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大山之下，立广川之上。

循文化坐标，见历史名城。

观一城文脉，知古今春秋。

01.

这曾是“南控百越”的边陲要冲，却滋养出让人向往的精神家园。这里是舜帝南巡的终点，是周敦颐“出淤泥而不染”的起点，是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他乡，是怀素草书大成的故乡。东西山相对，潇湘水汇聚，湘江从这里开始浩荡奔流。陆游曾感叹，“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这里是湖南永州。

入夜的永州，市民们的广场舞有自己的主打歌。无论是哪家宵夜排档，也都有着一样的主打菜，永州喝螺。在零陵区湘口馆路，一场欢乐的喝螺比赛正在进行。喝螺就是像喝水一样，把螺肉吸出来。

湖南·永州 

02.

在永州城区，平均一天就能喝掉1.6吨田螺。而这种去尾吃螺的做法，历史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名副其实的“一口万年”。1993年，在永州道县玉蟾岩遗址中陆续出土了距今约14000年的人工栽培稻和被专家推断为食物残余的去尾的田螺壳，证实了远古时期这里已经存在稻作农业活动，也让远古和当下有了舌尖上的共鸣。

永州，位于湖南省南部，马蹄形盆地南缘，三面环山，属中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湿润气候，利于水稻等农作物生长，让永州自远古时期就成为人类繁衍生息之地。潇水河边的凉亭，零陵渔鼓传承人王开莺和学生们正在演唱的是她最新创作的曲目，歌词所唱的正是永州地名的由来。

03.

据《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舜帝晚年南巡时驾崩，葬于永州九嶷山。自夏朝开始，人们就修建陵庙以纪念舜帝。经历多次修缮，于2000年形成现在的九嶷山舜帝陵。相传舜帝的两个妃子千里寻夫，洒泪成斑竹。为了纪念她们的多情，人们将“舜陵”改称为“零陵”，“零”是落泪的意思。2100多年前，这里便置零陵郡。公元589年，隋文帝改制，废郡设府，以“永水”为名，故称永州，府治设在零陵县，就是今天的永州市零陵区。从此，“零陵”、“永州”成为一地二名。14年前，清华大学城市规划系副教授孙诗萌来到永州调研，历经三年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论文。如今，她会经常带学生来这里研究城市山水格局。

04.

永州古城内，两条纵街与潇水平行贯穿南北，东西方向，七条横巷与纵街交叉，由山及水，随潇水的弯曲度而略呈放射状。南宋修筑外城以来，古城内二纵七横的城市街道布局一直延续至今。今天，在这个约2.27平方公里的永州古城里，生活着约36000人。清晨，年近八旬的吕国康登上东山顶，在这座他参与修缮的武庙楼台上欣赏永州的城市全景。东山海拔约160米，从山顶向下俯瞰，对面是西山和环城的潇水。将武庙置于城市制高点的中心位置，既有借山势突出祭祀之尊崇的礼仪考量，也具有占据战略高地、洞悉军情的实用性。

05.

永州位于南岭北麓，南岭五大主要山脉中的萌渚岭、都庞岭、越城岭环绕西南，绵延约1600公里的南岭山脉是古代中原与岭南的天然分界。1973年，在湖南省长沙马王堆西汉墓中发掘出的《驻军图》上清晰标明，在今永州南部的潇水流域驻军九支，并建有指挥城堡。印证了早在秦汉时期，永州便是军事防御重地。永州武庙是明代为祭祀关羽修建的，是由衡阳、邵阳、郴州和永州四个州府共同祭奠的高等级武庙。以现存的正殿为中心，在长达300多米的中轴线上，依次有九级台地，与五进五开间的格局相呼应。

06.

秦始皇为统一岭南的百越之地，修筑了连通珠江水系和长江水系的灵渠，并改建了五岭峤道，它们共同构成了古代中原通往岭南地区重要的水路通道。而永州也因扼控这两大通道，成为维护湘南边陲稳定的重要关卡。如果说东山守护了永州古城的安宁，那么西山则滋养了这座城的精神。每年清明节和重阳节，西山脚下的柳子街上都会热闹非凡。相传柳子家宴源于唐代，是为了纪念柳宗元的一个民俗，也成为当地的特色文旅活动。公元805年，正值盛年的柳宗元从京城长安被贬至永州。

07.

《永州府志》记载，“永州去京师常数千里，岩壑深峻，风雨不时，古称边瘴之地，士大夫非迁谪则鲜有至焉”。当时在人们眼中，远在江南边陲的永州，却与柳宗元有了长达10年的相知共鸣。永州的山水抚慰了他，他也不惜笔墨为这里的山水写下了他细腻而生动的观察。永州之野合唱团正在排练的《永州八记》，是柳宗元为永州留下的山水名片。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山石潭溪，经过他的文笔点化，都变成人们口口相传的奇观。“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一个横遭冷落的小山丘，经他的修整却别具一格。“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世人眼中百无一用的小溪，他却发现有映照万物的妙用。

08.

