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背面
剧本ID:
287289
角色: 0男0女 字数: 6421
作者:艾雨_8967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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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委会委员,新疆作协副主席。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当代》《诗刊》《中国作家》《青年文学》《西部》《绿洲》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文学作品集《记忆的河流》《光
读物本现代情感人文阅读散文
正文

岁月的背面

作者 熊红久

❶ 我始终坚信,人生经历的每一个阶段,生命承载的每一场磨砺,都不会弥散。记忆只是生命腾出的一间临时库房,更多的细节,都蛰伏在了光阴的褶皱里,宛若一粒粒种子埋进了土壤,遇到适合的气温和光照,便能抽枝发芽,便要竞相绽放。  

小时候,认知有限,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生活在准噶尔盆地,生活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生活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个个不同连队里,以为我所居住的有三百多户、九百多人的连队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这种想法,近似于从前哥白尼的宇宙日心说。它让我对脚下的土地和生存的环境充满了自豪和满足。只是面对每餐一成不变的土豆和高粱饼,面对不停泛起的汩汩胃酸,偶尔会有些微词,我会神往地计算过年的日期,然后,对当下的粗茶淡饭,报以无限的感激。  

❷ 到了七八岁,我就已经熟知了整个连队大人的面孔和孩子的小名,甚至对大部分家庭室内的物件和床位的摆放都了如指掌——清一色的土平房,相差无几的结构和设施,从不上锁的房门。任何人家都可以长驱直入。  

和邻居孩子玩耍,即使两三天不回家,父母也不会寻找,邻居也不会嫌怨。依据居住的区域,孩子们自然形成几个团队。所有的游戏都是集体行为,几个或者十几个孩子拥围在一起,春天折柳笛、掏鸟窝,夏天拔猪草、捉泥鳅,秋天摘苹果、偷西瓜,冬天滑冰车、打陀螺。一个个新设想、一项项新游戏层出不穷,随便找一截棍棒,捡几块骨头,就能创造出玩法,乐此不疲。现在想来,整个七十年代,天空像刷了蓝漆,太阳像涂了金粉,通透,敞亮,干净,熠熠生辉。  

❸ 梦常常把我运送到过去,长大的那部分一下子被裁剪掉了,还原了童年。在梦里,我又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成长。清醒之后,我倚靠床头,恍若隔世。儿时的许多故事,都复活在了我的眼前,不是我想到了它们,而是它们找到了我。或许是成年后的步履太急,很多细节被落下了。当汹涌的水流冲出峡谷,在平坦草原上缓缓徜徉的时候,那些往事渐次浮出了水面:把家里贵重的水桶掉入井底,为了捡一只鸭蛋与同学打架,把五只小燕子拴在一根毛线上,制作梯形的乒乓球拍,用一本图画书当上连队的孩子王……  

四十年后,独坐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这些往事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一个个急不可耐地奔袭而来,占领了我的胸口和唇齿。不需要构思,甚至不需要调动太多的词汇,只把那些电影般的场景一一记录下来,就构成了不同的篇章。  

❹ 我们这一群出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孩子,多年之后,被誉为了“兵二代”。这是一个韧性的词,含有盐碱的苦涩;又是一个雄性的词,承载不屈和坚强。我们被父母种进了西域的沙漠里,长成了红柳的模样,也长出了红柳的性格,既耐旱又耐寒。而那些自五湖四海汇聚在一起的父辈们,则构成了兵团的主力。他们吃苦耐劳的坚毅品格和乐观豁达的精神风貌,是我们最初的课堂。我们这些独一无二的经历,这些在艰苦环境下所彰显的人性光辉,折射出了那个时代信仰的纯粹和境界的高洁。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都会涌动起一股久违的热潮,我们所念念不忘的,其实是一种富足的精神。平等,友善,简朴,互助,仿佛所有的褒义词都是为那个时代缔造的。成年之后,觉得自己弄丢了那些美好,信仰变得越来越稀薄,观念变得越来越浑浊。从这个意义上说,呈现过去尤其是呈现父辈的兵团生活,其实是向人性山峰的一次致敬。  

每个人都有一个生命的矿藏,那是岁月馈赠的精神财富。而作家最大的优势,在于找到了一柄挖矿的工具,把含金的矿石从幽暗的深井里挖掘出来。研碎,淘洗,提纯,让那些细节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子的光泽。  在时间的喂养下,连队正长成最美的样子,我努力让这些文字配得上丰裕的家乡,也配得上坚固的记忆。

