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散文】你好 小村庄 11
剧本ID:
227885
角色: 0男0女 字数: 4920
作者:🐳婠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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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一本关于童年的回忆录,一首回忆童年的轻快小调,书中的每个文字都在回忆里跳动,组成一段段我们向往着的旧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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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你好,小村庄 11

作者 张草原

作品简介:

一本关于童年的回忆录,一首回忆童年的轻快小调,书中的每个文字都在回忆里跳动,组成一段段我们向往着的旧时生活。我们怀念阳光下的奔跑,怀念秋天一层层的金色麦浪,更怀念玩耍回家摆在桌上的一粥一饭。张草原用她干净、纯粹的文字,炽热、虔诚的生活态度,再现了一个南方小村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生命力,也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了长大后的我们,向往的生活的样子。

作者简介:

张草原,自媒体作者,山村生活的环境使她从小对大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的文字清新、灵动,字里行间都是人间烟火气,其部分文章曾被《奇葩说》著名辩手柏邦妮、微博知名博主“王老虎寻仙记”转发,深受读者好评。


我生气了

1

妈妈将鸡笼放在屋檐下的柴堆旁,又用干稻草围着,只留下一只鸡进出的门。母鸡温顺地钻了进去,下了一枚蛋后,钻出来,站院子里,翘起尾巴,伸长脖子“咯咯”地叫着,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它下了一枚蛋。上一次,我将热乎乎的蛋捡回家,放在饭桌上,妈妈夸了我,说:​“野猪长大了,会帮忙做事情了。​”有个难听的外号真要命,妈妈夸我也不懂得要把外号去掉再夸,这样我会更高兴。

为了能得到妈妈的再次夸赞,我要再次勤奋起来,守在鸡窝边。有个母鸡,有着黄底黑碎花的毛,它最爱早上下蛋。太阳还没有晒到院子,它已经下完蛋了,在院子里“咯咯咯”地叫着,声音穿过竹林,又响又亮。远处路过扛着锄头、戴着斗笠去地里干活儿的人,听到声音,总会忍不住地转过头来望望藏在竹林里的我家。

2

这黑碎花的母鸡钻进笼子,笼子底下铺的是厚厚的稻草,它每天蹲一个位置,位置上的稻草凹下去了,是个窝。它每天都要在窝里蹲蹲,每次蹲之前总是要用爪子扒拉两下,再蹲下,就好像这个窝每天都是它自己扒拉出来的一样。可不能靠前去看它,若走前去,它全身的羽毛会竖起来,拿出护小鸡崽的气势,谁敢朝它走前一步,它绝不留情。

等它走远了,我立马钻进鸡窝,捡起它刚下的蛋,还是热乎乎的。想着把这蛋等会儿放饭桌上,妈妈看到她肯定又会夸我了,盯着鸡蛋,没有看脚下的路,被院子里放着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上去,鸡蛋摔了。妈妈正将昨晚一家人换在浴室的脏衣服拿到天井准备洗,看到门口的我,忍不住骂:​“你看看,把鸡蛋摔了不说,还弄了一身的鸡屎,又要洗。​”妈妈生气时爱板着脸,有点儿像外婆,可外婆板着脸的时候是故意唬我的,我一点儿也不怕;妈妈板着脸的时候,可严肃了。鼻子一酸,我委屈,我伤心,我是不小心摔的,还骂我。

3

回房间将手擦干净,把衣服换了,丢到天井里装脏衣服的铁桶里,为了表达我的不满,我拒绝和妈妈说话。搬来竹椅,跷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抱胸,坐在天井看妈妈洗衣服。妈妈将天井水缸里的水舀到桶里,衣服浸湿,捞出一件,放到天井的洗衣石上,涂上肥皂双手用力搓。洗衣石可是从河里搬回来的,光滑平整,平日里,太阳从天井里漏了进来,照在光滑的石面上,石面莹莹有光。我最喜欢坐在洗衣石上看花。天井正中用砖头堆起花台,花台上放了盆朱顶红,这房子建了多少年,这朱顶红就养了多少年。一个个的茎卵裸露,紧紧挨在一起,顶出一朵朵的花。长长的,嫩绿的颈,好似一掐就会断,撑着鲜红的大喇叭状的花朵,像个害羞的美人,娇羞着低头。妈妈洗衣服总会搓出许多泡泡,大大小小的泡泡流光四溢,像一个个的小彩虹,水倒在天井,泡泡“毕毕剥剥”地一个个爆开,有烟花迫不及待的气势和转瞬不见的惋惜。

