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四大支柱解读文字密码-节选自《撕裂》-桃园会所

《撕裂》是一部当下难得的现实主义小说，作家丁捷聚焦一类社会精英群体，挖掘不止。小说用剧情式的60个篇章，饱满的故事，错综的情节，近乎刻薄的笔调，描写某市一群名流和产业大鳄的奋斗与矫情，对这群看似高傲其实卑微的灵魂，他们浅显而焦躁的生态，他们精神撕裂的人生，进行蛮力的“剥洋葱”。

主人公张一嘉是某市国有经济传媒公司总经理，在政府进行文化整合，组建大文化集团之际，出人意料地遭遇逆淘汰。祸不单行，更多的打击也接踵而来：久病的妻子越来越糟的精神状况，红颜知己的背叛与遗弃，同僚充满敌意的攻击与落井下石……让他的人生陷入了孤独、悲哀、凄凉的境地。然而张一嘉并不甘心，他重整旗鼓，运用潜规则向命运发起了挑战，最终通过复杂的、微妙的、惊心动魄的手腕运作，坐上了大文化集团一把手的交椅。他得到了他渴望的成功，然而他感受到喜悦和幸福了吗？好像未必，迎接他的，却是一次更为惨痛的人生失利……

01

桃园会所在干湖中的一座小岛上，汽车开进湖心公园后，还需要沿着一条长长的人工观景浮桥，走进去，进入树影摇曳的小岛。十几年前，这是一座未开发的荒岛，生长着以野桃树为主的各种杂树。当时的干洲经济传媒公司，还叫干洲广告公司的时候，与民营广告企业——干洲巨龙广告公司合作拍摄一部反映干洲人文历史的纪录片，有人推荐以这个小岛做外景地。当时的广告经营部主任老游过来一看，喜欢得不得了，干脆就报告张一嘉，建议公司买下这个岛的开发经营权。后来建成会所，并在岛和湖心公园之间修了浮桥。长长的浮桥蛇行着，沿桥的水面上，布置着可以变换七色光的射灯。会所的小楼，很有点儿年头了，但是镶嵌在这座中国古典建筑上的各盏夜灯一打开，还是别有一番景致。朦胧的线条在树丛里蜿蜒、伸展，与浮桥两侧的灯光呼应着，在漆黑湖面的上空，构筑出一幅美丽神秘的现代仙境图。

会所的四层也是顶层，有一个加高的单体建筑，远看是一个亭楼，他们叫它四点五楼。这实际上是四楼餐厅的延伸，里面有一个最豪华的大包间，有两面对着湖的、纯进口加厚玻璃的墙体；还有一个多功能厅，可以进行歌舞活动。

02

这几年形势不同以往，大张旗鼓进行吃喝的活动少了，会所被中央电视台和省里的晚报暗访曝光过，张一嘉责成分管该产业的李天武把会所停业了一段时间，撤下了墙上煽情的广告语，改成中低档本帮菜馆。名称也改为“桃园会本帮菜馆”，仍然是综合市场部下面的产业，由李天武分管。

李天武的一条胳膊有些残疾，看上去总像是一个肩膀下挂了一条假肢，僵硬地悬在那里，所以走路的时候，总有些侧着身子，偏向一面。但这不影响他的灵活，他是个手脚勤快、语速很快的人，一言一行充满激情。嘴巴甜，反应快，做事麻利，这也是张一嘉特别欣赏他的原因。在单位里，这样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这种性格的人，待上三五年，处处碰壁，然后就性情大变。但张一嘉不吃这一套，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性格再好，不一定能给企业带来效益，好，你就白好了！所以，李天武这样的人，可以说，在张一嘉手下，干得如鱼得水。

此时，李天武一个一个地亲自把客人引进四点五楼的包间。一位网络新闻主播、一位美女编辑和三位广告业务员，一共五位美女在包间里等候着。李天武交代她们陪客人聊天，或者带客人看看湖上的景色，自己则下楼等老总去了。

