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陈旧的霉味钻进鼻腔,我攥着病历本站在302病房门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暴雨留下的潮气还黏在皮肤上,像层揭不掉的保鲜膜,闷得人发慌。
“林医生?”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我抬头看见靠在床头的老人,他戴着氧气面罩,枯瘦的手腕上缠着ICU常用的蓝色腕带——那是尘肺病人老陈,七年前矿难的唯一幸存者。
“您说有东西要给我?”我反手关上门,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里面泡着的胖大海浮在水面,像极了停尸间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脏器。
老陈费力地抬手指向衣柜,喉间发出含糊的声响。我拉开柜门,褪色的蓝布工装下露出个铁盒,锈迹斑斑的锁孔里插着半把钥匙——和沈砚之实验室保险柜的钥匙样式一模一样。
“咔嗒”,锁芯转动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铁盒里躺着台老式DV机,磁带外壳贴着泛黄的标签:“2018.11.17矿洞”。
“这是...苏棠的东西。”老陈突然开口,氧气面罩随着呼吸发出“嘶嘶”声,“她临死前塞给我,说要是她没出来,就把这个交给...交给穿白大褂的姑娘。”
我指尖一颤,DV机差点掉在地上。七年前我穿着急救服冲进火场时,确实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塞给我个东西,当时我以为是遇难者遗物,转手交给了沈砚之——原来就是这个。
“您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吗?”我按下播放键,屏幕亮起雪花的瞬间,老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里带着血丝,像极了苏棠尸检报告里的肺泡出血。
“他们...在运毒品。”他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的矿粉,“苏姑娘拍到了证据,他们想杀她灭口...”
画面突然清晰,镜头剧烈晃动中,我看见苏棠举着相机后退,身后是堆成小山的白色粉末。她穿着明黄色冲锋衣,和沈砚之口中“冲进火场救我”的形象重叠又碎裂。
“别过来!”屏幕里的苏棠尖叫着摔倒,镜头扫过她面前的男人,我瞳孔骤缩——那是沈砚之的大学室友,如今在市药监局工作的李明。
“把东西交出来,我留你条活路。”李明手里握着矿灯,阴影在他脸上跳动,像极了昨夜停尸间里苏晴的尸体。
苏棠突然冷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真相?我早就把证据传给了...”
画面突然雪花乱闪,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我猛地抬头,发现老陈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呼吸,氧气面罩滑落在枕边,像片干瘪的枯叶。
“滴——”监护仪发出绵长的警报,我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铃,余光却瞥见DV机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苏棠的字迹:“沈砚之知道一切”。
“林医生,患者情况如何?”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病房,我迅速将DV机塞进白大褂内袋,指尖触到后颈的疤痕——那里现在还发烫,像有团火在皮下燃烧。
“抢救无效,死亡时间10:17。”我摘下手套扔进污物桶,看着护士给老陈盖上白布。他手腕上的蓝腕带突然让我想起沈砚之实验室的标本编号,每具尸体都有独特的标识,就像我们每个人都被命运贴上了标签。
回到病理科时,沈砚之正坐在我的办公椅上,手里翻着我昨天没看完的《法医病理学》。他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领口别着枚蓝宝石领带夹——那是去年我在他生日时送的,他说颜色像苏棠的眼睛。
“老陈的事我听说了。”他合上书,目光落在我攥紧的拳头处,“矿难的旧案,你最好别插手。”
我挑眉,将DV机重重拍在桌上:“所以沈医生是来警告我的?还是来销毁证据的?”
他瞳孔骤缩,伸手想抢DV机,却被我侧身避开。“你从哪弄来的?”他声音发紧,领带夹在灯光下闪过冷光,“这东西不该在你手里。”
“不该在我手里,该在李明手里?”我调出视频截图,“还是说,该在你这个当年负责现场急救的医生手里?”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林晚,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比如苏棠其实是被你们灭口的?”我逼近他,闻到他身上隐约的蓝月亮香水味,“比如七年前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为了销毁毒品?”
他突然伸手掐住我脖子,力气大得让我呼吸困难:“我警告过你,别碰这件事!”他眼底布满血丝,像极了昨夜停尸间里那具假尸体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你以为有了这个破录像就能扳倒他们?”
我想笑,却发不出声音。指尖摸到白大褂口袋里的录音笔,那是我今早出门前塞进去的。沈砚之的指纹此刻正印在DV机上,而他刚才的威胁,已经被清晰地录了下来。
“放开她!”护士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砚之猛地松手,我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他迅速整理好领带,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林医生最近太辛苦了,可能有点情绪失控。”他对护士长笑笑,转身时踢到了我脚边的DV机,“我先带她去神经科做个检查。”
“不用了。”我擦了擦嘴角,从地上捡起DV机,“我还要去医务处交老陈的尸检报告。”
沈砚之眼神一滞,我趁机从他身边挤过。经过护士站时,我听见他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对,是她,怎么办?”