二  

❺ 八岁的时候,父亲递给我一把斧子。你是大人了,可以像连队其他孩子一样,到大渠里取冰了。大渠离土屋有二里地远。我拉着爬犁站在渠边,看着冰面愁眉不展,找不到可以下去的地方。恰好看到邻居任延平,他费力地拽着一车冰过来,他指着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说,到那里取冰,地势平坦,有缺口。  

果然,冰面开阔。几十平方米的区域已被采空,三十公分厚的剖面,显示出浑浊的晶莹,不少杂草和树叶冻在里面。掘开过的渠面又结了一层薄冰,能看到冰下的涓涓细流。  

❻ 因为生疏,我费了很大的劲才砍破一处冰角。勤能补拙,在即将完成对一块大冰的取料时,我满怀喜悦,却脚下一滑。我的欢欣和一双黑色条绒棉鞋一起,跌落进了刺骨的渠水里,冻僵的双脚比我的眼泪更早地让我感受到了伤害。费尽周折,我终于把一车冰拖进自家的院子。

   整个冬天,家里吃的,都是我的汗水和泪水。

   终于熬到春天了,母亲摸着我的头兴奋地说,连队马上要打井了,咱们可以吃到清甜的井水,你再不用到渠里剁冰,咱家再不吃黄泥水了!  

从架子搭起来那天起,全连孩子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打井队。开挖几米之后,六七个青年男女,戴着安全帽,被一个吊桶轮番放到坑底,用锹镐将挖出的砂石铲入吊桶里,再由卷扬机吊上来倒掉。  

❼ 正吃午饭,门咣当一声被撞开,打井队长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不好了!井底干活的柱子被跌落的石块砸伤了!父亲是连队的赤脚医生,我跟着他跑到工地,那个叫柱子的大个子叔叔躺在井架下面,浑身是血。父亲紧急包扎了一下,冲着队长喊,赶快套马车!送团部医院!晚了就没救了!  

柱子叔叔还是走了。我不明白,那么强壮的身体,为什么敌不过一块石头。自此之后,时常听见队长用沙哑的嗓子冲着井下吼:再热也得给老子戴好安全帽!   很多水泥块被运来,开始砌井壁。最后,一个直径三米的水井完工了。对这口黑魆魆的井,我怀有极大的恐惧,总觉得大地如同怪兽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深不可测,仿佛要吞噬些什么。有几次,在伙伴的怂恿下,我鼓足勇气伸出头去看也望不见井底。  

❽ 为了浇地,村里把一根很粗的黑色胶管从怪兽的口里直插井底。电闸一合,这根黑管就口吐清泉。尤其是夏天,我们成群结队地围在水管前,把头伸进水池里,停几秒,再猛喝几口,夏季的燥热随即消失,一种清爽的惬意传遍全身。井边的水池,盛满了我们童年的快乐。  

母亲陪父亲到内地看病去了,往家担水的任务,无可选择地落在十岁的我和十二岁的姐姐身上。好在是夏季,只需等到抽水时靠近水管,就能把水桶接满,这时我们对井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秋收之后,村里不再抽水,我只能提着空桶,第一次无限敬畏地走近那个黑洞。井架是两根槽钢横着凌空架在井上,槽钢上虽然焊接了一大张厚厚的钢板,也只能勉强覆盖井口的二分之一。钢板中央掏出来一个直径半米的圆洞,上面架着一座铁制的辘轳,缠绕着细钢丝绳,绳头一个铁制挂钩,就是我们取水的全部工具。  

❾ 在饥饿的驱使下,恐惧渐渐消散,毕竟我们只有把水担回去才能做饭。尽管姐姐装作很勇敢,自己站在辘轳摇把的里端——身后就是半圆形的什么也没遮盖的深井。从她不敢低头的样子我猜到,其实姐姐心里也十分害怕。就这样,两只瘦小的胳膊紧攥着摇把,一寸一寸将半桶水晃到井面。我在提桶时才第一次窥视到井底,五六十米深,遥远的水面像小小的圆镜,映照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随着冬日临近,气温越来越低,地面开始结冰,不久,落脚的井台也结满了冰。起初,我们不知所措,只能等着来担水的大人们帮助。数九寒天,冻得无法等待时,只能鼓励自己勇敢。脚下很滑,怕水桶太重我们拉不上来,在离水前就先晃动井绳,让桶里的水洒去一半,再颤颤巍巍摇出井口,倒入另一只桶中。来回折腾几次,终于盛满,再手扶井架,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回到地面。  

