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伍子胥逃亡吴国后帮助公子光杀死吴王僚登上王位,并献疲楚之计,楚军大败,楚昭王逃离郢都。申包胥为救楚国,前往秦国跪求秦王出兵援救楚国,吴国灭楚计划破灭。事后,楚将国都迁到了纪南城,欣欣向荣之景再现,楚昭王制定休养生息的国策,楚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公元前515年,一位名叫专诸的刺客改变了吴国的历史,他用一把藏在鱼腹中的匕首刺杀了吴王僚。策划这场厮杀的,正是从楚国逃来的伍子胥。
七年前,受奸臣的谗言蒙蔽,楚平王下令诛杀伍奢,在楚国兴盛绵延了数百年的伍氏家族遭遇灭顶之灾,唯有伍奢的儿子伍子胥幸免。从楚平王屠刀下侥幸逃脱的伍子胥义无反顾地奔向吴国。他知道,作为楚国的死敌,吴国是他实现复仇计划的起点。
这场由伍子胥策划的谋杀,帮助他的主人公子光接替被杀死的吴王僚登上了王位,这就是历史上的吴王阖庐。也正是借助这场政变,伍子胥得到了吴国的重用,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帮助吴王阖庐夺得王位,仅仅是复仇计划的开始,伍子胥真正的目标是灭掉楚国。
刚一上任,伍子胥就急不可待地向吴王阖庐献上了疲楚之计。伍子胥建议吴王,把军队分成三部分,每次出一师以击楚,如此轮番去扰楚,楚国只会疲于应付,下不了决心来伐吴。这样,持续的骚扰战可以有效地削弱楚国国力,等楚国国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吴国再以三军攻之,胜券自然在握。
此时伍子胥的仇人楚平王已经去世,楚昭王即位。这位不幸的国王一上任,就遇到“无岁不有吴师”的局面。吴国连续出战、声东击西,在水陆两线多次袭击楚军,使楚军疲于奔命。在骚扰楚国的同时,伍子胥日夜操练吴军。在他的指导下,吴人的军事技术迅速达到天下一流。
公元前506年冬天,大别山与桐柏山间大雪纷飞,驻扎于两山之间义阳三关的楚军尚在梦中,一支三万人的吴军精锐突然出现。经过多年的拉锯战,楚国的国力被消耗殆尽,渐感时机成熟的吴国出乎意料地发动全国兵力,大举攻楚。
在伍子胥的谋划下,吴军采取奇袭战术,长驱深入楚境千余里,在很短的时间内,吴军就奇迹般地出现在汉江边上。楚国军队的失利从汉江边与吴军的大战开始,吴军五战五胜、势如破竹,不堪一击的楚军接连败退。当国都城外荡起滚滚烟尘,在吴军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楚昭王逃离了郢都。
吴军势如破竹,一举攻入郢都。十六年前从楚国仓皇逃离的伍子胥重新踏上故土,这一次,他的身后带着吴国的浩荡军队。从王城大门跃马而过,伍子胥一路冲进了郢都。这个差点在楚平王的屠刀下丧命的年轻人,以征服者的姿态践踏着昔日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禁地,历史就是如此充满不可思议。
伍子胥纵马驰入郢都,来到楚国的王宫。沿着当年父亲的足迹,伍子胥一步步地走进大殿。从他在杀戮中侥幸存活、仓皇逃往吴国开始,这条复仇的道路,他整整走了十六年。
这么多年来,伍子胥从没有踏实地睡过。亲人们痛苦的哀号,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耳边回响。楚平王锋利的剑尖无数次穿越漆黑的夜晚,深深刺进他的心窝,那是他周而复始的噩梦。楚王用剑破碎了他的家庭,如今,他也要用剑破碎楚王的疆土。
王卫平(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十六年前)伍子胥逃离楚国的时候,路上就遇到了他的好朋友、同朝为官的申包胥。后来伍子胥讲,他说我有朝一日,一定要灭亡楚国。他(申包胥)就讲了,他说如果你灭亡楚国的话,我一定会让楚国转危为安,我一定要保护楚国。
郢都被攻破后,为了实践当年保护楚国的诺言,楚国大夫申包胥主动请缨,日夜兼程,奔向盟友秦国。
徐少华(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申包胥确实跑到秦国去借兵,当时的秦王不见他。
王卫平(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他(申包胥)在秦国的宫廷外面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喝、粒米不进,甚至于说眼睛里面都哭出血来了。那么秦国的国君被申包胥的忠诚所感动,所以就后来派了几万大军,就帮助楚国。