4

妈妈干活儿很利索,一大桶衣服,一件件洗干净拧掉水,丢在桶里拎去院子里晒。我搬着竹椅在大门口坐着看她晾衣服,妈妈甩开拧紧的衣服,细小的水珠从衣服上弹跳出来。妈妈说:​“来,野猪,帮我去屋里把晾衣架拿出来。​”我转过头,嘟嘴不理她。我用拒绝跟她说话来表达我难过、委屈的情绪,要让她看见我的委屈和难过,我生气了,这事儿很严重,得让她知道。妈妈见我不理她,也不说话,自己进屋去拿。晾衣架撑住衣服,用晾衣竿将衣服挂到架子上去。晾衣竿是她自己做的,从屋后砍了根小翠竹,用镰刀削去叉枝,削平整,去掉头尾,尾部用小砍刀砍成“V”字行,一个晾衣竿就做成了。晾衣竿轻,我曾经举着它往上捅云朵,想要捅块云朵下来吃吃,软软绵绵的白云,吃进嘴里该是松松甜甜的吧。可惜没捅到。我踮起脚,往上捅,够不着。我跳起来,手直直举起晾衣竿捅,还是不行。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站在院子里的石臼上,踮起脚,继续往上捅,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看着院子上头的白云还是慢悠悠地继续飘着,软软绵绵很好吃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5

妈妈在院子里晾完衣服,从大门背后拿出镰刀,拿上挑柴用的竹杠,竹杠两头还缠着前些日子剖劈的篾。篾放了有两三天了,干的篾韧性不够,妈妈将竹杠插进水缸,让篾浸湿。她平时交代我和哥哥,不能什么东西都往水缸里弄,把水弄脏了。你看,为了省事,她自己又直接把竹杠插水里。大人就是这样,讲道理的时候好像他们自己做的都是对的。要不是我现在不想跟她说话,我真想提醒她,有次我直接用喂鸡的盆舀水喂鸡,说我弄脏了水,那你现在把竹杠插水里,就不弄脏水?哼!

妈妈出门去割鲁草,将竹杠放在右边肩膀上,右手抬起,在面前压着平衡,左手拿着镰刀,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后山的路上走。我还跟着,妈妈回过头说:​“别来,太阳大。​”我噘起嘴,别过脸,不理她,拒绝回应,要让她看到我的坚持,我生气了,不是一两下就没事儿了。我继续跟着她。

6

到了山上,我站在树下,看着她俯身埋没在山上成片的鲁草里,像蚕食桑叶,把鲁草整整齐齐地割干净。空气里有鲁草的清新,也有山林厚厚的落叶里散发出来的腐朽,太阳很大,头顶晒得发麻发烫,妈妈从一旁的草丛里拿出藏进去的水壶问我:​“要不要喝水。​”太阳那么大,喉咙发疼,我说:​“要。​”山野人少,植物野蛮生长,藏进去的水壶,被浓浓厚厚的草丛护住,太阳晒在草丛上,炙热被草丛一波波地扫开,太阳无奈,让蝉叫嚣。我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将水“咕噜”进肚子,再长长地呼口气,啊。妈妈直着腰,手往背上捶几下,满脸的汗,直直流下。我把水壶递过去给她,说:​“妈妈给你。​”她接过来,一口气将水都喝完,喝得又凶又猛,喝完重重呼口气,​“咂吧”一下嘴,无味儿的水被妈妈喝出了味道,我想或许是冒着泡泡的冰镇汽水味儿吧。我的拒绝说话就这么结束了,我的委屈和难过,被太阳晒了个精光。

一场雨,一放晴,日子来来回回地浸泡、蒸腾,天井里的朱顶红看着洗衣石上的水渍慢慢干掉,不知道又有多少时间悄悄地溜走。

家有柿子林

7

站院子往对面的山上看,目光从山顶往下滑,停在山脚下的柿子林里。若妈妈刚好站在旁边,她会说:​“我们这柿子用来做水浸柿是最好吃的,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好吃的柿子。​”她的语气里充满自豪。忍不住转过头看她,妈妈扎了两条马尾,镂空丝薄的刘海罩在额前。扎了马尾的妈妈喜欢跑,让我在后面追她,从院子追到祖屋的池塘边上,池塘里有青黑的草鱼,拽着草往水底拖,妈妈的马尾一跳一跳,像极了跃出水面的鱼。