❿ 一次,井台上因为洒了水,我的鞋底被冻住,反而解决了脚滑的难题,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了好久。在下次担水时,桶里都会留点水,洒到井边,双脚再站上去,几秒之后就不用担心滑倒了。一开始操作时,也会出现不少失误,由于分量把握不好,水洒多了,鞋就会被冻牢,又得花费更多的时间脱离井台。所以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人看见我和姐姐站在危险的井台边,相互拉拽彼此的棉鞋。  

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次事故。因为想到同学家里玩几天,我决定一鼓作气把水缸添满。四五担之后就有些疲惫了,加之冬季又都戴着棉手套,抓不牢摇把。眼看水桶升出井台了,右手却一软,摇把从手里滑出,沉重的水桶迅速下坠,井绳牵引着辘轳飞速反转,铁摇把重击到姐姐的左手手臂,她当场趴倒在井台上,若不是右手及时抓住井架,很可能就跌落井底了。我们都吓哭了,跪在井口,半天没敢动。

❶❶ 停了好一阵,我才扶着姐姐慢慢爬下井台,坐在雪地上休息。我想把那桶水慢慢摇上来,却发现手上根本没有重量。原来刚才桶坠落得太猛,从井绳上脱落了。姐姐也顾不上疼痛,和我一起趴在井口往下看,除了晃动的两颗小脑袋,什么也没有。我的心情绝望到了极点——水桶是我们家的大件。寒风驱赶着,我们将剩下一桶水抬回家。只能去求助延平的爸爸了。任叔叔把我们带到了井边,绕了几圈,指着井边的铁爪梯说,冬天都是冰,太滑了,不能下井,明年冰融了再下去捞吧!  

一冬过后,有没有再去打捞那只桶上来,我已记不真切了,但那口始终张着嘴的深井和井台上厚厚的冰,却牢牢地镌刻在了记忆的深处。直到我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大学离开连队,那口井依然以不老的姿态,还在滋润着人们的生活。  

❶❷ 后来我留在省城工作,用的都是自来水,对井的概念开始淡漠了。几年后,母亲在电话里说,连队马上要安装自来水了,才又让我想起了那口老井。老井要废弃了,竟让人生出了些许眷恋,好像只要那井活着,我的童年就不会消亡一样。又过了几年,我将母亲也接进了城里,就更难再眷顾那片土地了。  

终于有机会去家乡参加会议,会后我专门绕道去看看离别了几十年的连队,出发时,竟有了近乡心怯的慌乱。  

出城一路高速公路,风的吹动,让我有了不真切的恍惚感。三十多年前,我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连队赶到县城参加高考,四十里颠簸的坎坷土路,我整整骑了三个小时才尘土飞扬地到达。  

❶❸ 驱车二十分钟就到了连队路口,回忆刚刚拉开序幕。上学的泥路都铺上了柏油,车子在平坦的路面上缓慢行驶。路两边是划一的葱郁林带,后面是规整的条田,一幢幢新修的砖房,从车窗前一晃而过,整个连队像被技术精湛的大夫做了整容手术,哪里还有一丝泥土屋的影子。  

车子左绕右拐,想靠着依稀的记忆找到老井的位置,前面却被一堵院墙挡住。院墙中央高耸一座水塔,我向路人打听,原来这里是附近几个村共用的自来水厂。院子里花草茂盛。值班室走出一个中年人,盯着我看了半天,你是?我觉得眼熟,这人仿佛记忆中任叔叔的轮廓。你是任……延平吧?果然是他,延平也认出了我,我俩紧紧抱在一起。延平现在是水厂的厂长,见我问到那口老井,他把我带到靠右的一间小房,指着地面说,这里就是,不过现在已被完全封闭了。他指着墙上的屏幕又说,下面都安装了探头,在地面就能了解井下的情况。一切都现代化了,咱连队早就吃上了自来水。我现在坐在值班室里,按按电钮,就可以调节和控制所有的水量。延平还告诉我,国家给了补贴,连队的人都盖了新房,有的人还搬进了团部的楼房,有不少人还买了小汽车呢。 

