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散文

在中东，及时行乐 01

作者 猴面包的树

作品简介：

这是我的中东行——走过卡塔尔、也门、沙特、突尼斯，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遇，撕开了文明社会的一角。

在卡塔尔，这个富裕却保守的国度，医疗免费，无需交税，女性却依然有着隐秘的困境，移民劳工过着漂泊的人生； 在也门，我与一群“疯子”旅行者闯入战乱之地，在荒凉沙丘与龙血树森林，我们讨论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 在沙特沙漠，我们迷路又陷车，一辆白色越野车如同神兵天降，让我感悟命运自有冥冥之中的安排； 在突尼斯，这里物价低到离谱，每天却吃不上饭。

我亲历斋月饥饿，观察宗教与贫困交织的社会图景。 我光脚踩在中东滚烫的沙地上，感受生命的野蛮生长。人性最原始的渴望，或许就是自由以及活着的实感。

医疗免费、不用交税，女人真的没地位？

“只娶一个老婆的话，可用女奴满足欲望。

如果女人不服从，你们可以劝解、可以同床异被，可以打她们。​”

钱好赚，家难回

1

从卡塔尔首都多哈的机场出来，上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高瘦的黑人。车一上路，他就问我，​“你从哪里来？​”

“中国。​”

“你能把我带到中国吗？​”

我以为听错了他的意思，问他，​“你是说我回中国去机场时还用你的车吗？​”

不是，你能带我去中国吗？我很想去中国。​”

“为什么想去中国？​”

“因为所有东西都是中国制造的，我的衣服、这辆车、手机，全是中国制造，在中国生活一定很幸福。​”

“卡塔尔不是很富裕吗？在这应该很好赚钱。你不喜欢这吗？​”

“不喜欢，一会儿热死，一会儿冷死。赚钱的确容易，但我更喜欢我的国家，乌干达，一年四季气温适中，只是比较穷。我想去其他地方，我去过南非、沙特、迪拜，现在我想去中国。乌干达有很多中国人。太多太多了，到处都是，不过他们人很好。​”

“中国人在那里干什么？​”

“修路、开工厂、做贸易。你一定要去乌干达看看。​”

“会的，南非和乌干达我都想去。​”

“你可以带我去中国吗？​”他又问。

“如果你可以缩小装进我的口袋，我就可以带你去中国，但你现在人高马大，箱子装不下。​”我开玩笑说。

2

他笑得抬不起头来，整个脖子弯着，浑身乱颤。​“或者我可以溜进中国，有什么办法吗？我该去哪个城市，我这么黑，一下子就会被发现，抓起来关进监狱，怎么办？​”

“你可以坐船到中国的广东，快接近中国时，跳进海里，游过去。你皮肤黑，就在晚上游，夜里看不见你。广州有很多黑人，他们在那里做生意，你混入他们，就不容易被抓了。​”

他笑得咯咯咯的，问我，​“广州的黑人在做什么？他们也是非洲去的吗？​”

“他们做贸易，大概从中国进货，卖到非洲，具体我不知道。也有人在那里上学，学生签证可能比工作签证更容易。你申请个大学去学汉语，也许能去中国。​”

“我能说是去学汉语，其实去工作吗？​”

“你问的都是非法问题，每一条都能给你抓起来。你还是在卡塔尔好好赚钱吧。​”

3

他笑得嘎嘎嘎的，不再瞎扯了。我这时才往窗外看，光秃秃没有植物，阳光刺眼，路的两边都是土黄色的房子，很像用沙子建成。

卡塔尔和迪拜的历史很像，开始都是海边贫瘠的渔村，沙漠气候，最高气温可达50摄氏度。卡塔尔发现了石油，又不断引入移民劳工，首都多哈逐渐发展成国际化城市。

比起迪拜，卡塔尔似乎更加传统，街上都是穿阿拉伯长袍的人，男人多穿白色长袍，头上缠红白格子头巾，脑后还有一根长穗子，垂至腰间。女人穿黑色长袍，戴黑色头巾，全身从头到脚遮住，只留一条缝露出眼睛，甚至鼻子中间都遮了一条黑线。

