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象一个世界,在那里寄生虫控制宿主的思想,万劫不复。
想象一个世界,寄生虫是化学战和伪装的大师,用宿主的身体伪装自己。
想象一个世界,在那里寄生虫引导进化,那里的大多数物种都是寄生虫。
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
(接第二章·上 本号:107569)
〔43〕疟原虫,导致疟疾的寄生虫,它通过按蚊叮咬进入血流,在肝细胞中生活一周左右。然后它会突破肝细胞,回到血流之中。它在血液中翻翻滚滚,寻找它的下一个栖息地:一个红细胞。疟原虫在红细胞中以血红蛋白为食,红细胞用血红蛋白结合氧原子,从肺部将氧原子送向全身。疟原虫吞噬红细胞中的大部分血红蛋白后,就能获得足够的能量来分裂成16个自身的副本了,两天后这群新生的寄生虫涨破红细胞,前去搜寻其他红细胞继续入侵。
〔44〕从许多方面来说,红细胞内的生存环境非常糟糕。严格地说,红细胞甚至不是细胞,而是小体。真正的细胞都在细胞核内携带基因,会复制DNA以形成两个新的细胞。红细胞来自深藏在我们骨髓里的一种细胞。正如我们所知,这些干细胞会分裂,形成血液内的各种成分,包括白细胞、血小板和红细胞。其他细胞都会得到自己的一份DNA和蛋白质,只有红细胞不会得到任何DNA。红细胞的任务很简单。它们在肺部将氧原子储存在血红蛋白的分子里。
〔45〕氧原子的结合力非常强,很容易就会发生反应,破坏其他的分子,血红蛋白实际上是用它的四条蛋白链将氧原子包围起来的。红细胞离开肺部后穿过身体,最终释放出氧原子,使得身体燃烧燃料以产生能量。红细胞仅仅是容器,被心跳推动着穿过整个循环系统。你把白细胞放在显微镜底下,它们会伸出分叶爬过载玻片,而红细胞只会停留在原处一动不动。红细胞的任务非常简单,因此它们不需要像样的新陈代谢。这意味着红细胞只携带了少量必要的蛋白质以产生能量。它们不需要燃烧燃料和排出废物。真正的细胞需要通过复杂的孔道和小泡结构帮助分子穿过外膜,从而泵入燃料和排出残渣。
〔46〕红细胞几乎没有这些设施,它们只有几条供水分子和其他必需品使用的孔道,这是因为氧和二氧化碳能够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穿过它的外膜。其他细胞的膜层内有着精细的支架结构来保持它们的形状和坚固性,红细胞却是体细胞这个马戏团里的柔术大师。它在一生中要行进300英里(约483千米),必须承受血流的冲击,会撞在血管壁上,被挤压穿过狭窄的毛细血管;在毛细血管里,红细胞必须排成一列前进,直径会被压缩到平时的五分之一,一旦通过毛细血管后就会弹回正常尺寸。
〔47〕为了熬过这样的虐待,红细胞拥有一套由蛋白质织成的支撑网,它位于细胞膜的底下,排列形式类似于网兜。组成网兜的每一根蛋白质链条都能像手风琴似的折叠起来,因此红细胞可以随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压力而伸长和缩短。尽管红细胞有着良好的柔韧性,但它也不可能永远承受这样的虐待。过了一段时间,红细胞的细胞膜会渐渐僵硬,变得难以挤过毛细血管。脾脏的功能是保持身体血液的年轻和活力。红细胞穿过脾脏时,脾脏会仔细检查它们。脾脏能识别出红细胞表面上的衰老迹象,就像我们脸上的皱纹。只有年轻的红细胞才能穿过脾脏,其他的会被销毁。