春秋战国时代的许多故事都是这样富于传奇性。其实,在这个传奇故事的背后,是春秋晚期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
纵观春秋晚期的地图,很容易发现这样一个规律:东西向相邻的秦、晋、楚、吴、越五国,相邻者基本都是敌国,而相间隔者大都为友国,也就是晋国和吴国成为一派,而秦、楚、越国则是与之对立的另外一派,两派之间形成明显的链式制约关系。
刘玉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申包胥即使不这样地哭七天七夜,大概它(秦国)还是会出兵,为什么?秦国也怕晋国坐大。因为它知道吴和晋是盟友,那么吴国灭了楚国,事实上最受益的是晋国。晋国一大,晋国是秦的近邻,必定威胁到秦国。所以在这个时候,秦国想到该出手了,不然的话将后患无穷。
国都沦陷,点燃了楚国各个阶层的爱国热情。在危急时刻,楚国上下团结起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原本就尚武的楚人全民皆兵、竭力死战,秦国援兵的到来更是重振了楚军的士气,楚军与吴军开始相持不下。
伍子胥设计的突袭战,至此演变成了持久战。吴国毕竟国力有限,不利持久。随着战争的延长,吴国后勤补给不足的弱点暴露无遗。终于,“吴师入郢”不到十个月,吴国一举灭楚的计划在楚人反抗的呐喊中灰飞烟灭。
吴军撤退,楚国幸存了下来,但它终究还是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楚昭王回到了残破不堪的王宫,这座伫立在殿上的大鼎曾经是楚国荣耀的象征,如今却刻满耻辱。只有与昔日的荣耀与功勋彻底决绝,楚国才能赢得新生。
没有史料记录楚昭王重返王宫的心情,或许在那一刻,他经历了复杂的内心较量,做出了一项艰难的决定,那就是放弃满目疮痍的郢都,将国都迁往他处。
王卫平(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吴师入郢”这个事件,应该讲是几百年以来楚国所遭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但是这个事情,坏事有的时候可能也会变成一个好事。楚国的统治者从中就吸取了教训,所以楚昭王在秦国的帮助下面复国以后,他就采取了很多,关心爱护老百姓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说要消除政治上的腐败。
后来,楚人在今天的江陵一带建起了一个新的都城,这就是今天我们所熟知的纪南城。在楚国,凡是有王宫的地方,都被称为“郢”,冠以地名、以资识别。因为这座都城位于栽地,所以叫做栽郢。出于习惯,楚人仍然简称这个新的国都为郢都。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在纪南城附近修建水利设施时,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墓葬。在主冢西侧,考古队员发现了一座长132米、宽12米的车马坑,这是迄今发现的最大的战国时期车马坑。43辆马车及164匹战马,这个超级豪华的仪仗车队,向我们展示着墓主人当年的宏大气魄。最令人震惊的是在车马坑内,人们发现了三乘六马驾车。
王然(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就是说这个是在《周礼》上面,还有其它的古代文献中都记载,只有天子才能够出行,才能用六匹马来驾一个车。湖北江陵(楚墓),从它的规模,从它的档次来说,应该是一个楚王墓,是应该没有问题。
张宏杰(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经过科学测定,这个大墓的大致年限,是公元前476年到公元前400年前后,也就是说墓主人很可能是楚惠王。
除了与陕西秦始皇兵马俑相媲美的车马坑外,人们还在众多陪葬墓中发现了大量精美的玉器。这一件件玉龙、玉璧、玉璜,向后人讲述着昭惠时代,楚国又一次重现了物质的辉煌。从摧毁殆尽的旧郢到气势恢宏的王陵,楚国在“吴师入郢”后,如此迅速的自我修复是如何奇迹般完成的呢?