4

穿成这样，如何彰显身份呢？男人靠手表、戒指和跑车，女人靠名牌包和夺目的珠宝装饰。从坐姿和站姿也能看出来，成功的男人坐下时多往后靠，身体舒展，手中夹着雪茄，自信满满，说话不怎么看人。富裕的女人会戴上墨镜，站姿挺拔，脖子直直的，像高傲的天鹅。

后来，我又遇到了来自巴基斯坦、菲律宾、孟加拉国的出租车司机，包括那个乌干达司机，无一例外不是佝偻着背，胡子拉碴，一脸憔悴。从一个人的体态就能看出他对自己在社会中的定位。

我想，我对自己的定位也跟出租车司机差不多。一直在路上，整个人疲惫不堪，坐长途飞机和火车使我腰痛难忍，睡眠不足。眼圈是黑的，头发乱蓬蓬的，唯一的一双球鞋脚后跟处破了，我觉得还能穿就继续穿着。衣服不断损耗，现在只剩一件T恤一件衬衣，洗这件穿那件。

5

因为去的地方有各种气候，要带一年四季的衣服，行李极简，只有一件厚外套。上次在海拔很高的厄瓜多尔，我的外套被人泼了鸡屎，只能拿去洗。因为没有替换的外套，我就待在房间等衣服。

袜子也穿没了，在东南亚天气热就没想着再买。从马来西亚去往卡塔尔，光脚穿球鞋登机，直到飞机上赠送了一双袜子，我才有袜子穿。

行李极简成这样，也常常超重。因为有过行李托运丢了的经历，为了不托运行李，我把电器装在外套里，厚衣服都穿在身上。听说有一种钓鱼马甲，前后背可以塞下2个电脑，4个手机。里外十几个口袋可以装下护肤品、充电器、袜子、内衣，可以承重10公斤。我真的很想买一件。

6

长期旅行，行李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即使遵循“必须用到，没它不行”的标准去极简，所有东西能塞进一个登机箱，重量还是达到了14公斤。

话说回来，到卡塔尔首都多哈后，我从下午5点睡到第二天早上5点。腰不疼了，我起床去逛。太阳未升起，天空是蓝紫色，街灯微微亮着，路边的小商店24小时营业。

建筑大都是土黄色，有镂空雕刻，很像埃及旧城。有人喂流浪猫，路边有规律地撒满了猫粮，十字路口的转盘处总聚集成群的鸽子，车开过它们就飞起，与远处的清真寺塔楼构成一幅异域奇景。

7

这次载我的是巴基斯坦司机，他穿一身蓝袍，头发和胡子又卷又黑。

“你在这工作多久了？​”我问他。

“3年了，再待1年我就回去。这里钱好挣，但我想家了。​”他还告诉我，他有3个孩子，老婆孩子都在巴基斯坦，他们不愿意搬来卡塔尔。

“为什么他们不愿来多哈，这里哪里不好？​”我问。

“巴基斯坦多美啊，有大山，都是绿色的，气温适中。多哈一直是灰扑扑、光秃秃的，本地人的娱乐就是在家待着，喝茶、聚餐、玩手机。除非出国，否则无处可去，非常无聊。​”

“这里的钱有多好挣？​”

“我开Uber，一个月13000里亚尔（2.5万元人民币）​，房租1室一厅3000里亚尔，生活费也不高，医疗免费，能存不少钱。​”

“医疗全免费？那教育呢？需要交税吗？​”

“一年200里亚尔买个医保卡，医疗就全免费了。税收为0。公校免费，私立国际学校很贵。​”

8

这福利真好，我都心动了。我又问他，​“多哈本地人友善吗？​”

“对Uber司机不太友善，有时候上车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完全不理。但我们做司机的，也只能笑笑，尊重他们，即使他们不尊重我们。​”

“本地男人都穿白色长袍，巴基斯坦也穿吗？​”

“不，我们穿到膝盖的短袍，蓝色、黄色、白色、什么颜色都可以。我们的袍子领口像衬衣那样，也不戴头巾。​”他扯着袍子给我看，皱巴巴的下摆，歪歪斜斜的衣领。他打了个哈欠，又说了声“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很累吧。​”我说，​“你一天工作几个小时？​”