03

走上晃晃悠悠的浮桥时，张一嘉开始感受到困意强烈侵袭。这段桥竟让他走得有些费力。主要是两条腿虚，没有力量，像美国车用上了日本轿车的底盘，没有抓地力，飘啊。张一嘉知道自己不是日本车，是美国车，这会儿出现点儿日本车的状况，是因为这些天发动机工作太狠，精力几乎耗光。最近他感慨颇多，觉得市里组建文化大产业的决策是英明的，但这种组合，显然对自己个人事业，对自己负责的这个在市里并没有多少地位的文化企业，也未必是好事。大鱼吞小鱼，本来这边也算一个直属企业，一整合“直属”的地位就失去了，跟那么多老朽的大船捆绑在一起做拖轮，由政府直接拖着，风险可能少一些；但自己那一套直面市场、小股作战、灵活经营的优势，也许就无法发挥了。再说，自己这种说一不二的个性，在经营市场上强硬的作风，跟别人并肩作战，未必有用武之地了。所以这阵子，他感到自己面对山雨欲来，有些弱不禁风。

04

李天武迎上来时，张一嘉跟李天武开玩笑说：“我这两条腿都抵不上你‘一条半’的胳膊有力量。”

李天武向来对自己的残疾不在意，领导拿它开句玩笑是家常便饭。每次张一嘉说他“一条半”，他反而有些得意——干洲经济传媒公司，甚至扩展到整个干洲文化界、企业界，有谁敢拿他的残疾开玩笑？换个角度说，有谁跟他李天武能到得如此这般可以拿残疾开玩笑的境界呢！这难道不是一种“待遇”？

走到楼上包间，大家见过面落座后，李天武的脑子里还在想张一嘉的玩笑。想想怎么能借题发挥一下，把它捡起来作为开场调节气氛。李天武说：“我们张总经理对我很关心，但最近我的进步他不知道。”

姑娘们好奇心强，女编辑方静赶紧问李主任有什么进步新闻，快发布一下。

“张总批评我是一点五条胳膊，其实我自己知道，我跟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一样，不缺胳膊不少腿，甚至有四点五条。”李天武一本正经地说道。

05

顾东岳和熊海东“嘿嘿”地笑起来，姑娘们朝李天武望望，忍住没吱声。李天武继续说：“大家可能听说过，人体有综合平衡机能，凡身体各部，有一残必有一盛。比如说，失明者耳聪，失语者笔健，失聪者眼亮，失胆者肝旺。以此类推，一般说来，瞎子爱好音乐的多，他乐感好；聋子喜欢画画儿，他对色彩敏感；不少哑巴当了诗人作家，他书面表达能力强；我有不少朋友有胆结石，胆囊炎恶化，就把胆囊割了，结果内力全集中到肝脏上去了，这肝啊，勤奋工作，分泌胆汁的能力越来越强，这消酒解毒的水平竟然比有胆者还要高，饭量肉量酒量猛涨。嘿嘿，这这……”

“跑题了，跑题了。”长着俊俏长脸的网络主播古霞，用手巾擦着嘴角的油，抗议道。

李天武反驳说：“我没跑题，我李天武跑题了，就自罚一杯酒；要是没跑，你古霞敬每人一杯酒。”

“好！”大家喝彩。

“那我说了，不过内容可是‘不文明’的，不想听的就捂耳朵。”李天武故意做小动作卖关子，给每人发了一支烟，先给顾东岳点，然后给张一嘉点，张一嘉示意他给熊海东点。三个广告小姐眼明手快，两个人已经把火举到熊海东面前，另一个小姐就转头把火移给张一嘉。

李天武就把火递给古霞，古霞说：“我可不敢享受这总经理待遇。”

“别得意，我这是提前安慰你呢。”李天武坏笑着说，“因为你要输了。我没跑题，你要吃罚酒哩！”