❶❹ 时光如白驹过隙,许多事物都发生了变化。  

这口老井的水质不会变吧?延平笑着打开水龙头,接了一碗老井的水递给我,说,尝尝,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我把碗慢慢举到嘴边,看到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了自己清晰的皱纹。闭上双眼,一股清凉穿过我的胸间。

❶❺ 有一阵,家养的几只母鸡情绪很不好,总是不能负责任地将蛋下在自家的窝里。丢蛋惹得母亲郁郁寡欢,少一枚蛋,近似于损失掉一盘好菜,这可是当时家里唯一可以用来改善伙食的奢侈品。为此,母亲制定了应对办法,还安排我去执行:每天去鸡窝摸蛋,清晰掌握每只鸡怀蛋的情况。第二天一早,为了教会我摸蛋,母亲抓出一只母鸡,不顾它愤然的挣扎,将中指伸进鸡屁股里,说:这只鸡有蛋,你照着我的样子做,把手指伸进去,会碰到硬东西,那今天这只鸡就会要下蛋了;如果手指伸进去碰到的是软的,那就代表还没成形,今天不会下蛋。按照母亲教的方法,我也抓了一只母鸡,手还未接近鸡屁股,鸡就双爪乱蹬,双翅扑腾,大有士可杀不可辱之气概,使得我始终不能进行下一步。最终,鸡从我的手中挣脱,成功脱逃了。但母亲决不允许有这样的先例,以免影响到其他母鸡遵章守规的的严肃性,于是我俩开始分头围追堵截,用蛮力追了十几分钟,直到我们和鸡都精疲力竭。  

❶❻ 我们把当天有蛋的母鸡关在窝里,其他的放出去,待见到鸡蛋完整无缺地躺在蛋筐里,才允许这些咯咯报喜的功臣们信步田园。一周之后,我娴熟掌握了此项工作的全部技巧。渐渐地,我发现每只鸡所下的蛋都有差异,或形状,或大小,或颜色,各不相同。时间久了,看见一枚蛋,我就可以分辨出是哪只鸡下的,这样,即使有谁不小心挪开了堵鸡窝门的栅栏,让怀蛋的母鸡跑了,我也能从邻居家的蛋群里,找到属于我家的那一枚。此项成果又被母亲沿用到鸭圈里。我每天早晨要花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鸡窝和鸭圈里折腾,然后熟记今天的收成。但我一直感到纳闷,也观察了别人家的鸡窝,构造与我家无异,甚至有些还不如我家的宽敞、干净。但邻居家养的鸡为什么从不把蛋丢在我家,反倒我家的鸡总是丢蛋?在母亲处没得到答案,我就去追问父亲。几天后,父亲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只漂亮雄壮的大公鸡,说以后由它来照看母鸡,我可以不用钻鸡窝了。起初我还不信,但果不其然,自从有了这只公鸡,我家的鸡蛋再也没丢过,偶尔还能拾到邻家的鸡蛋。虽然当时我很不理解,但对父亲的佩服却是实实在在的。  

❶❼ 如果不是遭女同学嫌弃,或许摸蛋的工作我会长期干下去的。那天,课间时,我去找学习委员问数学题,她是一个长相俊秀、性格文静的女生,结果刚走近她身旁,她就皱起了眉头,说我身上有股鸡屎味,让我洗干净了再来。这使我很受伤,也对摸蛋的事产生了心理排斥。  

从学校到我家约有两里路,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河,和路一起蜿蜒蛇行,两岸长满了绿色杂草,水里游弋着泥鳅。上学时,我会将家里的七八只鸭子赶进河里,放学时再将它们吆回家。那次,与几个同学正沿着河边找自家的鸭子,突然发现清澈的水底躺着一枚鸭蛋,我兴奋地大喊,并开始脱鞋,准备下水捡拾。但耀东直接跳进水里,将蛋捞起。我与湿漉漉的耀东争执起来,我说是我先发现的,鸭蛋是我的。耀东说是他先捡上的,还让我看他水淋淋的裤子和鞋子,说着把鸭蛋放进裤子口袋。我们从争执发展到动武,为了一个鸭蛋,两个同班同学在河边的草滩上抱着滚作一团,最终我取得了胜利,骑在耀东身上,索要战利品。他泪流满面,大声哽咽,掏出的却是一把碎蛋壳和流汁的蛋黄。这让他脸上瞬间又有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抛开心理优势,单从物质意义上说,谁都不是赢家,我俩却都觉得心理平衡了,都得不到比一个人得到,更具有公正性。这种逻辑,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比比皆是,它总让我时常想起那枚鸭蛋。

