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野之上,百草萋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荒凉的地界儿,却兀自树立着一家酒馆,许是行人来往零星,酒馆瞅上去很是破败。
那酒馆门口竖着一根旗杆,上面写着“来往皆客”四个大字儿。只可惜已经是经年褪色,早已没了原本的那分威风。
这家酒馆人员也不多,统共也就一个店小二兼跑堂外加一个厨子和老板共账房。
也许会有人叹一句“萧条”,不过想想也是: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那么多客人?能有这几个人收拾着酒馆供来往行人吃茶用酒已经是撞大运了,换做平常还能忙起来不成?
眼瞅着酒馆生意不景气,整个酒馆来打尖儿加吃酒的数来数去也就三个。店小二强撑着在门口不打盹儿,忽然就看见了不远处来了个人,且神色疲懒,多有困顿,身上的衣物虽已经略显旧色却也能看出不凡来。
有如此人物光临,店小二自然要好生招呼着,不仅少见的好言好语不说,还特地为这人介绍酒馆内的各项酒菜与报价。
“麻烦您为我开间房。”未等店小二多说什么,来者便朝人行了一礼,开口便自带几分气质,态度虽冷却也不失礼貌,“餐食便不必了。”
这人一进酒馆便使得原本就破败的店家更没眼看。店小二自然也不敢把自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餐食送上去惹人笑话。
只是心中依旧纳闷儿:这样的人物、应当是哪家的贵人,再不济也该是世家子弟,怎得会到这地方来?
不过心中虽纳闷儿,店小二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与前台算账的老板打了个眼神便领着那男子上了楼。
“客官您也来得是好时候,咱们这儿最好的房间才收拾出来,亮堂着呢!”店小二在前边儿走着,一手拿钥匙一手提灯,怕身后的人有异还安抚道:“您别看这走廊有些黑,那是光没进来,等进了房间就好了。”
男子面上并无嫌恶,只说了声:“多谢。”
于是店小二便放心了,为那男子打开客房房门后匆匆下了楼。
男子进房后第一件事便是到那窗前开了窗——果不其然,是一面以破砖砌的墙!
只奇怪的是:虽然没有任何光源,屋子里也没点灯,却是有光,目能视物。
正应了店小二那句话——亮堂得很。
男子抿紧了唇,下意识伸手想要唤出本命剑灵,却在牵引灵气时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命脉堵塞之感——这是他一路上都在尝试的结果。
正当他想要运转周身脉络想要查看自身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时,却听见之前将自己引上楼来的店小二又开始吆喝起来:“客官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随之响起的,便是一道颇为轻佻的男声:“我远远便闻到了你这儿可有上好的酒,可得与我盛些来。”
“得嘞!”那店小二颇为高兴,对着某个方向喊了声“给客官来碗酒!”而后又是一阵殷勤的脚步声。
再之后,才是那轻微的落座声。
这样的景象在尘世本就常见,男子也不怎么稀奇,本欲继续调转周身脉络,极其灵敏的耳朵又听见那男声正长吁短叹:“穆憬啊穆憬,你当初好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如今,却沦落到在这等荒郊野岭住宿了.….”
如此自怨自艾?男子摇摇头:此人心性,道心恐不长久。
平日里这酒馆内能有一两个客人落脚都已是万幸。今日说来却奇,店小二才给男人上好酒,一转身,又见几个人入了店家。
为首是位身着鹅黄色劲装的少女,很是平常的女儿家打扮,却因为一双凤眸硬是衬出几分锋利来。
而后便是拿着行李的几个少年,与少女差不多的年纪,大抵都在15~16岁左右,打一进店家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里话外不是觉得地不干净就是觉得桌凳上有灰尘,待店小二细细打整一遍后才肯捏着鼻子坐下。
等点了几道菜,店小二跑去后厨忙时,又听见那几位少年如同方才的男子一般抱怨起来:
“也不知道方长老是怎么想的,那魔头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到这种地方来吧?”
“哼,等小爷回去,一定要让我爹克扣他的用度!”