将国都从郢都迁到了纪南城之后,楚国欣欣向荣之景再次重现。曾经流散各地的王室工匠,又一次为国王织出了天下最为华美的盛装。从劫难中安定下来的楚昭王,心血来潮之下提出,想到荆台游玩。国家尚未从浩劫中复苏,身为楚王,又怎能如此沉迷于玩乐?诏书一下,朝中群臣纷纷反对,然而楚昭王却执意出行。
新的宫殿早已在地平线上重新耸立,以恢宏的气势赞美着楚昭王的功绩。前往纪南城的道路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马车从远方驰骋而来,车上载着争先恐后前来见识纪南城繁华的各国使臣。如此盛世,身为一国之君,为何不能出游美景之地?令楚昭王意外的是,群臣之首令尹子西不仅没有反对,还为昭王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
准备出行的楚昭王等来了这份礼物,令尹子西送来的正是当年他在旧都大殿中折断的那把残剑。郢都沦陷,楚国几近覆亡,子西的告诫不言而喻、以残剑相赠,子西用心良苦之举,让昭王恍然大悟。众臣的反对,并非小题大做的非议,而是推心置腹的告诫。昭王最终放弃了出游的打算,从此,他潜滋暗长的奢靡之心荡然无存。
徐文武(长江大学荆楚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楚昭王复国了以后,他完全一改楚平王、楚灵王执政时期的种种弊端。楚灵王是五弟兄,这五弟兄为了争夺王位相互地杀戮,所以最后呢,招致了这个“吴师入郢”的这样一个悲剧。但是到了楚昭王的时候,他特别注意团结他的宗亲。
楚国的失败,根本原因是权贵阶层对百姓压榨过度,这是楚昭王痛定思痛后另一个深刻的体悟。楚昭王选择了“退”,将一切退回到合理限度之内。于是他制定了休养生息的国策,在上严明政治纪律、约束权贵阶层,在下实行修养民生。
“和”与“退”的国策,如同久违的雨水,滋润着楚国干涸的土地。在绵绵春雨中,楚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楚国也在雨水的洗涤中获得了新生。
从濒临亡国的危难中复苏,楚国国力渐充,但它与吴国之间的战争并没有终止。“吴师入郢”的耻辱挥之不去,辛酸的记忆折磨着楚昭王。公元前489年的秋天,吴楚之间的战争僵持不下,心力交瘁的楚昭王病情日益加重。
当他站在城墙上眺望西方时,接连三天,他看见太阳边上有一朵红云。巫风盛行的楚国在遇到各种特殊的自然现象时,首先想到的是占卜。
占卜过后,周太史派人告诉楚昭王,一连三天太阳边上有红云,这个征兆说明昭王将遇到大祸,唯一的办法是举行“禳灾之祭”,用法术将这场大祸转移到令尹和司马等大臣身上。
徐文武(长江大学荆楚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按说如果说是一般的国君的话,他就会欣然接受这个建议,因为什么呢?国王是一国之君,是不是,他把自己的灾难转移到他的臣子身上去,保全自己,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楚昭王坚决拒绝。楚昭王说,把我这个心里的病转移到我的这个胳膊上去,这不还是在我身上吗?意思就是说,我的大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不是?他说我坚决不同意这么做。
楚昭王拒绝将祸患转嫁于他人,孔子因此称赞楚昭王宽厚、明事理。不久后楚昭王因病去世,但是政权平稳转移给了他的儿子楚惠王。他的几位兄弟尽心辅佐侄子,继续昭王休养生息的政策,楚国重现上升势头。
楚国在惊涛骇浪中逃过了灭顶之灾,经历了严酷考验之后,它表现出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从表面上看,楚国的自我修复是因为楚昭王个人品质的出色。如果向深层发掘,就会看到楚昭王一言一行背后深厚的文化力量。
从楚庄王时代起,楚国的物质力量持续上升,楚国的文化厚积薄发,摆脱了长期以来落后于中原各国的局面,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文化成就是老庄哲学。老庄文化与居于东部齐鲁的儒家和居于西北魏秦的法家三足鼎立,成为影响中国后世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源头。在这三家之中,老庄哲学以其精辟深邃,独树一帜。