〔48〕尽管红细胞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利条件,但疟原虫还是会来寻找这个奇异的空屋。这种寄生虫不会游泳,但能顺着血管壁滑行。它们会用小钩钩住血管壁[插图],把身体拖向尾端,然后放下新的小钩取而代之,动作就像细胞级的坦克履带。疟原虫的顶端有些传感器,只会对年轻的红细胞做出反应,它们会攀附在红细胞表面的蛋白质上。一旦疟原虫抓住了一个红细胞,它就会攀附上去,用头部对着红细胞,准备开始入侵。
〔49〕这种寄生虫的头部环绕着一圈腔室,模样像是左轮手枪的弹仓。仅仅在几秒钟之内,分子就像打闪电战似的涌出腔室。其中一些分子会帮助疟原虫推开膜骨架,钻进红细胞的内部。疟原虫顺着血管壁移动时,充当坦克履带的小钩现在钩住了洞口边缘,推动疟原虫进入红细胞。疟原虫喷出大量分子,它们彼此衔接,在疟原虫进入红细胞时在它四周形成护罩。突袭开始后15秒,疟原虫的尾部已经消失在了洞口内,红细胞有弹性的网状结构恢复原状,将红细胞重新封闭起来。
〔50〕进入红细胞后,疟原虫就像掉进了米缸。每一个红细胞的内部都有95%是血红蛋白。疟原虫身体的一侧拥有类似于口器的结构,像个能够开合的舱口,它打开时,疟原虫食物泡的膜也会打开,使得疟原虫能够短暂地直接接触红细胞的内容物。一小团血红蛋白渗入疟原虫的口部,然后它会立刻扭曲关闭。血红蛋白悬浮在疟原虫内部的食物泡之中,食物泡内含有能够切割血红蛋白分子的分子手术刀。疟原虫会连续切割血红蛋白,打开其折叠分支,切碎血红蛋白,劫掠储存在化学键中的能量。血红蛋白分子的核心[插图]是一种带强电荷、富含铁的化合物,对疟原虫有毒性。
〔51〕它会附着在疟原虫的膜上,其电荷会破坏其他分子的流入和流出。但疟原虫有办法无害化这顿大餐的有毒核心。它把部分这种化合物转换成一种长链的惰性分子,也就是疟色素。疟原虫分泌的酶会处理掉其余的部分,释放电荷,使得它无法穿透细胞膜。
但是,疟原虫并不仅靠血红蛋白生存。它需要氨基酸来构建分子手术刀,也需要氨基酸来增殖成16个下一代的疟原虫。在接下来的两天内,被感染的红细胞内的新陈代谢率会上升350倍,疟原虫需要合成新的蛋白质,排出它在生产时产生的废物。
〔52〕假如疟原虫感染的是真正的细胞,它可以劫持宿主的生化机制来完成这些任务,然而在红细胞内部,它必须从零开始建设整个生产机器。换句话说,疟原虫必须将这种简单的小体变成真正的细胞[插图]。它在细胞中伸展出如迷宫般彼此纠缠的许多管道,一直延伸到红细胞的细胞膜上。目前还不清楚疟原虫产生的管道是会突破红细胞的细胞膜,还是会插入已经存在的孔道。无论实情如何,被寄生的红细胞现在都能够将疟原虫生长所需的构件拖入细胞了。
〔53〕红细胞的表面突然挤满了孔道和管道,于是逐渐失去弹性。这对疟原虫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因为一旦脾脏发现红细胞不再是它年轻时的模样了,就会摧毁这个红细胞——连同藏在它体内的所有寄生虫。疟原虫进入红细胞后,会立刻释放出一些蛋白质,它们通过管道被运送到红细胞的细胞膜内侧。这些分子属于一类常见的蛋白质,在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体内都能找到。它们名为分子伴侣,能协助其他蛋白质正确折叠和展开,即便在蛋白质被热或酸破坏的情况下也依然如此。然而,疟原虫释放出的分子伴侣似乎能保护红细胞不受疟原虫的影响。在它们的协助下,红细胞的膜骨架会伸展并重新紧紧地折叠起来,不顾寄生虫制造的碍事结构。