“从早上6点到晚6点，12小时。每周工作7天。​”

“完全没有休息时间啊，听着都累死了。​”

“反正来多哈就是为了赚钱寄回家啊，我的孩子每天喊着爸爸回家、爸爸回家，早点赚够钱，我想早点回家。孩子长得快，最小的已经9岁了。再干1年，我就回去了。​”

他的签证可以续签10年，15年。很多打工的年轻人就这样扎根下来，不再回家。他有牵绊，就像风筝后面扯着一根线，无论飞得多远多久，总要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男人做领导，钱全归女人

9

第二天，我去逛katara文化村。里面有一座清真寺，是一位女性设计的，屋顶图案镀了24k黄金，柱子用真皮皮革包裹，极尽奢华。

在门口遇到一个穆斯林女人，她对我说，​“这里有免费的黑袍给游客穿的，穿上才能进入清真寺。​”

我到架子上拿了一件黑袍，不知道怎么穿。她帮我穿上。面料是纱制，轻盈柔软。但太长了，拖着地，我一走一绊脚。她又帮我裹上黑色头巾，只露出脸。我请她给我拍张照片，然后坐下闲聊。

我让她给我讲讲穆斯林的宗教。她兴奋得很，滔滔不绝说，​“穆斯林与其他宗教的不同，认定只有一个真神。基督教、天主教、佛教等，都是神的使者，不是真神，真神没有外形，是一种能量。凡是有形状的，尤其是人类，只是神的信息传达者，但传达者有人类的弱点，就是善变，导致信息传达的差异。

所以其他宗教各有各的教义，一件事这个宗教赞成，那个宗教反对。有时宗教还会被统治者利用，更改经文来控制人民。只有穆斯林，信仰唯一的神，​《古兰经》是神亲自写的，千年来不改一字。​”

10

“那《古兰经》讲的是什么？​”

“​《古兰经》有上百章，但我告诉你，最核心的信息是什么。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信仰唯一的真神，对自己好，并对别人好。对自己好，别做伤害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事，比如喝酒、抽烟、赌博，伤害身体。不良习惯和坏的品格也会让你不快乐，精神受损。对别人好，一切从真心出发，不是表面装样子，不能背后说别人坏话，不能自私。​”

“一个穿着打扮很符合教规，内心却邪恶的人，和一个穿着背心短裤，内心却纯洁的人。神会让后者上天堂。一个捐款$1000，只是为了出名的人，和一个捐款$10，希望能真正帮到穷人的人，神会看到后者纯洁的灵魂。当地球灭亡后或者人死后，一生的功过都有迹可循。最终的审判，衡量我们的意图和初心，而不是表象。​”

11

“那人死后还能轮回吗？​”我问。

“不能，人只有一次生命。如果上了天堂，灵魂就获得永生。​”

“我遇到沙特的穆斯林，说是父母安排的婚姻。几年前，她们没有男性的陪伴，不能自己出门，女性不能开车，不能上学。现在换了总统，限制少了些。卡塔尔的穆斯林女性也有这样的限制吗？​”

“这是个别国家的规定，不是《古兰经》的规定。巴基斯坦要求穆斯林女孩6年级后不能再上学，印度要求婚姻需听从父母安排。西方国家一会儿允许男男，一会儿说男男违法。国家是人治理的，人总是善变。所以要遵循经文。​”

“至于平等，男女有先天的差别，我们要的平等不是说要男人做女人的事，女人做男人的事。就像男人天生力气大，女人天生能生孩子一样，两种性别不可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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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兰经》说，男人lead（领导）​，但一定要尊重女人。因为一个群体中不能所有人都是lead，所以选了男人lead，但这并不代表特权。就像女人生孩子也不是特权。​”

“男人的善恶功德是由他的妻子去审判的，到了审判的时刻，妻子的评价是最被看重的，优先于朋友、孩子、父母等人的评价。所以男人必须对妻子好，把钱全部交给妻子，不能要求妻子把钱给他。现在男女都工作，即使妻子工资高，或者来自富裕家庭，丈夫也不能问妻子要钱，妻子管理所有的金钱。但遇到事情，两人可以商量。​”