李天武对古霞说：“大主持人，你别光顾着乐，快罚酒吧，敬我们每人一杯。”

古霞果然是好酒量，也爽快，一眨眼工夫，打了一圈。满满一瓶装的不知什么酒，下去一大半。这个开场开得不错。

06

张一嘉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他的右边贵客位上是顾东岳，左边嘉宾位上是熊海东。张一嘉端起满满一杯酒发话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在自己经营的小地方，土菜、散装酒、贱饭迎贵客，我的老同学、干水市的顾东岳市长，为了全市人民脱贫奔小康，奔走在干洲的大街上。今晚能请到日理万机的顾市长，是干洲影视传媒公司的福气；能请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是我张一嘉的福气，我先干一杯为敬！”说完端起杯子要喝了。对面李天武赶紧站起来说：“哎呀，张总，您这样喝要出事的，您可从来没有这样喝过啊！”

“李总，你不能管领导喝酒，你们老总的酒量，我几十年前就了如指掌。”顾东岳做一个手势按住李天武，然后也端起一个满杯，一饮而尽。

姑娘们鼓起掌，饭桌上有了气氛。这边张一嘉已经又满上了酒，捏在手里，想怎样跟熊海东弄个开场白。张一嘉听说这人脾气大，但是爽快，心想绕着话说还不如来直的，就先对着熊海东举杯子示意了一下，什么没说，满杯就喝了下去。熊海东一看这爽的，嗬！“唰”地站起来，说：“我的大总经理，早听说您是个人物，果然不假！今天一切尽在不言中，统统在酒盅。”也把满满一杯喝了，杯子没放下，就自斟一杯，说：“哇，哇哇，这是可乐瓶子装五粮液啊，好酒！我这杯敬您和顾市长，今天是开心遇知己，酒后不分家。”

07

三个人都站起来，举杯。记者方静眼明手快，掏出手机，抓拍了两张，说他们三个好像是刘关张桃园结义啊。三个人听了很开心，就放下杯子，做了一个结拜兄弟的姿势，让方静美美地照了几张。三个广告员小妹快乐地凑上来，叽叽喳喳地说英雄怎么能没有美人伴呢。六个人刚歪歪斜斜地一对一摆好姿势，方静却停住拍照，说：“还少一个美女，古霞得上。”

古霞不肯上，说：“正好三对三啊！”

方静说：“刘备有两个老婆呢！”

大家哄堂大笑。古霞反应很快，扭扭小腰，做了一个害羞状，说：“我站谁身边呢？谁是俺的刘皇叔耶？”

“我是张飞。”熊海东抢先声明。

张一嘉接着说：“谁是真正的领导，谁就是你的刘备，这你还不懂吗？”

古霞一听，上去就扯住顾东岳，在闪光灯中，顾东岳还叫嚷着：“幸福死我了，幸福死我了！”大家落座后，方静说：“我要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明天在网上发个头条，做一个新闻标题：文化结缘，桃园聚义。”

“标题不错，有才。”张一嘉表扬了几句，然后说，“不过这吃饭现场的新闻，不能发。我可要跟你们讲，以后吃饭喝酒这类事，虽然是经营工作不得已而为之，但不可张扬，包括你们个人的朋友圈，都不允许晒。这个，就作为我们不成文的规定吧，大家记到心里去啊！”

大家止住笑，一个个点头说，对对对。顾东岳挥挥手说：“你们这两个做新闻的，一个编辑、一个主持，还亲自反串女主角，这现炒现卖啊，要是发个头条，估计就这么把一个好干部给毁了！”

“端的就是你这穷庙富和尚。”两个姑娘嘴巴不饶人。

顾东岳直嚷嚷：“说得对，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和尚。现在不是有新三傻吗？第一傻就是吃饭拍照，排在炒股被套的前面呢。”