〔54〕短短几个小时后,经过疟原虫改造的红细胞已经变得僵硬,不可能再伪装成一个健康的小体了。于是疟原虫向红细胞表面释放出一组新的蛋白质。它们中的一部分在红细胞表面下堆积成团,使得细胞膜看上去像是起了鸡皮疙瘩。
疟原虫随后用黏性分子刺穿这些疙瘩,它们能抓住血管壁细胞上的受体。这些红细胞黏附在血管壁上之后,就会脱离身体的血液循环。疟原虫没有去尝试蒙混穿过脾脏这个屠宰场,而是干脆避开了它。受到感染的红细胞在大脑、肝脏和其他器官的毛细血管里堆积起来。
〔55〕疟原虫会再花一天进行分裂,到最后红细胞变得仅仅是一层绷紧的外皮,里面包着一团鼓鼓囊囊的寄生虫。最后,下一代疟原虫涨破红细胞,去寻找其他的红细胞入侵。死亡的红细胞里只剩下一坨被榨干的血红蛋白。有一段时间,这个细胞曾经一度沦为寄生虫的住所,它和人体内的其他任何细胞都不一样,最后成了寄生虫的垃圾场。
旋毛虫同样是生物学上的创新大师,它在某些方面比疟原虫更胜一筹:它是多细胞动物,却能生活在单个细胞内。这种线虫在宿主肠道内从卵中孵化出来,然后会钻开肠壁,通过循环系统穿行于身体之中。
〔56〕它跟随血流进入毛细血管,在那里离开血流,然后钻进肌肉。它会顺着肌肉长纤维爬行,然后钻进构成肌肉的某个长长的纺锤形细胞。19世纪40年代,科学家刚发现寄生在肌肉中的旋毛虫包囊时,以为肌肉组织已经退化,寄生虫在其中沉睡,在等待进入它的最终宿主。一开始,被入侵的肌肉细胞看上去确实会萎缩。构成细胞骨架并赋予细胞硬度的蛋白质逐渐消失。肌肉自身的DNA失去了制造新蛋白质的能力,旋毛虫进入细胞后的几天内,肌肉从瘦长有力变得平滑失序。
〔57〕但旋毛虫破坏细胞只是为了能够重建它。旋毛虫不会让它宿主细胞的基因失效,事实上,基因会开始自我复制,直到增长至4倍。但增长后的基因现在听从旋毛虫的命令,制造蛋白质,将细胞变成旋毛虫的舒适小窝。科学家一度认为只有病毒才拥有这样的基因控制能力,利用宿主的DNA来完成自我复制。他们后来意识到了,旋毛虫是一种病毒性动物。
旋毛虫把肌肉细胞变成了寄生胎盘。它将肌肉细胞弄得松散柔软,在细胞表面为新的受体腾出空间,以便摄取食物。旋毛虫还会强迫细胞的DNA制造出胶原蛋白,在细胞周围形成一个坚韧的囊体。
〔58〕它会让细胞释放被称为血管内皮生长因子的信号分子。这种分子的正常功能是向血管传递信号,使血管长出新的分支,帮助伤口愈合或向正在生长的组织输送营养。旋毛虫利用这个信号来实现它自己的目标:以胶原蛋白囊体为模子,环绕它编织一个毛细血管网。血液携带营养通过这些血管流向肌肉细胞,使得寄生虫在细胞内生长和胀大;旋毛虫在细胞内来回晃动,探索它的小小天地,肌肉细胞随之鼓胀和呻吟。
〔59〕寄生虫也能彻底重建植物的内部结构,就像在动物体内一样。植物也有寄生虫,这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寄生虫在植物内简直是泛滥成灾。细菌和病毒愉快地生活在植物内,与动物、真菌和原生动物分享这个世界。(有一种锥虫生活在棕榈树内,它是引起人类昏睡病的寄生虫的近亲。)植物甚至会成为寄生植物的宿主,寄生植物会把根系插进宿主体内。寄生植物之所以会形成这种生存方式,是因为它们缺乏植物独立生存所必需的某些技能。生活在盐沼地带的鸟喙花是一种半寄生植物,它必须从盐角草和其他能去除水中盐分的植物体内窃取水分,但它能自己进行光合作用,也能从土壤中获取其他养分。