雨又下起来了,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雨幕中匆匆而过的人群。DV机在口袋里发烫,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手机突然震动,收到条短信:“林医生,来地下车库,我有东西给你。”
发件人是李明。
地下车库弥漫着潮湿的汽油味,我攥着手术刀躲在消防栓后,看着李明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B区。他下车时左右张望,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和七年前矿洞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医生,我知道你在这儿。”他敲了敲车顶,声音里带着不耐,“别躲了,我们谈谈。”
我深吸口气,站起身走向他。后颈的芯片突然刺痛,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李明在手术室外踱步,沈砚之摘下染血的手套,说“手术很成功”。
“你想谈什么?”我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手术刀藏在袖管里,“谈苏棠的死,还是谈你们运的毒品?”
他冷笑一声,打开公文包,里面露出几支透明的小瓶,标签上印着“蓝月亮”的字样:“聪明如你,应该猜到了吧?这东西加在香水里,能让人产生幻觉,矿工们下井前闻一闻,就会乖乖听话。”
我握紧手术刀:“所以苏棠拍到了你们制毒的证据,你们就杀了她?”
“杀她的不是我。”他拧开瓶盖,蓝月亮的香气混着化学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沈砚之。”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心脏,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你胡说!”
“胡说?”他挑眉,从公文包深处抽出份文件,“看看这个,苏棠的手术同意书,上面写着‘自愿接受记忆清除手术’,主刀医生是沈砚之。”
我接过文件,手剧烈颤抖。那确实是苏棠的笔迹,日期是2018年11月17日,下午三点——也就是矿难发生前八个小时。
“他怕苏棠把真相说出去,所以给她做了手术,清除了记忆。”李明凑近我,气味几乎将我笼罩,“但他没想到,苏棠留了后手,把证据藏在了妹妹那里。”
我想起苏晴的尸体,想起沈砚之坚持要复活她的模样,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所以你杀了苏晴,冒充她的死亡?”
“聪明。”他伸手想摸我脸,我猛地后退,手术刀划破他袖口,“可惜沈砚之那个蠢货,到现在还以为苏棠活着,还在为她拼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握紧刀,“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因为我要你帮我个忙,林医生。”他掏出张支票,上面的数字让我瞳孔骤缩,“帮我把沈砚之手里的记忆修复仪偷出来,这钱就是你的。”
我盯着支票上的签名,那是沈砚之的笔迹。原来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经勾结在一起,用我的手术权限,用苏棠的生命,搭建起他们的毒品帝国。
“好啊。”我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过我有个条件。”
李明挑眉:“说来听听。”
“我要亲眼看着沈砚之身败名裂。”我将支票塞进他口袋,手术刀抵在他胸口,“就像他当年看着苏棠被火烧死一样。”
他愣了愣,突然又笑了:“有意思,我喜欢你的狠劲。”他转身走向轿车,发动引擎前摇下车窗,“三天后,等我的消息。”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车库出口,看着李明的车消失在雨幕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砚之发来的消息:“晚上回家吃饭,我买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我盯着消息,突然笑了。清蒸鲈鱼,那是苏棠最爱吃的菜。他总是这样,用我的身体,我的权限,我的爱,去延续另一个女人的生命。
后颈的芯片突然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我摸出DV机,将磁带取出,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李明说得对,有些证据,不需要实物,只要存在于记忆里,就足够摧毁一个人。
“沈砚之,”我轻声说,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咸得发苦,“这次,我不会再当你的替身了。”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新闻推送:“市药监局科长李明涉嫌贪污受贿,已被带走调查。”
我挑眉,看着雨中的医院大楼。原来有些网,早就织好了,只等猎物上钩。而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走进电梯时,我按下顶楼的按钮。七年前,我从这里看着沈砚之抱着苏棠冲进急诊室,以为那是爱情的开始。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顶楼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我摸出沈砚之送我的蓝宝石领带夹,轻轻抛向空中。它在阳光下划出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坠入雨幕,像极了苏棠坠下矿洞时的模样。
“再见了,我的白月光。”我轻声说,转身走向楼梯间,“这次,换我来照亮你的黑暗了。”
清晨的阳光像碎玻璃般扎进眼科诊室,我盯着视力表上模糊的E字,后颈的芯片随着指尖的脉搏微微发烫。沈砚之举着验光仪的手突然停顿,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状——我知道他看见了我眼底的血丝,和昨夜病理科解剖镜下神经瘤切片的纹路一样扭曲。
“视力下降了200度。”他摘下手套扔进污物桶,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最近是不是总头痛?”
我摸着小腹轻轻摇头,白大褂下藏着的妊娠检测仪还在发烫。三天前在地下车库呕吐时,我以为是胃药过敏,直到看见检验单上“HCG阳性”的字样,才想起上个月他强行喂我吃的“维生素”——瓶身标签被撕得模糊,但批号和神经外科实验室的记忆载体完全一致。
“可能是太累了。”我避开他的视线,指尖摩挲着诊床上的蓝色床单,“医务处说我的手术权限下周恢复,到时候...”