妈妈拿个蛇皮袋,握把镰刀,招呼上我和哥哥去摘柿子。和哥哥出门得推个车子,车子是爸爸用一个滚珠和几根木头自制的简易手推车,前面坐一个人,另一个人后面拉起往前推。我和哥哥轮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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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树打理少,草齐妈妈腰高,妈妈用镰刀在前面劈出一条路,哥哥挑几根树枝和树叶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知道吗,要是在山上想拉屎了,又没有带纸,就用树枝刮干净再用树叶擦擦。​”后来我还真试了试,竹片比较好用。

妈妈上树用镰刀把挂满柿子的树枝劈下,柿子砸在草丛里,我和哥哥负责捡了放蛇皮袋里。满满一大袋的青柿子妈妈扛不动,放在我们的小推车上,我们的小推车除了玩儿,在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我觉得骄傲,抬起头、昂起胸走在前面。

9

妈妈把柿子分成三拨。一拨用来削皮晒成柿饼,柿子晒到软塌后,涩味儿去除,一层晒老的外表包着浆浆甜甜的囊,一边晒一边吃,到柿饼晒成时也没几个。爸爸从山上收割回来的蜂蜜装在瓶子里,趁柿饼没被吃光,塞进装有蜂蜜的瓶子里做成蜂蜜柿饼。这蜂蜜柿饼妈妈宝贝得很,想吃时得张开嘴巴让妈妈检查,喉咙是不是红肿了,得红肿时才能吃上。一拨用来放在粮仓里让它慢慢熟透变软变红,粮仓是铁皮做成的,爸爸说过,老鼠的牙齿可啃不了铁皮,东西放粮仓里安全。等到想起来柿子该红透时打开粮仓一看,粮仓里有只肥肥亮亮的老鼠,把熟透的柿子都咬了个遍。我看着爸爸,眼神疑惑地问道:​“老鼠是怎么进去的?​”爸爸抓了抓头,其实他也想不透。一拨用来做水浸柿,妈妈找个大大的土陶盆,洗干净。拿着镰刀把院子边上的辣蓼草割了,一层草、一层柿子,撒点儿盐,倒点儿水,放个把星期捞起就能吃。

妈妈拿个蛇皮袋,握把镰刀,招呼上我和哥哥去摘柿子。

10

妈妈做的水浸柿又脆又甜,妈妈洗洗也不削皮,一咬一大口。吃完,妈妈吐口气说:​“这是你爷爷留下最值钱的东西了。​”爷爷去世后,哥哥还没有出生,奶奶说要分家,爸爸是长子,柿子林归爸爸管,除了这片柿林还有爷爷治病欠下的295元的债,分家时爸爸一个月的工资才5元。

哥哥喊我:​“野猪,我带你去个地方。​”哥哥带我来到后山的野塘,野塘是沼泽地,听奶奶说过能没进一个大人。没有人敢来,野塘里的茭白越长越多。哥哥从地上捡了根长长的木棍,蹲了下来,伸进黑黑的泥浆里在找东西。我问:​“哥哥,你在找什么?​”他说在找柿子。哥哥偷偷地往野塘里丢了些柿子进去,记得大致方位,却找不出来了。找了好一会儿,哥哥放弃了,他有些可惜地说:​“泥塘里也可以做水浸柿,你要是能吃上一口,你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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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盆水浸柿子终于吃完了,想念脆脆甜甜的口感,不想等来年,便一个人到野塘,拿根棍子搅,想要翻出哥哥上次丢下去的柿子。茭白丛里藏有好几窝鸟,躲在长长绿绿的叶子后面“叽叽喳喳”地看我翻柿子。乌黑的淤泥冒出泡,小鸟的鸣叫声在空旷的山谷荡来荡去,头顶的白云翻动,映在水里照不出柿子。哥哥知道我嘴馋放不下野塘里的柿子,看到我出家门有些时间了,急急地过来找。​“野猪,我们回去吧,等明年我们再来浸,反正我们有那么多柿子树,一定让你吃个腻。​”

仲夏的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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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里的人嘛,靠土地吃饭。小孩子一到放暑假就帮家里割水稻。客家地区山多、地势高,都是梯田,没有机械,全靠人工。水稻收割时,我和妈妈割,先割出一小块儿地,地上铺一块儿大蛇皮布,再放上脱谷机。爸爸和哥哥脱谷粒,脚踩脱谷机踏板,前面滚,抓把水稻放上去,谷粒四处飞溅。被割的水稻剩一茬茬的稻梗,在稻梗处来回走几下,小腿处总会有几条被稻梗划长的血印子,汗一浸,又痛又痒,烦得只想快快把稻割完。比我焦虑的就是麻雀了,从水稻深处飞起,落在不远处的树上“喳喳喳”地控诉我们的粗暴和残忍。