08

这下气氛彻底火了。坐在张一嘉对面的李天武，端着杯子走下座来，要给三位敬酒。敬酒的时候，他就点题了。第一杯敬顾东岳，他说：“顾市长这么关心老同学，抽空来看望老同学，我很感动。”就喝了一杯。又说：“顾市长把熊大老板给我们经济台请来了，这是我们经济传媒的大福音！”顾东岳连忙摆手，说不是市长，是副市长，说错话罚酒。李天武说：“我没说错话，马上就是市长了，一定的，必需的！”说得大家都很开心。

他又喝了一杯，接下来去敬熊海东，说：“熊老板啊熊老板，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您哪。您这一来，我知道，咱们干洲经济传媒公司的广告业绩啊，‘呼啦呼啦’地上涨了。”

“没问题，贵公司一向是我们的投放重点。”熊海东说了一句很场面的话。没有等他举杯，张一嘉就站起来，双手把杯，对熊海东说：“这杯酒我代表干洲经济台先敬您，感谢这几年您的支持，您是大企业，我们是小公司，说实话，我们给您的产品做广告，实际上您的品牌无形中给经济传媒做了广告。所以，从哪个角度讲，您都是咱们公司的贵人。我早就想请您，就是怕太冒昧。”

“您这就见外了，见外了。”熊海东端杯子就喝了，喝完咂咂嘴说，“好酒。”李天武凑近他的耳朵，说：“熊大老板好鉴赏力啊，张总不让我们高调，这是十年陈酿五粮液，呵呵。”熊海东向他竖起大拇指，说：“会办事，会办事，对兄弟你，我也是五体投地！”

09

中途，张一嘉上厕所的时候，李天武一颠一颠地跟在后面，进来说：“熊海东这小子是个痞子，去年还有一笔广告款，我们在省、市电视台垫钱投放的，片子早播出去了，款就是赖着不给。”张一嘉用手指指关着的厕门，示意他别说，万一里面有人蹲坑呢。

张一嘉趴在洗手池前，叫李天武离自己远点。然后他将手指伸进口腔，使劲压迫舌根。他的胃一阵阵痉挛，酒水伴着物渣狂泻而下。厕所里很快充满酒的浊气。李天武赶紧上来冲洗池子，又顺手给他几张抽纸。张一嘉的胃里咕噜了一阵，马上感到清爽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两人出去，站到露台上抽烟。张一嘉说：“过去怎么样，别管那么多，从今天起，李天武啊，你一定要把熊海东搞定。这很重要，熊海东如果能把广告大头放到我们这里，等于向全市人民宣布，经济传媒是值得大商家关注的。我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如今干出来了，报社电台电视台这些传统媒体感到难堪，既抢了他们的市场，又晒了他们的狼狈无能。听说他们到处泼我们脏水，说我们不把自己当国有单位，像民营企业一样蛮干，搞腐败，行贿开路什么的。他们还在市里游说，说要把经济传媒并到电视台，给两个副频道，做一个子公司。”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熊这里，要当个大事情来做。”张一嘉又补充道。他望着水中的涟涟波光，听着微风吹起来的水声，感到酒精的副作用在消解。他开始在心里念叨着一串名字：“顾东岳一熊海东，张一嘉一顾东岳，这就有了张一嘉一熊海东；熊海东一关文水，这是不是就有了张一嘉一关文水？关文水、熊海东、顾东岳、张一嘉，山水相连，大潮迭起，多好的一组名字啊。”他心里暗暗思量着。

10

李天武哪知道总经理在想那么细的活儿，他一个劲儿关心总经理的身体，说：“累了就别跟他们拼酒，反正那几个小妹妹是我的秘密武器，很能喝的，放倒他们，分分钟的事。”

张一嘉拍打了两下李天武的背，笑着说：“李老兄啊，熊海东这小子一定要争取到，大客户啊，我，小人物一个啊，多喝点酒怕啥。”

