,你弄错人了,踢了你…我一定知道的!
安德烈:(走过来坐下,也脱下鞋子)
安德烈:(伸手摸了摸我的脚)
李默:(吓一跳)你干吗?
安德烈:你怎么踢得那么好?就是刚才,你怎么能,就是那么一踢,你怎么能想到那么一踢的?
李默:哪有工夫想,就是随便一踢呗,我还会别的呢。(显摆)
安德烈:(瞪大眼睛)你的脚上怎么像是有胶水?
李默:(把球踢给他)不难,你试试,你踢球的底下,落下来的时候像我那么向旁边一带,画一个半圆。
安德烈:(站起来)
李默:(独白)他照我说的踢起来,结果一脚把球踢过了围墙,落在一位卖水的老太太的车上。
安德烈:(抱着球回来)我不行,我的脚法不够黏。
李默:(独白)从那天起,无论什么时候踢球,他一定要和我在一边。
安德烈:你上去,上去,过他们!我给你当后卫。
李默:(独白)他给我当后卫的方式除了把球踢出围墙和把对方踢倒在地之外,就是一定要把球传给我。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已经陷入重围,或者根本没有准备接球,他的眼睛里只有我这一个队友,足球对于他来说不是十一人制的,而是两人制的,就像是乒乓球里的双打。最可气的一次是我扭了脚已经坐在场下,他的球还是朝我飞过来。
李默:(把他拉出来)你传给我之前,能不能先看我一眼?
安德烈:…我看了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传到哪?
李默:我的意思是你得看一眼我是不是方便接球!
安德烈:我怎么能知道你方不方便?
李默:…如果我也看你,我就是方便,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啊。
安德烈:那…我听你的。
李默:(独白)从那天之后安德烈就变成,如果我不看他,他就把球踢到界外去。
小号结束入
李默:(独白)上到初二,我的朋友安德烈成了围墙里最著名的人。
李默:(独白)初二开学的时候,学校的升旗仪式有了些变化,讲演比赛,我们每个人都要轮流上去讲演,按照学号的顺序,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安德烈登上升旗台那天,谁也没有防备他会给大家带来一个特别的早晨。
安德烈:(混响)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下水井盖为什么是圆的》。(不要停,继续读下一句)
李默:(憋笑)
安德烈:同学们,它之所以不是方的是因为圆形的直径是圆周上任意两点的最长距离,你们知道,井盖如果掉下去,一定是两点之间的距离小于那个窟窿…
李默:(独白)孙老师的对策除了把安德烈骂得狗血喷头,说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祸害,是害群之马,是腥了一锅汤的臭鱼之外,就是让高杰当他的老师,手把手地辅导他,她还暗示高杰可以替他把稿子写好。
李默:你这次一定要脱稿,不要再给校长抓住把柄了,听到没!
安德烈:(点了点头)嗯,我现在已经背得一个字也不差了。
安德烈:(把麦克风拿在手里,环顾四周,等大家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混响)
01:35拍话筒
安德烈:今天我讲演的题目是《祖国在我心中》(把一只手缓缓抬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人生易老天难老,战地黄花分外香……下面,我来讲一下海豚的呼吸系统!
02:04 欢呼掌声
李默:(独白)整个校园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和掌声,在这一圈围墙里面从未有人这么集中地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一边开始担心,安德烈这次可闯了大祸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走上过升旗台,而是走上了教学楼前面的大纸,他的名字后面写着:留校察看。
李默:(独白)孙老师把所有能够毁灭他自尊心的话都说尽了,可他的自尊心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而是越发坚定地支撑着他坐在离黑板最远的角落,每天自得其乐地生活。我也一样,无忧无虑,既然永远逃离不了这里,何不躺下好好呼吸自由的空气呢?可安德烈不这么想。
安德烈:…你老坐这也不行,你还得往前坐,后窗户有我看着就行了,你还是得好好学习,咱俩不一样。
李默:怎么不一样,我早就不想学了。
安德烈:不对,不对,不一样,你是有希望的,你就是话少。
李默:有个屁希望,这三年咱俩注定做伴儿,你换不了人了。
安德烈:孙老师说,这次期中考试就考这学期学的东西,你先把这次考好。
李默:我就算这次有进步,也考不了年级第一啊,还是得坐这儿,来来,下盘五子棋。
安德烈:咱们试一次,代数刚开始讲二次方程,几何讲切线,物理化学上学期刚开课,现在还讲基本概念,这几门我能帮你从头到尾捋一遍。英语我不会,你得自己背,语文会也没用,没准儿,到时候看运气。现在离期中考试还有十五六天,从明天开始,咱俩六点半到教室,你背英语,我听着,你就当我能听懂,然后这一天你也别听课,反正也看不清黑板,咱俩复习咱俩的,就这么定了。
李默:(独白)说完,他开始在他的书桌上刻小人,一张窄脸,嘴角高翘着,笑得很开心,然后他画了一个箭头,箭头的终点刻上了我的名字。
李默:(独白)那次期中考试成为我初中三年唯一的巅峰,我考了年级第一名。几何代数物理化学加起来丢了一分,英语出奇地简单,语文作文是让用白话文写一首唐诗。我恰巧背过,是杜甫的《从军行》。
安德烈:(一下从书桌里跳起来)成了吧?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
李默:(独白)在孙老师把我调回前排的时候,他又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鼻子。
安德烈:(翻着书桌)李默,那个,书桌里的铅笔别忘拿了,钢笔水,钢笔水在我这儿,别忘拿了,你的草纸够吗?我这有草纸,你拿点。
李默:(独白)…好像我不是被调到前排,而是被调到另一个学校。他在书桌上刻了一个胖脸的小人儿,嘴巴两边耷拉下来,箭头冲下,指着他自己的胸口。
安德烈:过来!