前台那掌柜的听着这几个少年说着话,掀起眼皮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道:“第1006个…”
天色擦黑,这方圆百里亦无别的住处,于是那几个少年与男人也各自开了几间房要留宿。
几人皆自诩身世不俗,对着这酒馆又挑挑拣拣,自然折腾许久才终于睡下。
夜半左右,正是人静入眠时,离酒馆百来里地的一处荒废宅邸中,一件原本挂在房梁上的红衣忽地无风自起!
只见那寻常出嫁样式的红衣如同有人穿着一般,在夜色中飞快地往酒馆方向飞去,只几息间便已到了那酒馆跟前。
而此时,因着内急起夜的劲装少女迷迷糊糊地走在楼梯间,正当要回房间时眼前却霎时出现一片红!
那少女自当惊恐万分,伸手去摸才发觉是块手感粗糙的布料。
用力扯下后,少女下意识就把那块方形的红布料扔到了地上,口中骂道:“什么鬼东西!”
可不正是鬼东西么?
那红布料被扔到地上,刚触及地面便瞬时间裹上少女的双脚,使得那少女一个不稳便从那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少女又惊又疼,眼泪还未落下便惊声尖叫起来,使得几个同伴纷纷惊醒起来查看。
只是他们还未走出房间,便发现那房门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色的东西在梭动,仔细看时才发现居然是一根根布条缠住了门框与房门!
交互相错,如有生命一般!
几位少年大骇,反应快些的已然拔出剑砍了上去。
只是那红布条似是等候多时,还未等剑锋落到那上面,那些布条就已经缠了上来,几瞬便爬到了剑柄,若不放快些,连人都要被缠住。
也就是在这时,那件从百来里地来的红衣就飘忽不定地从酒馆外破门而入,在还惊声尖叫的少女身边停了下来。
随着那件红衣的停下,酒馆内的人都听见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响起!
“夫君…我的好夫君!你可归来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似哭似笑,只叫人头皮发麻。
正当歌声隐隐快落下时,那红衣竟朝少女靠近了些许,似是要穿在她身上。
少女拼命地想要起身,却被缠在自己双脚上的红布绊得无法起身,只能惊恐地看着那红衣离自己越来越近。
正当红衣快要盖到她身上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猛然挑起那红衣,待红衣尚飘在空中时直往当中刺去。
终于捡回一条命的少女却已经是泪流了满面,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当她看清提剑人是谁时终于是找回了魂,忍不住失声道:“大师兄!!”
被少女唤作“大师兄”的男子不语,只一味与红衣缠斗,只见剑尖刚触到红衣便见那衣服化作丝线、根根缠上剑身乃至剑柄。
被这种东西缠上,男子自当皱眉,挥剑欲将丝线斩断,不想那线如水做的一般,斩断处不消一刻又丝丝缕缕连接起来,连成一片又要缚上来。
此时酒馆内外唯一的光源便只是从门外洒进来的月光,那些丝线映衬着月光,无一不显露杀意。
正当那些丝线逐渐要攀爬至男子的手上时,男子突然被推开,原本的剑柄处被另一个男人握住。那男人瞧了男子一眼,口中喃喃说了些什么,便见团团火苗自他手中生出,随之舔上那些丝线,还未等那些鬼东西退缩又转为烈烈火焰,将那剑身上缠绕的丝线吞噬殆尽!
火光映在在场的三人脸上,都是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情绪。
伴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与丝线的烧焦味,酒馆终于恢复了宁静,男子也将剑从男人手中重新拿起,朝人作揖:“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不用谢。”面对男子的道谢,那男人动作中却似是带了几分惶恐,双手伸出似是要扶起他,又似是想起什么,讪讪收回了手。
“小师妹!”此时那被丝线困在房中的几位少年终于下了楼,然而当看见执剑而立的男子后就哑了声:“舒、舒师兄….”
“魔头!”其中一位终于反应过来喊出声,“就是他!”
男子迷茫地抬起头,看着楼梯上那几位有些眼熟的少年:“你们是……”
还未等他说完话,身体忽地被一股力量拉扯,几息之间,便见才被救下的少女正持剑保持着袭击的动作红眼看他,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带着恨意:“就是你,杀了我爹!”
“哼,我看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搞得鬼!”楼梯上的几位少年此刻也站到了少女身边,不约而同地抽出剑与男子对立:“今日,我们便要为宗主清理门户!”