〔60〕槲hú寄生能进行光合作用,但无法从土壤中获取水分和矿物质。肉苁蓉则无法自行获取一切养分。有几百万种昆虫和其他动物生活在植物上,但在1980年之前,很少有生态学家将它们视为寄生虫。它们被视为草食动物,就像没有脊椎的山羊。但北亚利桑那大学的生态学家彼得·普莱斯指出,这些动物与草食动物之间有一个本质性的区别。草食动物之于植物就像猎食动物之于猎物:它们都能把多个物种当作食物。郊狼乐于享用蝙蝠、兔子甚至猫,而羊也不会挑剔它吃的植物,羊走进一片田野,会愉快地啃食苜蓿、梯牧草和野胡萝卜。
〔61〕有些昆虫,例如灯蛾毛虫,像羊一样吃草,会在不同物种的不同个体上咬几小口,然后继续向前爬。然而,也有许多昆虫只在一种植物上生活,至少在它们的一个生命阶段内是这样。一只毛毛虫在一株乳草上从卵变成蛹,它和只能生活在人类肠道里的成年绦虫并没有什么区别。许多以植物为食的昆虫在单独的一株植物上度过一生,按照宿主的生命轨迹塑造自己的生活。
生活在植物根部的线虫极为有力地证明了普莱斯的观点。这些寄生虫是可怕的害虫,摧毁了全世界所有经济作物中的12%。
〔62〕其中有一个特别的物种叫根结线虫,完全是旋毛虫在植物界令人不安的镜像。根结线虫从土壤中的虫卵里孵化出来,爬到植物根系的尖部。它的口器中有一根中空的尖刺,它会把尖刺刺进植物根部。根结线虫的唾液会使得根系的外层细胞爆裂,释放出一小块空间,根结线虫就从那里钻进根部。它在根部内的细胞间向前钻,直到抵达根系的核心。
根结线虫随后会刺穿周围的几个细胞,注入一种特殊的毒素。细胞于是开始复制DNA,外来基因制造出大量蛋白质。这些根系细胞有一些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激活的基因就此被打开。
〔63〕根系细胞的任务是从土壤中汲取水分和营养物质,然后将它们泵入植物的循环系统,后者是一个由导管和空腔构成的网络,能将食物送往植物的其他部位。但是,在根结线虫的魔咒下,根系细胞会反其道而行之,它开始从植物中汲取食物,细胞壁变得千疮百孔,使得食物易于回流,它还会长出手指状的赘生物,在其中储藏食物。根结线虫向被改造的细胞分泌分子,形成细胞间的某种吸管,用它来吸收从植物其他部位送来的食物。细胞被食物胀大,威胁要胀破整个根系。为了保护根系,根结线虫会促使它周围的细胞分裂,形成一个坚固的根结来承受压力。就像旋毛虫会说哺乳动物的遗传语言,根结线虫也学会了植物的语言。
〔64〕寄生虫生活在一个偏离正轨的外部世界之中,无论是定向、觅食还是建立巢穴,这个世界都有它独特的规则。獾给自己挖洞,鸟给自己垒窝,而寄生虫往往会扮演建筑师的角色,它施展生物化学的咒语,使得血肉变化成它们想要的形状,一堆木板旋转着飞到一起,自己搭成一座房屋。即便在宿主的体内,寄生虫也拥有自己怪异的内部生态。
生态学家研究的是地球上的几百万个物种如何分享这个世界,但他们无法同时关注一整个星球,通常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单一的生态系统上,这个生态系统也许是一片草原、一块潮漫滩或一个沙丘。