李默:怎么了?
安德烈:我在老师的办公室听见,教育局出了一份文件,我们学校今年有一个去新加坡留学的名额,在那里读高中大学,学费全免,还发生活费,只是需要毕业之后在那里工作三年。
李默:这事需要在厕所说吗?今天有体育课,你球鞋带了没?
安德烈:带了,带了。我还没说完呢,老师说,教育局的文件上写,这个名额应该给这次期中考试第一名的学生,那不就是你了?
李默:(解开裤子蹲下)你还听见啥了?
安德烈:我没听见别的,老师这两天找你了吗?
李默:没有,她把我调回前面就没再找过我。
安德烈:那就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前站的是隋飞飞!(满怀期望的看着他)
李默:(没明白)…然后呢?
安德烈:你怎么比我还笨?你没听说吗,孙老师现在在自己家里开了个补课班,又怕被人抓住,隋飞飞就帮她在班里拉皮条。
李默:什么叫拉皮条?
安德烈:我也不知道,我听我妈说的,反正就是帮她拉学生,你懂了没?
李默:我说最近孙老师讲课老是说一半话呢,原来那一半留着回家说。
安德烈:我操,你还是没懂。她是想把那个名额给隋飞飞,这下你懂没?你拉屎真臭。
李默:我是第一啊,文件上说是我,她也说了不算。
安德烈: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问题,你最好去问问她,让她知道你知道了。
李默:对,我问问她去。欸!安德烈,你带手纸了吗?
安德烈:(撕了一页笔记本)轻点,这纸硬。
压掌声入
李默:(独白)我没有鼓掌,趴在桌子上。整整一堂课,我都没有把头抬起来,我怕看见老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怕看见她的脸。
安德烈:(走过来)李默,体育课了。
李默:(独白)我没有动,我感觉如果我把头抬起来,这一节课流出的眼泪会从臂弯里淌出来。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听见他用那两条僵硬的腿跑出去了。
01:50 开门
孙老师:李默,安德烈,给我出来!
李默:(独白)她拽住我们校服的领子,把我俩拖出教室去。我不敢相信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几乎是把我俩一个胳膊夹一个,提进校长室,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也不过如此吧。
安德烈:(被打)
安父:(踢倒安德烈)操你妈的,你活着就是要我的命,你再不死,我和你妈就都让你气死,踢死你,踢死你我给你偿命!
安母:(小声)挣的钱都给你花,你这些年花了多少钱,你把我们挣的钱都花了你。老安,回家再说吧,老安。
李父:(拉他)同志,这不是打孩子的地方,也没有这么打孩子的。
安父:大哥你不知道,以后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安德烈:(顺势靠着墙站起来,手捂着肚子,人突然小了一圈)
李默:(独白)在他们走动的时候,我看见柳校长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后面,阴沉着脸,好像在等小鬼们闹完了,在生死簿上打钩。
校长:我现在想听你亲口说,这张大字报是不是你写的?
安德烈:是我写的,不是别人。
校长:好,那是谁把它贴在校长室的门上的?是你自己,还是有别人?