“懂了懂了。但老板您还是要当心身体。”

“我没事。以后别一口一个老板地叫。人家不是骂我们像民营企业蛮干嘛，我们注意点细节啊，现在规定都不允许瞎喊什么老板老板的。改天我们回去，把部门和分公司子公司经理，全改叫主任，好吧，跟传统媒体接轨吧。”张一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点了一支烟，说：“李天武啊，今天的重点是熊海东，要让他尽兴，你懂我的意思的。”

“我懂，老板放心。”李天武说完，做了一个打自己嘴巴的动作，说又叫错了，让张总放心。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犯嘀咕：凭什么一个臭民营企业家，比一个副市长重要呢。但张一嘉不是个简单人，李天武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这话，不一般。李天武在黑暗中点点头，脑子里飞速转起来。他看见张一嘉猛吸了两口烟，就用手指把大半截子烟弹向湖面。

空中划过一条细长的口子。

然后，张一嘉拍拍李天武的肩，说：“我们赶紧回房间，继续喝。”

11

李天武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张一嘉低声说：“熊海东在您到之前，跟我嘀咕，他想让我们把这个桃园会，转卖给他。他寻思着要搞个高级娱乐会所，说我们是公家单位，很多事不好大张旗鼓地办，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李天武还补充说：“我怕他酒一喝多，当面跟您提出来，您得有个思想准备。”

“这可不行。”张一嘉说，“这么好的地方，谁不想要，凭什么给他？再说，现在是搞高级娱乐会所的时候吗？想顶风违纪啊？”

“可不！”李天武附和了一句，然后说，“可人家是民营企业啊，自主权比我们大多啦。我看熊老板这是提前做盘子，等着时机盛大餐呢！”

“别胡说！”张一嘉说。

李天武干笑起来。然后又给张一嘉接上一支烟，说：“老总，您看我们公司一些中层干部是不是该调整调整了，有些部门和分公司、子公司一把手，在一个岗位上时间太长，没有积极性了，耽误事儿。”

“比如哪些呢？”张一嘉笑眯眯地望着李天武。李天武想了片刻，说：“关键是有些重要部门，对公司发展影响太大，像投资部，还有我也不能兼着综合市场部经理时间太长。”

“好！”张一嘉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边转身回餐厅，边想：“不就是你自己和你‘小弟弟’的那点事嘛。”自己这样一想，在跨进餐厅的一瞬间，竟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12

酒喝下去第三个巡回，顾东岳开始抖正经话题。

“我们弟兄们在一块儿，喝酒归喝酒，但不误事儿，都是为工作，为事业。”顾东岳说这话是做话题引子。

熊海东反应也不慢，他说：“喝酒就喝酒。你们是国家干部，喝酒为事业；我是个体户，喝酒为自己。我没那么高尚。”

“性质是一样的，不高尚，也不卑微。”张一嘉说，“现在也没什么公啊私的，做了事，缴了税，都是为国家做贡献。”

“不过，我跟东岳算老朋友了，张总我们是初次打交道，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熊海东又叫服务员斟酒，“咱们来爽快的。”

顾东岳站起来，向熊海东敬酒。他说：“我要感谢海东兄不要到其他县再搞分厂了，要搞就在二分厂继续扩大规模，还放到我们市。”

熊海东也不客气，让顾东岳喝了两杯，他说：“我的厂建到哪儿，哪儿不光要发财，还要升官。你看二分厂在干水市搞了不到两年，人家财政增幅全市第一，我的哥们儿关文水，马上要升官，一夜之间要成为咱们干洲市的领导了！但是，现在，关兄走了，你暂时也不是市长，操这心，白操。”

13

这话虽然牛烘烘的，但让人听了喜气。听在顾东岳耳里就更不一样了，顾东岳怎么能不喝呢？于是又是一杯下去，人就有些歪歪斜斜了。熊海东哈哈大笑，说：“我就欣赏顾市长这种憨劲儿，当官的，这样的，不多。”