永州山水宛如柳宗元的知己，他在平凡的点滴中感悟人生真谛。据统计，在柳宗元存世的诗文中，约有70%写于永州。柳子庙中清代拓刻的《荔子碑》，碑中是韩愈的文章、苏轼的书法，写的是柳宗元的德政，因此被称为“三绝碑”。至今在柳子庙，人们仍能感受到柳宗元在逆境中对自己信念的坚守。在永州古城东南方向的陆亭村，永州另外一条重要的文化根脉也在此延续。路亭村是永州前往舜帝陵的必经之路，村口的云龙牌坊是最受当地村民欢迎的活动场所。每逢村里婚丧嫁娶、拜寿升学，戏台上依旧热闹非凡，人情流转。

09.

云龙牌坊始建于明代，是为旌表路亭村举人王性所建的恩荣牌坊。由于距离九嶷山舜帝陵步行约两小时路程，正适合官员祭祀舜帝的时候歇马用膳，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官方认可的沿途堂馆。云龙牌坊为全木质结构，倒八形的九层如意斗拱上有116个彩绘木雕花饰，装饰着形态各异的人物、龙师、花卉。对于负责修缮和维护云龙牌坊的田长青来说，云龙牌坊不仅漂亮，而且是一个不断成长的建筑。在对云龙牌坊修缮的过程中，田长青还惊喜地发现其结构也暗藏巧思。田长青认为，云龙牌坊之所以修得越来越华丽，与当地重视祭祀舜帝的民俗密不可分。

10.

穿过牌坊，王氏宗祠内矗立着一块清代所立的奉宪禁革碑，上面刻有禁止祭舜官员到村民家吃饭、扰民的内容，这也是舜帝道德文化延续的生动体现。蘋洲书院是故潇湘八景之首的“潇湘夜雨”所在地，也是书法爱好者经常举行笔会的场所。潇水之畔的石壁多为石灰岩，石质细腻而光滑，成为人们抒情遣怀的绝佳之地。元结、颜真卿、怀素、苏东坡、黄庭坚、米芾、何绍基等历代大家的书文都在此交会。从摩崖石刻到如今一方拓片，俯仰之间已逝千载。正如颜真卿所说的《大唐中兴颂》中所云，“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刊此颂焉，何千万年”。

11.

300多年前的春天，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也乘船沿江而上到达永州，游历40余天，足迹遍布永州山川。他在日记中写道，“余舟自潇入，又十里为永之西门浮桥”。如果他穿越到现在，可以看见人们为了纪念他的到来，将这座“西门浮桥”改名为霞客渡，而“西门”码头的繁华也依旧。每天，王师傅家的凉拌粉店一开门，等候的人群就从门口排到了路边，仿佛看到了从前繁忙的大西门码头上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永州古城在历史上共有七个城门，其中四个临水，分别是大西门、潇湘门、小西门和太平门，都是水路贸易的重要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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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明代《西河平政桥碑》记载，大西门码头争渡繁忙，货船装卸要排队，甚至停泊等候十几天。潇水是永州的母亲河，发源于蓝山县，几乎串联起永州境内所有的县市，各地的物产通过萧水汇聚到永州，而大西门码头就是货物的集散地。距离大西门码头不远的回龙塔，是永州水上贸易繁荣的见证者。建于明代的回龙塔，塔高38.06米，是一座砖石结构七级八角宝塔。塔顶宝葫芦似与彩云相接，不仅增添了宝塔雄姿，且具壁雷作用。孙诗萌认为，回龙塔之所以在这里选址，蕴藏着古人对不够理想的自然地形进行人工修补和平衡的智慧。

13.

从永州古城出发，向北顺湘江而下可至衡州、潭州、岳州，直入长江，舟楫天下；向南则是以陆路为主的商贸通道，湘桂古道；往东通过珠江，与珠三角地区相联系；往西接入北流江，连通广东徐闻、广西合浦等著名港口，对接海上丝绸之路。

让顾客骑着马来买东西，并非是店主的调侃。在250公里的湘桂古道永州段上，共有约10余个驿站，相当于现代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上甘棠村就是从永州进入广西的一个重要驿站。长约300米的驿道穿村而过，店铺林立。上甘棠村村口的步瀛桥建于宋代，虽然桥道只存半边却百年不塌，沿用至今已有近900年的历史，见证了湘桂古道商贾的兴衰。

14.

从事商贸工作的李一凡退休后，热衷于研究永州古代商道的历史，他常常来到湘桂古道上这座始建于清代的长亭，与歇脚的游客讲述长亭的故事。

一碗茶水，滋味普通，流传百年的善意却温暖人心。永州的故事，就在这古亭中的笑语中，在声声不绝的古韵回响里，在寻常巷陌升腾的人间烟火中，在灵动秀美的山水间。春风无限潇湘意，千年文脉代代相传，传递着人们亘古不变的美好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