安德烈:是我贴的,没有别人。
安德烈:我从不骗人,这张纸是我写的,草稿我可以拿给你看,在我的书包里。贴上去的也是我,昨天晚上八点左右贴的,用了一卷透明胶,我怕有人帮你撕下来,你看不见,我贴了五层。
李默:(独白)柳校长点点头,“大字报”一直摆在他的桌子上,一张卷子那么大。撕下来的人当时一定费了一些工夫,整张纸没有一点损坏,透明胶粘在纸上,上面的字迹就像写在水里一样。
校长:来同学,你念一念,念一下。
纸张声
安德烈拿起大字报
安德烈:大字报,炮打孙老师。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柳校长,我是初二丁班的一名学生,李默也是初二丁班的一名学生,孙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老师。李默是这次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名,我不是,隋飞飞也不是,李默应该去新加坡,不是我,也不是隋飞飞。孙老师篡改分数的做法违背了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五讲四美、以德治国和柳校长制定的校规,我坚决拥护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五讲四美、以德治国和柳校长制定的校规,我要向孙老师这种行为开炮,不止一炮,如果她不改正,我还要继续开炮,我愿意做一门拥护毛主席、邓小平同志、江泽民同志和柳校长的迫击炮。最后,我想说的是,去新加坡的应该是李默,不是我,也不是隋飞飞。此致敬礼,最最崇高的敬意,初二丁班,你的炮手,安德烈。
李默:(独白)校长室里安静下来,安德烈的文采超出我的预料,他不但留下名字,竟然称自己为“你的炮手”,他竟然还要拉拢柳校长做自己的后盾,我一度不敢相信这是他写的,可是确实是他的字迹,忽大忽小,弯弯曲曲。
校长:开炮这个词你从哪学的?
安德烈:我们曾经做过一道阅读题叫《炮打司令部》。
校长:同学,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有什么事情可以讲,我们学校一直鼓励学生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这样我们才能知道你们想些什么,才能更好地教育你们。
李默:(独白)完了。
校长:可是,你的方法是极其错误的,极其偏激的,你的这篇东西,是会毁掉一个年轻教师的,也会毁掉我们整个教师队伍对于学生的爱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德烈:(摇头)我说的是事实。她先错的。
校长:这个我会调查,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允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出现在我的学校里。
安德烈:这不是你的学校…
安德烈:妈,这件事情就是我一个人干的,你诬赖别人干什么?
李默:(独白)过了两天,学校的教学楼上,记过和留校察看的名单旁边,出现了一张红榜,第一名不是我,也不是隋飞飞,是一个我们谁也不认识的名字,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子,不知道她后来在新加坡生活得好吗,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李默:(独白)从1998年的冬天,到2008年的冬天,这十个春夏秋冬,我经常和安德烈见面。后来我勉强上了大学,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做些文案工作,虽然也属于我们初中同学里面混得差的,毕竟也算是在社会上厮混着。他初中毕业之后去了一个极差的高中,念到高二退学回家。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家里,白天睡觉,等他爸妈睡下之后起床看书。
安德烈:这周我不去踢球了,我要练功。
李默:…练功?
安德烈:嗯,练气功。
李默: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个。
安德烈:这个不一样。
李默:(独白)几个月的时间,他不断瘦下去,不知道他是在练气功还是在喝减肥茶。没多久,气功教众闹出了乱子,安德烈又出来踢球了,可是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安德烈:李默,原来都是假的。
李默:什么是假的?
安德烈:气功是假的,说气功是假的人也是假的,真相是不存在的。
李默:(独白)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他又出来踢球就是好事情。可从那以后,他的身上开始起了变化,他不再和我讲,他在做什么实验,他心中的宇宙在进行着什么样的演变,而是经常和我谈起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历次运动,人之间有怎样的龌龊,谁是谁的干儿子,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政治和近代史发生了兴趣,而且主要是政治黑幕和近代野史。
安德烈:迫害知识分子和亩产万斤之类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不过不再是赤裸裸的那种,而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用人们感觉不到的方式。
李默:…这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了,…我们都太渺小,不配把整个时代作为对手,我们应该先和时代站在一起,换句话说,自己要先混出个样来。
安德烈:我拒绝和这样一个时代同流合污。
李默:按你这样活法,革命还没有来到,你已经先成了烈士了。
李默:(独白)在很长时间里,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可我们也没有因为对时代的看法南辕北辙而疏远。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踢球,然后找一个饭馆,喝上几瓶啤酒,他讲他的信念,我讲我的生活,我们唯一的共同话题是追忆我们的初中生活,他把那段时光当作他一生里最美妙的时光,尽管他的初中生活并不完整,也命途多舛,可是他觉得那时候他能和他的朋友坐在一个教室里,不管当时他受了多少迫害,他管这个叫迫害,他还是无比怀念他仅有的两年初中生活。
2007年
安德烈:(兴奋)李默!我终于找到了我一生的研究方向!