原来是个空壳司令，我心想。

她继续说，​“可以自由恋爱，但我们往往会找认识的家庭，知根知底。穆斯林之间关系很密切，很多家庭都认识。结婚前不能约会、不能肢体接触。​”

“那怎么了解这个人呢？​”

“可以见面，比如像我们这样聊天。或者发信息、打电话。​”

“这倒是和沙特女孩跟我说的一样。那你们选对象的标准《古兰经》里也说了吗？​”

“是的，要看品格和信仰，至于金钱、地位都不看重，因为这些是变化的。​”

13

“信仰要选同样的穆斯林教徒，那品格看重什么？​”

“品格看他对穆斯林教义的遵循程度，越严格遵守，品格越高。因为神的教导会让我们成为最好的人。​”

“我以前去摩洛哥，那边的穆斯林爱说谎、骗游客，还偷东西，为什么他们没成为好人？​”

“道理告诉你了，你可以遵守也可以违背，你可以今天是好人，明天是坏人，人善变，这是人的弱点。他们虽然是穆斯林，却任由人性的弱点胡作非为，他们以后会下地狱。​”

“我在街上看到有些女人用黑纱罩住脸，只露出眼睛，还戴了手套。有些却露出头发和脸。着装方面有什么要求吗？​”

“经文里说，女性只能露出脸和手。露出头或者只露眼睛的女性，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和男友在一起，你愿意身边其他女性都是穿比基尼，还是穿不显身材的黑袍？​”她问我。

我当然不能回答“穿比基尼，因为我也爱看。​”我顺着她的意思说，​“穿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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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嘛，穿紧身衣和透视装，露出大面积肌肤，会引诱男性，对女性来说增加了危险。比如在我的故乡印度，穿得少很容易被男性凝视甚至骚扰。所以神让女性穿黑袍是为了保护女性的安全。​”

我完全可以拿起女权大旗反驳她，但我的目的是多了解与众不同的文化，而不是说服她，尤其是说服一个信仰如此坚定的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于是，我尽可能让她多表达自己的观点，多分享。我只做个好听众。

“在马来西亚，当地人说一旦信仰穆斯林，一生不能脱离，是真的吗？​”

“不是，又是人为的篡改。​《古兰经》没这么说。​”

正说着，一个男人站在话筒面前开始唱经，更多人进入清真寺跪在地上祈祷。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唱经，以前我以为是录音每天五次定时播放。这男人唱的声音悠扬，回荡在半空中，我们沉默地听着。

“我今天来月经，不能祈祷。我们出去说话吧。​”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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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祈祷室，到外面坐下。她继续说，​“穆斯林每天5次唱经，时间一年四季略有变化。比如今天是早上4:45第一次唱，晚7点最后一次唱。​”

“原来如此，我在印尼时，他们4:30起来唱，我还纳闷，天都不亮，唱完是继续睡觉还是开始工作？​”

“遵循教义的话，是开始工作。早起早睡对身体好，比如4:30起，8:30睡觉。吃饭吃1/3饱，永远不能吃全饱。​”

“这样做的确有利于身体健康。​”

“身体和灵魂缺一不可，都要好。记住神传达给我们的核心信息：对自己好，对他人好。​”我跟她告别时，她又叮嘱我。

我感谢了她，脱下黑袍和头巾，离开了清真寺。

16 杀青段

多哈的旅馆都会放一块祈祷用的地毯和一本《古兰经》在客人房间。回到旅馆后，我好奇地翻看这本书，直至看到如下经文：

“如果你不能公平地对待三四个妻子，那就只娶一个，用女奴满足你的欲望。​”

“女人若做丑事，就拘留在家，直到死亡。男人若做丑事，女人应当责备他，如果他悔过，女人应当原谅他。​”

“如果女人不服从，你们可以劝解、可以同床异被，可以打她们。​”

我合上书，明白这教我是信不了了，倘若我和穆斯林结婚，估计天天上房揭瓦，天天被打。所以，我只能尽量做个好人，但不会是个听话的人，也不会是个大家都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