〔65〕即便划出了这样的界限,其他的问题也还是会让他们苦恼,例如不稳定的边缘地带、种子以各种方式从几英里外被吹来、从山坡另一头绕过来的狼群。结果,生态学家最重要的一些工作都是在岛屿上完成的,这些岛屿在几百万年内被垦殖的次数屈指可数。岛屿是大自然自己建的隔离实验室。生态学家在岛屿上搞清楚了栖息地的大小如何决定有多少个物种能生存其中。他们把这个知识带回大陆,展示一个破碎的生态系统如何形成生态碎片,其中的生物如何灭绝。
〔66〕对寄生虫来说,宿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岛屿。大宿主往往比小宿主拥有更多种类的寄生虫,就像马达加斯加拥有的物种比塞舌尔多一样。类似的,宿主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角落。寄生虫能在其中找到不计其数的生态位,因为身体拥有数不胜数的不同位置供寄生虫去适应。仅仅在一条鱼的鳃上,就有100种寄生虫能找到各自不同的生态位。肠道看上去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圆筒,但对寄生虫来说,每一段肠道都有独一无二的酸度、氧含量和食物的组合。一种寄生虫有可能会适应生活在肠道的表面上、覆盖肠道的内膜上或指状突起间的沟壑中。
〔67〕有14种寄生虫会生活在鸭子的肠道中(一只鸭子的寄生虫总量平均为22000只),每一种都以特定的一段肠道为栖息地,有时候邻居间会有所重叠,大多数时候不会。寄生虫甚至能找到办法在人类眼睛中划分领地:有一种寄生虫生活在视网膜里,一种在眼房里,一种在眼白里,还有一种在眼眶里。
假如寄生虫在宿主体内能找到足够多的生态位,它们往往不会为了血肉的小岛而竞争。然而假如它们都想要同一个生态位,往往就会爆发残酷的争夺。举例来说,有十几种吸虫能感染一只淡水螺,但它们都需要在它的消化腺里才能生存。
〔68〕寄生虫学家破开淡水螺的外壳时,通常不会在里面找到十几种不同的吸虫,而是只会发现同一种吸虫的几只个体。吸虫会吞噬竞争者,会释放化学物质,使得后来者难以入侵。生活在其他动物体内的其他寄生虫也会相互竞争。棘头虫进入老鼠的肠道后,会把绦虫赶出最肥沃的区域,绦虫只能前往更靠近末端的一段肠道,在那里更难以找到食物。
不过,最狠毒和最缺乏邻里精神的行为还是非某类寄生蜂莫属,它们给达尔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考虑到寄生蜂对待宿主的残忍方式,我们其实并不该吃惊的。
〔69〕母蜂在乡间游荡,在空气中嗅闻,寻找宿主爱吃的植物的气味,它的宿主以毛虫为主,有时也包括蚜虫或蚂蚁之类的昆虫。来到植物附近,它开始嗅闻寻找毛虫本身或其排泄物的气味。寄生蜂会落在宿主身上,把刺插进毛虫外骨骼板块间的柔软部位。寄生蜂的刺实际上不是螫针,而是产卵器,寄生蜂通过它来产卵——在一些情况下只是几颗卵,在另一些情况下则是几百颗。有些种类的寄生蜂会注射毒液来让宿主失去行动能力,有些种类则会让宿主继续去啃食植物的叶和茎。无论是哪种情况,虫卵都会孵化,幼虫直接进入毛虫的体腔。