张一嘉也来敬酒，这就把熊海东弄快活了。他的舌头也已经大了，慢吞吞地说：“你爽，我就爽；你赖，我就赖。我熊海东是粗人，就是这脾气。总经理大人，你们国企老总，都是有级别的，说到底也是官，你今天撒个泼，放下你的官架子，爽给我看看，我就服你。”

美女编辑方静反应过来，赶紧接话茬：“熊总的意思是我们爽，他就跟我们加大合作力度。”古霞一听，赶紧示意其他几个小妹，说：“小妹妹们，有广告来了。”三个业务员小妹就一齐端着杯子上来。熊海东说：“不行不行，我一个搞仨吃不消，何况你们不能代表你们公司，顶多代表广告部，代表李总是吧。我这是跟你们张总喝，我在对他搞合作诚意的考察呢。”

几个女孩纠缠了一阵，没有什么效果。这时，张一嘉站起来，说：“熊老板，你发个话，咱们喝，不醉，我今天就不是张一嘉，不是你熊老板的朋友。”

“太好了太好了。”熊海东兴奋地搓着肥厚的大手，“来爽的，咱们换饮料杯子倒白酒，喝一杯我就加一百万广告费，要是小杯子，就是十万。”

姑娘们一听，一齐鼓掌，并争相要求跟熊海东喝酒。熊海东说：“要是小姐妹们做代表，一大杯我只能给一百块，一小杯十块。”古霞听了，做了一个拧熊海东耳朵的动作，说：“胖哥哥，你太歧视妇女了吧，把我们当啥啦，这么廉价！”

14

任她们怎么说，熊海东就是不动摇。姐妹们只好先撤下阵来。张一嘉也不发话，把自己的饮料杯子倒空，用茶涮涮，就往里面倒白酒，酒在杯中翻滚。他端起来就喝，像喝白开水一样，速度很快，把第一大杯喝了。他仰着脖子，突兀的喉结在精瘦的皮囊上艰难地蠕动。熊海东也用大杯子喝，因为胖，看不到他的脖子有任何动静，只是听见酒掉进他的海绵肚里，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闷响。

张一嘉连喝了三杯，才被李天武和小姐妹制止住。熊海东也跟进了三杯，两个人的脸都红到了脖子。熊海东很亢奋，大声说：“爽，爽歪歪的，张一嘉哥们儿爽！三百万，啊，三百万，加上以前的八十万，我今后就投给你们啦！”

姐妹们使劲鼓掌，爆发着欢声笑语。李天武站起来，也倒了一大杯白酒，对熊海东说：“熊老板，今天收益最大的，其实是我，最该敬酒的是我这个管市场的经理。”熊海东看着自己的杯子，有些犹豫。

李天武说：“您倒杯白开水，我先干为敬。”说着，就把一杯白酒干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熊海东“嘿嘿”地笑着，还是去拿酒瓶。张一嘉制止他再喝。熊海东就上去抱住张一嘉的腰，说：“张兄啊，我的肚子怎么的，也是你的双倍容量啊，你能搞三百万，我不能搞六百万？”坚持要喝。张一嘉只好又奉陪了一杯。这下子两个人都头重脚轻了起来。顾东岳也加入进来，用大杯喝了一杯，说分厂快出效益，一离不开熊海东老朋友的资金支持，二离不开张一嘉老同学的文化支持。张一嘉赶紧接话说：“说到底，都是支持我，支持经济传媒。我向二位表个态，一是我们为‘荣中贵’做出最好的品牌出力，熊总投我三百万，我要出六百万的力；二是老同学今天给我引见了这么讲义气的朋友，干水又是人口大县级市、受众大县级市，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为干水的发展造点儿势啊。”

