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日记系列 之 敦煌守望四十天23

第二十四天｜6月24日　反弹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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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遇见的两拨团队很有意思，一拨慢如雪飘，一拨快如风过。某种意义上，他们也代表了来到莫高窟的两类典型游客。

第一个团队是由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散拼而成。刚一进入窟区，大部分人便向我表明了游览态度：我们不着急。我很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希望看最经典的洞窟，听最详细的讲解，即便为此要付出更多的等待时间，要在崖壁多次上下往返，也绝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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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游客当中不少人确实是有备而来，对洞窟知识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常常会直接提出要求：能不能带我们观摩一下《五台山图》啊，可不可以让小朋友看一眼九色鹿啊，带我们欣赏一下莲花飞天藻井吧！显然，如果同意大家的所有要求，估计我把晚饭时间施舍掉都很难完成。因此我只能在合理范围之内尽量满足他们的愿望，并不断向大家传递一个观念：敦煌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圣地，这样的地方当然不可能一次看完，认真看懂每一个洞窟，才是真正实现了此行最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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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拨游客则完全不同。他们几乎来自同一个旅行团，一出场也向我阐明了立场：导游让我们下午四点集合。我看了一眼手机，离集合时间还有70分钟，这也就刚刚够洞窟参观时间。于是我赶紧带领他们向洞窟狂奔而去。刚看了三四个洞窟，便有数位游客大声宣布：因为出现了“审美疲劳”，他们自行提前结束行程，先到窟区外抽烟回神。之后行程中，游客多次打断我的讲解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到九层楼去拍照？在哪里可以买到莫高窟雪糕？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看茅台酒上面的飞天？在这一刻，我作为莫高窟讲解员的成就感荡然无存，好像是在播送一段索然无味的新闻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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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明白，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敦煌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有时是文化艺术的圣殿，沉浸其间，收获灵感和启迪；有时是陪衬生活的背景，“打卡发圈”，收获羡慕和点赞。不同的知识体系、人生阅历和审美情趣，会和敦煌产生完全不同的化学反应。但无论如何，我始终相信，只要人们来过这大漠河谷，见过那诸天神佛，生活一定会因此而发生微妙变化，不管他对此是了如指掌还是一无所知。对我来说，面对不同的游客，如同恋爱中的女人面对男朋友一样，既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就带着这种矛盾而兴奋的心情，度过在莫高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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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员小戴

中午品尝了“香积佛国”上新的敦煌臊子面。餐厅人挺多，我和老铁坐在了讲解员小戴的对面。之前在窟区，我蹭听过他的讲解。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和特点，是目前敦煌研究院专家型的明星讲解员之一。我们边吃边聊，发现小戴跟莫高窟渊源颇深，他的祖上戴奉钰在重修莫高窟的窟檐等方面做出过非常大的贡献。

在清代光绪年间，戴奉钰先是发起了对96窟窟檐的维修工程，重修了当时的“五层楼”，民国年间敦煌人就是在戴奉钰重修的五层楼的基础上，建成了今天的“九层楼”；之后，戴奉钰又发起对17窟藏经洞附近窟檐“三层楼”的重修，“庙貌焕乎维新”。这些功绩都留在了《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当中，也成了戴家后人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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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戴现在是一名专职讲解员，我问他：“内心深处是想走出这里，还是一直都想留在敦煌？”他说，来到研究院之前就已经去过其他城市，尝试过别的工作了。“因为每一个热血的敦煌孩子都渴望离开，心中向往着大城市，但是恢复平静之后，还是喜欢回到这里。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公园，一切都很方便，没有太多的选择，所以也没有太多的纠结。”

小戴不久前刚刚完成香港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业，回到敦煌。入学之前，敦煌研究院帮忙牵线，由香港的企业家提供了奖学金。他安安静静地做着讲解员的工作，用这种方式续写着他们家族和莫高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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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窟：弥勒三会