〔70〕有些种类的幼虫只喝毛虫的血液,另一些连肉一起吃。寄生蜂会尽量延长宿主的生命,放过体内重要的器官,让宿主活到它们完成发育的时候。几天或几周后,寄生蜂幼虫钻出毛虫的身体,堵住钻出来时所挖的孔洞,然后在濒死的宿主身上织茧把自己包在里面。幼虫成熟,成蜂飞走,至此,毛虫才终于能够咽气。
不同种类的寄生蜂争夺同一只毛虫的时候,竞争会变成一场残酷的斗争。假如一批寄生蜂幼虫面临过度的竞争,它们的结局很可能是发育不良或因饥饿而死,对需要较长时间来在毛虫体内成熟的寄生蜂种类来说,危险就更加巨大了。佛罗里达多胚跳小蜂要花一整个月才能在粉纹夜蛾体内成熟,结果它演化成了一种不友善得令人震惊的寄生虫。
〔71〕通常来说,多胚跳小蜂只会在宿主体内产下两颗卵,一雄一雌。与任何卵一样,它们开始时都是一个单细胞,然后开始分裂;但是,接下来它就偏离了大多数动物所遵循的一般发育过程。多胚跳小蜂的这一群细胞会分裂成几百个更小的群落,每一个都会发育成一只幼虫个体。忽然间,单独的一颗卵就产生了1200个克隆体,其中有一些个体发育得比其他个体快得多,在卵产下仅仅4天后就会变成完全成形的幼虫。这200只幼虫被称为“士兵”,它们是体形细长的雌性,拥有圆锥形的尾部和尖利的口器。它们会在毛虫体内漫游,寻找毛虫用来呼吸的管道。它们会用尾部缠住一根呼吸管,就像固定在珊瑚礁上的海马一样,随着毛虫血液的流动而摇摆。
〔72〕士兵幼虫的任务很简单,它们活着就是为了杀死其他的寄生蜂幼虫。从它们附近经过的所有幼虫,无论是其他多胚跳小蜂还是另一个种类,都会促使士兵幼虫从它附着的呼吸管出击,用口器咬住路过的幼虫,吸出内脏,让空壳漂走。随着屠杀的展开,多胚跳小蜂的其他胚胎慢慢发育,最终长成另外1000只幼虫。这些幼虫被称为繁殖体,外观与士兵迥然不同。它们的口部仅仅是一根吸管,身体短胖,行动迟缓,只能随着毛虫的血流移动。繁殖体无力抵抗任何攻击,然而由于士兵幼虫的存在,它们可以畅饮毛虫的体液,而竞争对手只有萎缩的尸体徐徐漂过。
〔73〕过了一段时间,士兵会把目标转向它们的同胞——更确切地说,它们的兄弟。一只母多胚跳小蜂会产下一颗雄性卵和一颗雌性卵;两者都分裂发育后,会产生雌雄各半的幼虫。但士兵会选择性地屠杀雄性,因此存活下来的个体以雌性为主。昆虫学家曾记录下从一只毛虫里诞生了2000只雌蜂和仅仅一只雄蜂。
士兵幼虫进攻自己的兄弟有着符合逻辑的演化原因。雄性除了提供精子,对于下一代的繁殖毫无用处。多胚跳小蜂的宿主很难找到,它们的分布犹如小岛,彼此之间相距数英里,因此从毛虫中诞生的雄蜂很可能会在离诞生地很近的地方与它的姐妹们成功交配。
〔74〕在这样的前提下,雄蜂只需要几只就够了,雄蜂数量增加就意味着可供交配的雌蜂数量减少,产下的后代也会相应减少。雌性士兵杀死雄性繁殖体,就能确保宿主养活尽可能多的雌性幼虫,使得它们与姐妹们共享的基因能够继续传播。
士兵幼虫尽管无情,但同时也是无私的。它们生下来就缺少能用来钻出毛虫身体的工具。它们的繁殖体同胞会打洞离开宿主并开始织茧,士兵幼虫却会被困在毛虫体内。宿主死去的时候,它们也会随之死去。