李默:什么方向?
安德烈:朝鲜!
李默:…你要去朝鲜留学?
安德烈:我要研究朝鲜这个国家。
李默:那个国家有什么研究的?
安德烈:你不知道,朝鲜太重要了,他是我们的过去,也是我们的未来。
李默:照现在看,我们的未来即便不是美国,也不可能是朝鲜。
安德烈:你不知道,李默,这方面你真的不知道。
李默:(独白)好吧,那我就不知道吧,在家研究朝鲜,总比时刻准备着提着冲锋枪上战场让人放心。之后他便经常和我说,朝鲜最近怎样怎样。我开始觉得有趣,像是听评书一样听他义愤填膺地讲下去,可是随着他研究的深入我开始有些担心,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有的时候环顾左右,好像随时要塞给我一张秘密图纸。
安德烈:老板! 结账!
李默:怎么了?
安德烈:嘘!等会给你说。
安德烈:(出来后)那家饭店不安全。
李默:哪不安全?
安德烈:坐我们侧后方那个人有问题。
李默:(独白)我的心里升起来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而根据我对于预感的经验,不好的预感通常都要成真。我这次的预感是,我的朋友好像是要生病了。
李默:(独白)在我父亲生病的时候,他被杀猪的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导致此事的直接原因是他把他家养了五年的猫掐死了,他怀疑这只猫是间谍,用胡子当作天线发送电波。我没有时间去看他。而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想到我这个认识了十二年的朋友,虽然他已经不一样了,可是我还是想找他说说。
李默:喂?
安德烈:(电话音)默,你一定是有事找我。
李默:你还好吧。
安德烈:我很好,我尽量表现得像个疯子。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李默:…我爸今天去世了。
安德烈:叔叔遭罪了吗?
李默:他肺里长满了肿瘤,是给憋死的。
安德烈:肺癌最惨的是,人被活活耗死,叔叔这种还算可以了。我爸的癌症最近也扩散了,我希望他赶快死掉,起码还能像个人一样死掉。
李默:…既然人要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安德烈:其实,人是不会死的,因为,人在死去那一秒已经不是人了。
李默: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安德烈:我进去的时候,大夫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李默:什么?
安德烈:我问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放不放无辜的人?
李默:她放吗?
安德烈:她笑了…她说,欢迎你,这里都是像你一样“无辜”的人。
救护车声入
李默:(独白)当他在我父亲葬礼的清晨,提着书包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怀疑因为过度劳累,我的精神出现了幻觉。可马上我知道这不是幻觉,一辆救护车从他身后赶上来,车上跳下来几个男护士,七手八脚把他擒住。
安德烈:(挣扎,喊)默,别哭,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李默:(独白)他被拖上车的时候,灵车发动了起来,我坐上灵车向外撒起纸钱,向着和他相反的方向驶远了。
00:55 新音乐入
李默:(独白)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我父亲头七之后,我挂着孝走进他的病房。精神病院在离城区很远的地方,也围着铁丝网,可比我们学校的网高出很多。
医生:他已经认不得人了。
李默:一个星期之前他还认得我。
医生:被抓回来后,他的病情恶化得厉害,院里也加大了药量,辅以物理疗法。
李默:(独白)他的病房干净得很,没有油渍,没有乱堆的书本和草纸,只有一排白色的病床。他正坐在床上看书,是《时间简史》,我知道他初中时候就看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又重看。他好像没有发觉他的床边多了一个人。
李默:安德烈。
安德烈:(抬头看了眼他)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默:…这儿怎么样?
安德烈:(把眼睛移回书上)此地甚好。
李默:(独白)我想起来,这句话他曾经给我讲过,是瞿秋白临刑前说的,我在他的床上坐了很久,他一直在看书,时不时用手蘸着唾沫翻动书页。
李默: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出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踢球。
安德烈:(像是没有听见)
李默:(站起来)
安德烈:(突然一边翻书一边说)书桌里的铅笔别忘拿了,钢笔水在我这儿,别忘拿了,我这有草纸,你拿点。
李默:(找到他的手握了握)好…走了。
李默:(独白)大夫说我走之后,他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袭击了护士,禁止我再去探望。我再也没踢过足球,仅此而已。
切片尾曲 音乐拉大。
感谢干音
孙老师-cv欻欻🖕安母:翻车啊不社交不爱聊天,校长:xx,安父:浪官人,李父:七喜小霸王,医生:翻车啊不社交不爱聊天
感谢试本
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开心,美人虞,草莓籽,深海大菠萝
感谢后期
龚常coco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