“你的手术权限取消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从今天起,你停职接受检查。”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从白大褂内袋抽出份文件。封面上“医疗事故调查”的红字刺得眼睛生疼,而照片栏贴着的,是苏晴那具假尸体的解剖报告——上面赫然签着我的名字。
“沈砚之,你什么意思?”我攥紧床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停尸间消杀系统误触是设备故障,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转身打开窗户,薄荷糖的气味混着初秋的桂花香飘进来:“苏晴的家属投诉你擅自处理遗体,医务处已经立案了。”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软,“晚晚,这段时间你住我家吧,方便我照顾你...”
“照顾我?”我打断他,抓起桌上的眼压计砸向墙壁,“是怕我把你非法使用记忆修复仪的事说出去,还是怕我揭穿你给苏晴做的脑移植手术?”
他猛地转身,白大褂带起的风扑灭了桌上的酒精棉灯。我这才发现他眼下乌青浓重,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你以为我想这样?如果不是你非要查矿难的事,苏晴的尸体怎么会...”
“所以你就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我逼近他,闻到他领口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那是记忆修复仪专用的洁尔灭溶液,“沈砚之,你别忘了,你的手术记录里还有我替苏棠输的2000cc血,要是查起来...”
“查起来又怎样?”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你以为李明被抓了,背后的人就会放过你?那天在车库,你以为自己能活着出来是因为聪明?”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天李明的车消失在雨幕后,我确实在后视镜里看见辆黑色SUV尾随了三条街,但最后在药店门口被甩开了。
“他们在你后颈的芯片里装了定位器。”他松开手,从抽屉里拿出个金属盒,里面躺着枚米粒大小的芯片,“昨天我趁你睡着取出来了。”
我摸向后颈,那里果然多了道新鲜的缝合痕迹。记忆突然闪回昨夜:我在沙发上昏睡前,他说“给你涂些去疤药膏”,然后是冰凉的触感和隐约的刺痛。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动了手术。
“为什么?”我盯着那枚芯片,突然想起老陈临死前说的“他们想杀她灭口”,“你到底想保护我,还是想保护你自己?”
他别过脸,阳光在他侧脸投下阴影:“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我冷笑,从口袋里摸出妊娠检测仪,“那这个呢?你给我注射的到底是什么药物,为什么会让我出现妊娠反应?”
他眼神骤变,检测仪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蜂鸣:“你从哪弄的这个?”
病理科的废料箱。”我按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腕,“沈砚之,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不然我就把这个检测仪送去做成分分析。”
他突然转身打开冰箱,拿出支试管递给我。透明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蓝色颗粒,像极了苏棠纪录片里的盐湖结晶:“这是记忆载体,用你的脑脊液培育的。”
我猛地后退,试管差点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七年前苏棠的记忆碎片一直在你脑内残留,”他抓起桌上的解剖图谱,翻到“海马体”那页,“我只是用修复仪把它们提取出来,储存在载体里。”
“所以我的子宫里长的不是胚胎,是她的记忆?”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记忆容器?生育机器?”
“你以为我想这样?”他突然大吼,图谱被他拍在墙上,“如果不是李明他们逼我,我会拿自己老婆做实验?”
我愣住。李明被抓前说过“背后的人”,难道指的不是他?
“他们手里有苏棠的手术记录,”沈砚之声音发紧,“如果我不配合,就把当年的事捅出去,说我为了救情人,故意延误妻子的治疗。”
我想起苏棠手术同意书上我的签名,想起沈砚之锁骨下的开颅疤痕,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所以你就把她的记忆移植到我脑内,用我的身体培育记忆载体?”
他闭上眼睛,像个战败的士兵:“只有这样才能救你,也救她。”
“救她?”我笑出眼泪,“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让我替她承受记忆混乱的痛苦,让我以为自己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你觉得这是爱?”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痛楚:“晚晚,我发过誓要保护你,当年在火场我没做到,这次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抓起试管砸向地面,蓝色液体在瓷砖上蜿蜒成河,“从今天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伸手想拉我,却被我甩开。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说:“对了,昨天医务处通知我,你的记忆修复仪项目被暂停了,说是...不符合伦理。”
他脸色瞬间惨白,我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花了七年时间,用无数违规实验堆起来的项目,是他用来缅怀苏棠的唯一寄托。
“林晚,你怎么能...”他声音发颤,眼里闪过愤怒和难以置信。
“我怎么不能?”我扯动嘴角,“毕竟沈大医生的手术记录里,还有很多不该出现的东西呢。”
走出诊室时,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摸出手机给律师打电话,却在通讯录里看见“沈砚之”的名字旁还挂着“老公”的备注。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