〔75〕离开宿主的最后这段旅程是寄生蜂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它们必须特别小心,要做好准备,才能够在时机正确时离开,否则它就会和宿主一同死去。接受象皮病检测的人必须在夜间进行检测,就像迈克尔·苏克迪奥小时候那样,这就是原因。成年丝虫生活在淋巴管里,它们产下的幼虫会进入血流,在身体组织深处的毛细血管中度过大部分时间。但是,幼虫想要变成成虫,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蚊子叮咬时被带走,而蚊子只在夜间才出来活动。幼虫藏在我们身体的深处,却能通过某种方法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有可能是通过宿主体温的升高与下降),并相应地移动到皮肤下的血管里,它们在那里更有可能被蚊子吸走。深夜两点,还没有在叮咬中被吸走的幼虫会逐渐返回宿主的身体深处,等待下一个黄昏。
〔76〕寄生虫也能把荷尔蒙当作它们的脱离信号。母兔皮肤上的跳蚤能侦测到它们吸食的血液里的荷尔蒙。它们知道母兔会在什么时候分娩,做出的回应是奔向母兔的面部。母兔产下幼兔后,会用鼻子拱它们,用舌头舔它们,跳蚤于是跳到幼兔的身上。幼兔还不会梳理毛发,母兔只有每天回窝喂奶时才会为它们清洁身体。于是幼兔就成了跳蚤完美的宁静家园。跳蚤立刻在幼兔身上吸血、交配和产卵。下一代跳蚤在幼兔身上成长,然而当它们感觉到母兔又怀孕了,就会跳回母兔的身上,在那里等待感染下一窝幼崽。
〔77〕假如寄生虫选择寄生的物种是独居生物,那么寻找新宿主就会构成艰巨的挑战。举例来说,夏天你在亚利桑那沙漠挖开几英尺深的硬土,有可能会发现一只蟾蜍。这是库氏掘足蟾,它正在休眠中度过每年长达11个月的旱季。它躲在地下,不吃东西不喝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细胞依然在进行新陈代谢,它把废物储存在肝脏和膀胱里。等到七八月第一场雨落下,季风呼啸而来,土壤变得松散。第一个潮湿的夜晚,蟾蜍恢复活力,爬出地面。
〔78〕蟾蜍聚集在水塘里,雄性比雌性多10倍。雄性以多变的大合唱吸引雌性,它们叫得激情洋溢,甚至喉咙出血。雌性会在雄性之中游荡,直到找到喜欢的声音,然后轻轻推动雄性。雄蛙爬到雌蛙身上,两者抱在一起,雌蛙生出大量卵子,雄蛙用精子使之受孕。凌晨4点,求偶结束。炽热的太阳升起之前,蟾蜍已经爬回地面下数英寸的地方。等太阳再次落山,蟾蜍才会返回地表。不交配的时候,蟾蜍会吃下大量食物,以帮助它们熬过一年中其余的时间。一只蟾蜍能在一夜之间吃掉它一半体重的白蚁。与此同时,它们的后代会在10天内疯狂地从卵长成小蟾蜍,这是因为雨季只会维持几周时间。随着雨水渐渐减少,蟾蜍会集体消失在地下,它们在地面上度过了短短几天,现在又回去继续沉睡了。
〔79〕从一个宿主到另一个宿主的机会如此渺茫,你也许会认为掘足蟾对寄生虫来说是个糟糕的选择。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寄生虫能在掘足蟾体内找到立足之地,它们大多数只能做到微弱的感染。然而有一种寄生虫在掘足蟾的生命中过得乐此不疲,这种寄生虫名叫美洲伪双睾虫。伪双睾虫属于一类名叫单殖纲的寄生虫,这些小小的水滴状小虫几乎都生活在鱼类的皮肤上,在舒适的水体中从一个宿主向另一个宿主传播。然而,有半数掘足蟾携带着伪双睾虫,每只蟾蜍体内平均有5只。