15

肚大能容，果然有些道理。痩子张一嘉终究不敌其他两位，一刻钟后栽倒在桌子底下。

李天武赶紧上去扶，没有来得及。熊海东想帮忙，可就是站不起来，只好望着快乐地傻笑。顾东岳过来帮忙，与李天武和几位小妹妹一起，七手八脚地扶起张一嘉。走到露台上，张一嘉在那儿趴了片刻，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就挥手让他们回包间照顾客人。他自己则去了卫生间，依然匍匐在洗手水池边，用手指压迫舌头，把吃喝下去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他的胃一阵痉挛疼痛后，慢慢舒缓下来。浑身上下出了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再次回到包间时，熊海东正在引导大家讲荤段子。

李天武歪着膀子，在场上拉来扯去，一会儿给顾东岳送点歌单，一会儿给熊海东送去个舞伴，一会儿吩咐服务员给喝多了的张一嘉泡杯浓茶。于是，顾东岳唱了一首《望长城》，又唱了一首《梅花三弄》。熊海东中气特别足，再高的音也能上，唱了一首传统的《乌苏里船歌》，把大家震了一下；再点了阿杜的《撕夜》，压抑到极致，高亢到极限，发挥得极棒。几个女的轮流上去献一束装点餐桌的假花。

16

趁着这个当儿，李天武把广告部的三个小姑娘喊出去，对她们说：“熊总是我们的大客户，今天好不容易请到的，张总很重视，你看他很少陪人这样喝的，今天可下功夫了。”

姑娘们说，我们今天很卖力的啊。

李天武捏捏她们的小嘴巴，说：“我知道你们是我老李的面子！不过熊总今天喝多了，他自己开车，很让我不放心。你们要负责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吩咐其中的两个姑娘说：“你们两个都会开车，就你们送，再迟也要送。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在公司要值夜班。”

一个姑娘说：“撒谎不好啊，行不通的，我的手机是苹果的，男朋友会定位追踪的。”

“就你们事多！我告诉你们啊，要是得罪了熊老板，你们就别干了。”李天武强调说，“不过，如果熊老板明年给追加了广告投入，全算你俩的业绩，百分之五的提成，我一个子儿不少你们的，他就是投一个亿我也照给五百万！看你们拿钱的时候，还叽叽歪歪不？”

“谁稀罕啊，别总是钱啊钱的。”两个女孩拉长了声调，说，“反正我们卖给公司了。”两个人转身去了包厢。

17

站在一旁的小美是一个高个儿微胖的女孩子，她没被派过去照顾大客户，心里很不高兴。加上一些酒精的作用，她胡乱地发起脾气。李天武赶紧把她拉到离包厢远一点儿的一堵墙后面，熊了她两句，说：“你不是找男朋友了嘛，我不能害你啊，恋爱谈得要死要活的，怎么能彻夜不归呢？”

小美嘴里开始骂起来。李天武发了狠，上去揪她的头发，结果被小美踢了一脚，差点把李天武踢到河里去。最要命的是，李天武被她踢到了下身，疼醒了。见李天武捂在那儿，小美知道自己闯祸了，僵在那儿不敢再动。李天武站直了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小美。小美就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月光照在她丰满的身上，瑟瑟发抖。

李天武没有像以往那样，上去抡小美的耳光，而是冲上去，一把拽住她，把她对着湖边的栏杆，往前推。小美没有想到男人发这么大脾气，就双手反推栏杆，身子屁股使劲往后移。李天武却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李天武恶声恶气问起她男朋友的事。小美没好气地说，谈了几天就分手了，人家已经在办出国，到加拿大去了。李天武说，不是听说他是大学的研究生，要继续读博士吗？小美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哭起来。李天武说：“姑奶奶，你又哭什么呢！”

“有了你，谁还能跟别人谈恋爱啊。”

“那你被我揍得还不够多！”李天武差点儿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也是和着口水吞了下去。只说了句“鬼话”，就撇下小美，回包厢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