四  

❶❽ 由于期中考试进步很大,班主任奖励了我一个乒乓球,是红双喜的牌子,像一枚鸡蛋,我天天把它放在口袋里,走路时故意用手触摸一下,鼓起来的都是满满的喜悦。  

为了配只球拍,我去团部的百货商店看过,一只海绵球拍要四块八毛钱。平时问母亲要一毛钱买支冰棍都费尽周折,这个天文数字,显然就是一座山。  

尽管只有一个球,同学们也热情不减。课间休息,课桌中间迅速摆上两块砖当球网,找两块黑板擦当球拍,用板擦背面接球,战局就在教室里拉开。球是我的,所以我可以做霸主不下场,对面不停换人,使得我打球的水平进步很快。意识到设备简陋已成为球技提升的严重阻碍时,我决定自己做一副球拍。  

❶❾ 为了给家里做家具,父亲装备了一整套斧凿刨锯,这让我有了便利的创造条件。我先选好一块木板,在上面画好球拍的样子——尺寸都是估算出来的——再用锯子切割。由于个子太矮,锯子又太长,力道不好控制,锯缝的走向与画好的线条总“若即若离”,甚至“背道而驰”。加之锯子走的是直线,而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弧线,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整整一个中午,球拍制作终于竣工。虽然设想好的椭圆被做成了梯形,手柄也朝右歪着,但起码外形比板擦更接近球拍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把自制球拍塞进书包那一刻,我的心情肯定与一千二百多年前诗仙接诏的喜悦异曲同工,都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美好,活在人间真的美好。  

❷0 当我的球技称雄全班的时候,邻班的霸主王海居然来找我挑战了。他炫耀般亮出了我梦寐以求的海绵球拍,那红色的胶皮就像刺眼的日光,晃得人眼花。心浮气躁的状态和简陋的装备,让我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就被击败了,而且是干净利索的3∶0,这是我和班级的耻辱。  为了海绵球拍,我算是豁出去了。学校放一周的拾花假,我一头扎进棉花地里,起早贪黑,就为每公斤五分钱的拾花款。前面两天进度很快,每天几乎可以挣到一块钱,第三天我开始腰酸背痛,每弯一次腰,就像在被锥子扎。我索性躺在地里,慢慢抓着头顶的棉花。每天的收入都像是在“拼图”,最后一天过完秤,总收入抵近五元,我长吁一口气,这个球拍的图终于拼圆了。  

❷❶ 那段日子,我走路都在飘,到哪儿都把球拍握在手里,故意显摆,甚至晚上睡觉都要枕着,仿佛自己已经赢得了整个世界。  

球拍带来的幸福感稍稍散去,想拥有一张球台的念头开始萌生。在学校时只能利用课间几分钟练练球,而且还是几张小课桌拼在一起当球台,回到家连课桌都没有,就只能对着墙面,一下一下打着玩了。  

这念头起初只是像海面的一丝微风,听说王海家修了一座水泥球台后,微风就掀起了波浪,等到被王海在自家的水泥台前又一次左手持拍将我斩于马下时,内心的波浪早已变成狂暴的龙卷风了。我向家里的赤脚医生强烈抗议,说必须给我盘一张水泥球台。或许我对乒乓球的热爱感动了父亲,抑或是我士可杀不可辱的气概催生了他的同情,他居然答应在下一个星期日砌水泥台子。  

❷❷ 整整一天时间,又是搬砖,又是提水,我的脸被汗水和泥水交替占领,手也磨出了血泡,却不减斗志。台面的水泥凝固需要二十四小时,如果不是母亲强行拽我回去,我恨不得夜里都睡在球台旁边。  自此之后,我厉兵秣马,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只围着乒乓球台转。从早到晚,我和连队里的孩子捉对厮杀。有时刮起大风,发出去的球都呈抛物线了,我依然坚持操练,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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