〔80〕在蟾蜍漫长的休眠期之中,伪双睾虫选择生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正是蟾蜍的膀胱。蟾蜍将多余的盐分和其他废物排入膀胱,而寄生虫在膀胱里愉快地生活、吸血和交配。每只伪双睾虫的雌性个体内有数百颗卵逐渐成熟为幼虫。幼虫在它体内一待就是几个月,等待蟾蜍苏醒。蟾蜍等多久,寄生虫就等多久,哪怕直到第二年才会下雨。等到真的下雨了,寄生虫也会进入它的泛滥期。掘足蟾爬出地面后,皮肤浸泡在水里,水通过血流涌入身体,冲走这一年在体内蓄积的有毒废物,经过肾脏进入膀胱。
〔81〕尿的洪流突然把伪双睾虫的栖息地从盐水海洋变成了淡水池塘。伪双睾虫在激流中坚守阵地,继续等待。它等待的是雄性的大合唱和雌性的盘查。只有在宿主蟾蜍被唤醒性欲,尝试与另一只蟾蜍交配时,雌伪双睾虫才会让它的几百个幼小后代被尿液冲出膀胱,进入水塘。幼虫进入水塘后会立刻撕破卵囊,自由游动。
长达11个月的等待之后,幼虫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它们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要是不能在掘足蟾交配的水塘里找到另一个宿主,等掘足蟾爬回地下,太阳升起之后,搁浅的幼虫都会被晒死。
〔82〕幼虫在水塘里游动的时候,必须确保自己不会爬到同样在水中聚集的另一种沙漠蟾蜍身上去。引导幼虫游向宿主的有可能是掘足蟾皮肤的某些独特分泌物。伪双睾虫在水塘中拥有强得可怕的归巢能力。对很多种类的寄生虫来说,几千只幼虫中仅有几只找到能供其成熟的宿主并不稀奇。伪双睾虫的成功率却高达30%。幼虫找到宿主后,会沿着掘足蟾的身体向上爬。它会完全离开水塘,尽可能向高处爬。它的目的地是蟾蜍的头部,一旦爬到那里,它就能找到鼻孔并钻进去。
〔83〕赛跑还没有结束:伪双睾虫必须在雨季结束前进入掘足蟾的膀胱。幼虫在蟾蜍体内面对的情况和沙漠太阳一样残酷。它要顺着蟾蜍的气管向下爬,边爬边吸血,最终进入肺部。它会在掘足蟾的肺部内生活两周,扛住蟾蜍想把它咳出去的气流,成熟变成十分之一英寸(约2.54毫米)长的幼年成虫。接下来它会离开肺部,爬进掘足蟾的口腔,然后掉头钻进食道,向下进入肠道。
蟾蜍用来消化食物的酸和酶应该能溶解这么小的寄生虫。假如你把刚进入掘足蟾肺部的伪双睾虫拽出来,直接塞进它的肠道,寄生虫会在数分钟内死亡。
〔84〕然而在肺部待的那两周里,寄生虫会为这趟旅程做好准备,它会在皮肤上产生许多充满液体的小泡。伪双睾虫进入掘足蟾的消化道后,会让那些小泡破裂,喷洒出来的化学物质能够中和企图溶解寄生虫的消化液。然而即便拥有这样的保护手段,伪双睾虫也不会浪费时间:它会在短短半小时内跑完整条消化道,一头扎进膀胱。从鼻孔到肺部到口腔到膀胱的这趟旅程,耗时从头到尾不会超过3周,而这时宿主掘足蟾已经完成一年一度的交配和进食,重新回到地下。
〔85〕掘足蟾是极少数和寄生虫一样活得与世隔绝的宿主动物之一:两者会一起在地下度过近一年时光,等待见到同类的下一个机会。
寄生虫垦殖了大自然中条件最恶劣的栖息地,在这个过程中演化出了复杂而优美的适应性。从这个角度说,它们和能自生生活的对手没什么区别,这一点大概会让兰克斯特既惊又惧。在本章中,我都还没抽出工夫来谈寄生虫做出的最伟大的适应呢,那就是如何抵御免疫系统的攻击。这场攻防战值得另开一章。
《寄生虫星球》序章~第八章
序章:384833 第一章:786351/817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