13

等到中午的太阳要把人皮晒得裂开时,就把谷粒装蛇皮袋里挑回家。早上妈妈干活儿前会先去西瓜地里摘西瓜泡在山谷的泉水里,等到蛇皮袋装得满满、人胃里空空时,把西瓜捞上来,切开,躲在树下吃。爸爸不爱吃水果,吃一两块儿润润喉咙后,掏出烟袋。烟袋是用装了食盐的塑料袋剪齐口做成的,洗干净,晾干,比一般的塑料袋厚和硬。烟袋里装着打火机和烟丝烟纸,烟丝是爸爸自己切的,从舅舅家要了几片烟叶回来,拿菜刀自己细细切,烟纸是村口小店买的,两毛钱厚厚一小本,薄如蝉翼,爸爸扯出一点儿烟丝斜斜放在烟纸上,从底部的一角慢慢卷起,最后烟纸沾点儿口水,贴上去,点上火,狠狠地抽一口,火星猩红,再深深吐出来,烟团团如云,气味辛辣。爸爸抬头看天,汗掉在衣领上,整个后背都是汗,风一吹,疲惫就少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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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完谷粒的稻草堆在一起,夏天雨多,下几场雨淋透,再晒几天,我和哥哥就可以拿着脸盆去翻草菌。把慢慢腐烂的稻草厚厚一掀,稻草堆里一股湿乎乎、热乎乎的霉菌味儿扑了过来,有草菌躲在里面,一颗颗捡回家,洗干净,妈妈喜欢把草菌滚汤,再放勺白白亮亮的猪油。

也会有一小堆的稻草,堆得整整齐齐,那是奶奶要的,捆好挑回家,奶奶把稻草放到墙树上晾晒,稻草的清香散满整个院子,晒干后,用来铺床。

15

奶奶的房间呀,靠近厨房,常年不关门,厨房的烟就蹿了进来,墙壁被烟熏得黑黑的,有时爸爸妈妈有事儿不在家,我就跟奶奶一起睡,晚上临睡前奶奶总有这个那个的事儿要做,我不敢先上床,不敢一个人待着,死死跟着奶奶,抓着她的衣角。我不明白,奶奶做事儿咋这么慢啊,奶奶走路怎么这么慢啊!我的耐心一点儿点儿在减少,忍着,谁让我不敢一个人睡!终于,奶奶要去撒尿了,撒完尿意味着可以进房间睡觉了。家里没有厕所,农村的厕所在房子外面几十米外,地上挖个坑,放个大缸,两块木板左右放,一样的泥砖、黑瓦建成的矮小房子就是厕所。奶奶在杂货间放了个木桶,把尿尿在木桶里,装满大半桶时用来浇菜。我站奶奶前面,不开灯,窗外的月光映到墙壁上,不完全黑,看着奶奶脱裤子,弯下腰,接着“稀里哗啦”声,浓浓的尿氨刺鼻醒脑,小时候怕老,以为老了的人撒的尿都这么臭。害怕撒这么臭的尿。

16 杀青段

终于躺床上了,奶奶铺的是草席,席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稍稍一动,席子下面就“窸窸窣窣”响,我转个身,鼻子里都是稻草香,清香舒心。闭着眼睛要求奶奶讲故事,奶奶会讲故事,虽然讲来讲去也就那几个故事,但是每次听都不一样。那一次,她说:​“你知道对面那山上为啥有个房子没有住人吗?​”​“不知道。​”​“以前有个江西佬,砍树卖挣了些钱,他会做水泥,也会爆石头,他拿着火药去山上爆石头,把爆开的石头挑回来,又从山上挖黄泥,河里挑沙。农忙过后开始建房子。建了一年多,建好了一家人搬了过来住,但是那房子一到晚上,厅里就坐着一个头发胡子发白的老人家,叫他不应,喊他不动。天一亮,老人家不见了,天一黑,老人家又坐在了那里,房子住不得人,住没两天,一家人搬走,那房子就空了下来。​”家对面山上那个建的方方正正的房子,有好几次,我都想过去看看,一直没有去。我想,幸好没有去啊,要是去了,会不会我被抓走?而那个男人面对自己一点儿点儿积累起来的家却不能住人会有多大的遗憾呢?忍不住往奶奶身上靠了靠,头一偏,席子下面的稻草阵阵清香,不敢乱动,闭上眼。

稻草托着我,沉醉到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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