男子越发疑惑,张口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男人扯过去又躲了一剑!
“先不论小友所说的'魔头’一事,我自认与诸位皆是初次见面。”堪堪站住后,男子冲那几位少年行礼,端的是一派方正。
然而那些少年人却是不买他的账,在月色中咬着牙挥剑又要劈过来!
几支剑一同向男子与男人所在劈过来,男子刚想躲开,又觉肩上一痛,紧接着便是双脚腾空——原来是男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而后又跳了起来踩在向他们刺过来的剑尖之上。
男子在灰暗的月色中看着已经护了自已几次的男人,张嘴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也道不出话来,而男人则低头看着那几位少年沉默不语。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参与我们朔月宗内务?”其中一位少年看上去年纪稍大些,也颇为老成,用眼神叫几人都收了剑将那二人团团围住。
那男人提着男子落下踩在实地上,又将男子确实放到自己身旁后才施施然开口:“在下穆憬,携好友在此落脚,不知各位对在下好友是否有什么误会?才对他刀剑相向?”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上了男人。
问话的少年表情诡谲,紧抿着唇看看舒连木又看看男人,最后一挥手,原先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红线被掷出。
那是红线之前被少年紧紧抓着,还未来得及被烧毁,此刻被丢在地上如同虫子一样蠕动,好不渗人。
男子更加茫然,无措地看向男人又看向那位少年:“舒某…….”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男人已捂住了他的嘴,并朝那几位少年道:“好友虽姓舒,但与几位皆不相熟。”
“恐是……”男人顿了顿又道:“你们认错人了吧?”
“不可能!”沉默到现在的少女几乎是尖叫出声,话语中的恨意丝毫不减:“他就是舒连木!”
舒连木一怔,刚要点头认下这个名字又被男人板住了脑袋,便听到男人道:“好友有喉疾,不便开口···…不过姑娘说的这名字我们从未曾听过。”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几人无语:这男子刚才出过声,现下又有了“喉疾”不便说话,蒙谁呢?
那老成的少年这样想着,嘴上却是应了男人的话:“既然如此,你这“好友’又叫什么?”
“舒无情。”男人面不改色地吐出这个名字,而后又道:“若几位不信,可与我过两招?”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虽然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凭借修仙者的耳力也可以确定面前就是这个男人三两下就收拾掉了刚才那件红衣,若男人硬要袒护舒连木,他们就这么贸然接招恐怕也是不讨好。
不如先糊弄过去,随后通知门派,让长老们过来收拾二人。
那老成的少年咬牙,又瞧了茫然的舒连木:“既然如此,是我们冒昧了,还请见谅。”
说罢,便带着众人又回了楼上。
少女似是不甘心,想要拔剑又硬是被按下来,也被带了上去。
而舒连木到这时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你是谁?”—开口,舒连木便提起了所有戒备。缓步与男人拉开距离后,即使手中的剑已隐隐不受自己控制,也被他缓缓提起指向男人,“方才为何故意混淆视听?”
男人似是完全不在意直指自己的剑一般,朝舒连木走近一步道:“若我不那样做,现在的你已被他们斩于剑下了。”
舒连木紧锁眉头:“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只要说清楚——”
“他们可不会听你的话。”男人挑眉打断了舒连木的话,眼中是带上了几分轻佻,“若你不信,便上去试试。”
舒连木沉默不语:不消这人说,他也知道自身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自己于一月前自这荒漠中醒来,脑中便无一点过往记忆,方才那些少年对自己的态度也过于奇怪,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只是,他真的不记得。
经此一闹,天边已翻出一抹鱼肚白。
昨日里热情招待他们的店小二打着哈欠从大堂内的一方幕布中走出,见酒馆大门倒了也没说什么,只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熟练地将那大门扶起开始敲敲打打修门。
倒是那掌柜的,见少年一行人从楼上下来瞬时白了一张脸。
那几位少年似乎是要赶路,付了钱后又看了舒连木与男人好一会儿,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齐齐转身跨出大门。
只有那少女走在最后,一双凤眸红肿,在经过舒连木时低声道:“我一定会为我爹报仇!”
说罢,跟随众人走远了。
舒连木猛然转过头,看向那少女离开的背影,隐隐觉得:自己以后恐怕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