讲解任务结束之后，继续留在窟区自学。这两天的讲解当中发现很多游客对于莫高窟的大型洞窟有种执念，总希望能看到“更大的”。但我学习过的大型洞窟61窟又总是人满为患，所以决定迅速“开发”出61窟旁的55窟。它们都是由曹氏归义军第四任节度使曹元忠开凿的，窟型巨大，打着“曹家窟”的印记：在窟顶四个角都开浅龛，当中画上天王像，用以镇守洞窟。在培训期间，我们曾在刘老师带领下参观过55窟，但那时候的感觉远不如这一次震撼。不断的学习确实会让你改变对同一个事物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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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窟跟61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洞窟中央的大型佛坛。61窟佛坛上的文殊和弟子的塑像已经全毁，只留了一根青狮尾巴，让人追想当年风貌。而55窟的佛坛上却保存下来3组10身气势磅礴的“弥勒三会”塑像，让高大的洞窟显得更为饱满。“弥勒三会”来源于《弥勒经》中的记载，释迦牟尼涅槃之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弥勒降生，学道成佛，之后召开了三次大法会，普度众生。我个人非常喜欢弥勒成佛之后的世界，据说人可以活到八万四千岁，农作物可以一种七收，而且遍地宝石，路不拾遗。尤其是“树上生衣”这一点对我这样非常讨厌逛街购物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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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组“弥勒三会”塑像诞生的时候，中原已经进入大宋王朝，但塑像依然丰腴饱满，衣纹流畅，有着浓郁的唐风。塑像体型高大，极大地增加了佛的庄严感。姿势、神情也很传神，尤其是南侧弥勒莲花座之下的天王，他一手托座，一手叉腰，用力而不费力的英武之态，极为生动有趣。

变幻莫测的反弹琵琶

55窟的壁画描绘精细，保存良好，在南壁的《观无量寿经变》当中，画出了游客们最耳熟能详的敦煌形象之一：反弹琵琶。我还记得刚到敦煌时，就在市中心的街心花园中看见了巨大的“反弹琵琶”塑像，她显然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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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壁画中的伎乐天单脚站立，载歌载舞，又突然双臂轻舒，将琵琶放置于脑后，反握而弹，姿态超逸，令人过目不忘。

在莫高窟，有数十个洞窟当中都画出了反弹琵琶形象，有的纵情独舞，有的与腰鼓舞者配合，还有的与长巾舞者对跳。其中最为著名的位于中唐开凿的112窟，舞者形象妩媚，身姿妖娆，琵琶高举，长巾飘飞，身旁乐队环绕，如众星捧月。可惜这是个不对外开放洞窟，不知道哪一天有缘得见。

▲敦煌市区街心花园中的反弹琵琶塑像，它已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象征。

莫高窟112窟中的反弹琵琶伎乐天和乐队。这是莫高窟所有洞窟当中最为经典的反弹琵琶形象。左侧乐队成员手持鼗鼓（拨浪鼓）、鸡娄鼓、横笛、拍板，右侧成员则演奏着箜篌、阮、琵琶。整个壁画色彩明艳，给人“金”“碧”辉煌之感。（吴健2001年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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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悭一面的还有156窟《思益梵天所问经变》中反弹琵琶的“背面”视角图，据说生动展现了从身后看过去，伎乐天是如何反手演奏的，非常有趣；值得期待的还有337窟当中的“迦陵频伽”反弹琵琶图，“迦陵频伽”又叫做妙音鸟，人首鸟身，形似仙鹤，佛经上说它的声音比飞天还好听；以及196窟当中的“共命鸟”反弹琵琶图，“共命鸟”是佛经当中的神鸟，一身两头，人面禽形。想到这里，遗憾中又生出一些叹服：这就是神奇的莫高窟，反弹琵琶的形象已经足够令人拍案叫绝，竟然又包含了这么多奇幻莫测的变化。

12 杀青段

正因为反弹琵琶过于高妙，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以琵琶为道具的舞蹈动作。但我却始终相信，世间有人能一边反弹乐曲，一边翩然起舞，将音乐和舞蹈这两种相伴而行的艺术完美融于一体。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也始终都供奉着这样一身“反弹琵琶”：她赤脚独立，舞步不停，手臂轻扬，理想高举，永远不甘平庸。

▲莫高窟427窟窟檐拱眼壁上的露天壁画中的迦陵频伽（妙音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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