晏昌贵(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那么他(老子)那个方案是有点接近于无为而治的方案,他不像,既不像孔子的那种提倡周礼的礼乐文明的维系人与人的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墨家提倡一种宗教,更不像后来的法家提倡一种刑法,他是采取一种所谓的放任自流的一种无为的政治。
多水的南方催生了老子深邃而流动的智慧,对于水,老子有非常深刻的体悟。“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提醒统治者要重视百姓的愿望,即使知阳刚的显要,也仍要坚守阴雌的柔静心态。统治者要谦退平和,就像是能包容天下的溪谷一般。
黄朴民(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柔弱才能胜刚强,刚强者容易折。水是最柔的东西,是天下之至柔,但是它可以水滴穿石,可以天下之至刚。
刘玉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你要想战胜别人,治理好一个国家,不要一味地争强好胜,认为你可以仗势欺人,这样的话你会遭来嫉妒。包括国王对大臣要谦卑,大臣对百姓你也要恭敬,这都是老子,他就是无为而治的一系列的,看起来都不是进取。但事实上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每一项都是为了更大的进取、更大的有为。
楚昭王为人的谦退、施政的无为,与老子思想同样基于博大精深的楚国文化。正是深厚的文化基础,使楚国政治家们在挫折之后表现极为理智,迅速摆正了国家的方向。楚昭王的儿子楚惠王继承父亲休养生息的政策,楚国国力不断增长。
公元前476年,越国起兵攻打吴国。历史再次重演,后发的蛮夷战胜了先发的蛮夷,吴国没能像楚国那样抗住身边另一个蛮夷之国的打击。由骤兴到灭亡,吴国如同昙花一现。追根溯源,是因为它缺乏像楚国那样深厚的文化力量。战胜楚国之后,吴人更是志得意满,停止了进一步中原化的脚步。
吴王夫差就曾经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是纹身的蛮夷之人,不值得用礼制来要求。没有深厚的文化,就意味着吴人只知进、不知退,只知放任自己的野心,不懂得留有余地。很快,这个强国在短暂称霸后,就迅速消失在历史中。
宿敌吴国被消灭之后,楚国国势再度强势上扬。继“昭惠中兴”将近一个世纪之后,楚国又迎来了两位伟大的国王——宣王、威王。他们励精图治、勤政有为,对内坚持与民休息,不轻易动用民力;对外采取以静制动,既不轻率出动,又不错过时机。楚国尽量不发动战争,但是机会一旦出现,则全力出击、扩张领土。
通过这种战略,楚国利用各国矛盾不失时机地对外出击。在北面,楚国相继灭了老牌诸侯国蔡国以及杞国;在西面,楚国已经把疆土扩展到了巴蜀;在东面,楚国轻松击败了越国和齐国。楚国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
当此之时,楚国的疆域在诸侯国中,乃至世界上首屈一指。到楚怀王执政前期,也就是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去世,他用武力拼凑起来的庞大帝国迅速瓦解。由此,楚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大国。
巨大的面积为楚国的国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这个世界第一大国交通条件的优越更是它迈向盛世的助推力量。楚国地处南北之交,水路交通便利天下独步。由水路溯江而西,可达巴蜀经济区;通过汉淮诸水,可以北上中原,与中原互通有无;沿江东下吴越,可以一日千里;通过湘江等水路,直通湖南乃至滇黔地区。
1957年,鄂君启节在安徽寿县被发掘出土,这是怀王颁发给鄂君启用于水路运输货物的免税通行证。根据鄂君启节上的文字记载,当时水路运输动用多达一百五十艘船,并且一年能往返一次,可见楚怀王时期商业贸易规模之大。
在楚国贵族墓葬中,考古学家经常会发现一种被称为“蜻蜓眼”的玻璃珠。它们胎色或酱黑、或褚红、或石绿,上面有蓝白相间的眼珠纹,充满了浓郁的异域气息。
王然(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中国传统的玻璃来说是铅、钡,它(蜻蜓眼)这个成分主要是钠、钙。钠、钙就是玻璃的主要的成分了,这个跟中国传统的不一样的。我特别说到它点的那个蓝彩钴,那个是中国绝对没有,这两个都没有。那这个就是说,而且在埃及发现了同类型的形制和纹饰都一样的,应该来说是属于那边(西亚)传过来的。
人们通常认为,中西文化交流是从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开始的,广为人知的丝绸之路在那之后才被打通。其实,早于张骞大约四个世纪,楚国就已经开辟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道路。
张宏杰(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那么早于北方的丝绸之路,还有一条南方丝绸之路。它的起点是欧洲,经过西亚、南亚,再到中国的云南,终点就是当时的楚国。这说明楚文化虽然是内陆型的,但是它很有开放性,比沿海型的齐文化、吴文化和越文化更有开放性。
除了“蜻蜓眼”玻璃珠外,楚国墓葬中还出土过人骑骆驼铜灯。方座上骆驼四脚站立,驼峰中坐着一个人,两手举着灯柱。泽国楚地当然没有骆驼,所以这种铜灯的设计灵感很有可能是源于遥远西北异域的驼队。
正是通过南方丝绸之路,楚国与西域进行着密切的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楚国的产品不仅输往大江南北,还销往西伯利亚等中西亚地区,甚至远达希腊一带。楚国商人足迹之广,楚国经济开放程度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刘玉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楚文化它的经济上的开放性,跟它文化上开放性也是一致的,所以楚文化它是一种开放性的文化。
黄朴民(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它既有立足于它本土文化,也有立足于旁边的那种包容。那种小的那种方国,给它灭掉了,它都吸收进来了,更包容了中原文化。它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经历了重重风险,跨越了重重障碍,楚国终于登上了盛世巅峰,并创造了一个与西方古希腊文明相媲美的东方楚文明。
公元前四世纪,一列车队从赵国出发,直奔楚国郢都,主车上坐着战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外交家苏秦。今天,他要到楚国来拜访楚威王,说服楚国加入对抗秦国的六国联盟。经过多日奔波,苏秦的车队终于抵达了郢都,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千年时光流逝,楚国郢都如今已是一片空旷。那些豪华的宫殿在时间中不堪一击,只留下一些残存的建筑遗迹。后世的考古学家就是透过这些蛛丝马迹,在跨越千年之后,还原了这座雄伟壮丽的纪南城。
考古发掘证明,这座城市城垣周长达15.5公里,共有八座雄伟的城门,南北还各有水门一座。城市面积为16平方公里,城墙高达14米左右,相当于三层楼高。至今残存的城墙顶面,宽度达到6到8米,可以并行两辆卡车。这一切都证明了这座古城规模的不同凡响。
第一次来到楚国郢都,苏秦就被这座城市的繁华热闹震惊。周游列国,他从来没有见到哪个国家的都城如此繁盛。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货物林立,苏秦的车队不得不一次次停下,与其它车队错车而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考古学家在城里发现了市民生活区、商业区、作坊区遗址。此外,城内还发现了四百多口水井。纪南城极盛时,有六万人家,人口三十万左右。在先秦时代,这样的人口规模说明它是一座超级城市。
还没有从郢都街道的繁华中回过神来,苏秦的车队就已经驶入了城市中央的楚王宫殿区。这是一座苏秦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大建筑,它高堂邃宇、体积庞大,台基上两人才能环抱的柱子显然是从深山中采伐来的千年古树。
除了气势恢宏,更令人心醉神迷的是整座宫殿的巧妙设计。为了达到最好的采光效果,这座宫殿的门窗采用了宽大的隔扇。翘起的殿角,纤巧的腰身,金碧辉煌的装饰,殿内墙上美妙绝伦的壁画,这一切让苏秦终于确信,楚国富庶繁华,天下罕有其匹。
除了繁华外,楚国文化的独特个性也令苏秦印象强烈。他走遍天下诸国,还没有见到哪个国家的文化如此风格独特。楚人的浪漫情怀和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在楚墓中出土的镇墓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用来守护墓主、镇墓辟邪的冥器,构思谲诡奇特,充满了浪漫的神秘美感。和中原人崇拜龙不同,楚国人对凤有着异乎寻常的崇拜之情。楚墓中出土的虎座凤架鼓,虎仰首蹲伏,凤高大轩昂、立于虎背,楚人崇凤贬虎的风尚一目了然。
张宏杰(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你跟其它国家的文字比起来,楚文字的字体更修长,仰首伸脚,笔划也更富于变化,有很多的波折、很多的弯曲,所以每个字看起来都像鸟那样灵活飞动。因此呢,后人把这类楚文字称为鸟书。
楚墓中出土的文物体现了鸟书的演变过程。从早期初见雏形,发展到更典型极致的阶段,鸟的头身尾爪已经出现。可以说,鸟书展示了楚人的奇诡想象和浪漫情怀。
李幼平(武汉音乐学院教授):文明它是越成熟,实际上它是越僵化,而这种僵化都是需要有人打破的。往往就是南方这些楚人,这些蛮夷之居的人呢,他既去掌握它这种礼制的精髓,同时呢,又能够利用自己的这种,我们倒不能说放荡不羁,但是它起码呢,不被它给约束,来敢于突破。文化的发展过程,或者我们今天所说的,整体的社会改革和社会进步,都是一个不断地吸收传统,突破传统,然后再形成自己的这样一个过程。
战国晚期,随着兼并战争愈演愈烈,中国大地上只剩下了七个主要国家——秦、楚、齐、魏、赵、韩、燕。极盛期的楚国实力强大,但是突然崛起的秦国开始显露后来居上之势。苏秦不远千里来到楚国,正是希望以六国联盟来抗衡不断扩张的秦国。
此时,苏秦的合纵计划已经得到了五个国家的支持,唯独还缺少最为强大的楚国。只要他能说服楚威王加入联盟,就能避免六国的亡国之灾。苏秦知道,这是他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听到苏秦以六国联盟抗击秦国的谋略,楚威王看到了楚国的希望。秦国的崛起意味着虎狼时代的到来,当秦国骑兵一次又一次从高原俯冲而下、横扫各国之时,楚威王知道,秦人凛冽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繁华郢都的扫视。对于楚国来说,凶悍的秦人是最为可怕的对手。
苏秦的谋略正中楚威王下怀,两人一拍即合,六国抗秦联盟正式形成。六国联盟的形成,并不意味着楚威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在你死我活的国际竞争中,哪个国家有一丝不慎,就可能落入灭顶的深渊。很不幸,楚国在极盛之时,逐渐暴露出政治上一个重大的隐患。
刘玉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那么实质上封君的初始,是想把某些人,把他外放出去,给他相当的地位,实质上这样减轻了朝廷的一些负担,另外当时是认为是可控的。但是久而久之,封君越来越多,到后来战国晚期,楚国的封君大概有名有姓的有六十多个。那么这些封君实质上就变成了一种地方势力,像后来的不太恰当的,比如叫藩镇割据一样。你失控了,他尾大不掉。
楚国封君的现象愈演愈烈。这些封君占据了国内最丰腴的土地,在封土内为所欲为,不听国王号令。贵族集团过度膨胀,让楚威王深感忧虑。
虽然国家达到极盛,楚威王依然保持着理智的头脑。他比谁都清楚,楚国的贵族对个人利益的追逐已经代替了他们对国家的责任,之前一代代君王辛苦积累的优势正在逐渐流失。楚国真正的威胁不在天边,而在肘腋。美酒的浇灌熄灭了贵族的光荣与梦想,虎座鸟架鼓敲出的不再是英雄们为国而战的节拍,而是沦落成贵族们夜夜狂欢的和声。
楚威王的成功让楚国登上了盛世顶峰,然而产生畸变的政治制度如同狂风,能瞬间吹落所有的繁华。楚威王一生浴血奋战、铁马冰河,却依然无法挽住楚国坠向深渊的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