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尔罕的金桃》第十五章 宝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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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狸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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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本书是西方汉学的一部名著,被视为西方学者研究中国古代社会、古代文化的必读之作。本书选取中华民族最值得骄傲的朝代——唐代为研究对象,详细研究了当时的世界文化交流和文明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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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宝石(2)

 

天青石

1.

对于我们来说,天青石在远东文明中的作用简直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疑团。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无法对蒙古时期之前文献记载中的矿物的汉文名称进行识别。就现在来看,唐朝人用来指深蓝色宝石的“瑟瑟”(古汉语的发音是“* ṣDt-ṣDt”)这个词,通常就是指“天青石”(lazurite),但是有时瑟瑟也被用来指称蓝色的、类似长石类的“方钠石”,而在文献资料中,天青石与方钠石根本就无法区别开来。另外,瑟瑟偶尔还用来指“蓝宝石”。关于识别问题的讨论,我们在这里将压缩在一个较长的注解中加以介绍。在下文的讨论中,从汉文资料里摘引的所有关于天青石的资料,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即姑且假定,将“瑟瑟”看作天青石的观点是正确的。

 

2.

唐朝人用的天青石似乎就是在于阗买到的。于阗是西域的五个重镇之一,而且是一块深受大地女神珍爱的土地,正因为如此,这里的河流中盛产玉石宝藏。八世纪末年,唐朝皇帝曾经派遣内给事朱如玉(他的名字的意思是“像玉一样的珍珠”!)前往于阗购求玉器。这位使臣不但带回了圭、带胯、枕、簪、奁、钏等一些用精美的软玉制成的玉器,而且还带回了“瑟瑟(天青石)百斤,并它宝等”。看来于阗商人的致富,不仅是由于他们出售本地出产的玉,而且还因为他们也是宝石贸易的承包者。几个世纪之后,“天青石”在中国就开始以“于阗石”知名,这个名称表明,于阗的宝石市场在买卖其他的宝石(“它宝”)的同时,也垄断了远东的天青石贸易。

 

3.

天青石的真正产地是气候宜人、牧草丰美的巴达克山。巴达克山作为天青石的来源,有古老而悠久的历史。乌浒水的支流科克恰河流经巴达克山,天青石这种天蓝色的矿石,就是在科克恰河河谷中的石灰石母岩中暴露出来的,它们有时呈精美的靛蓝色,有时为灰白色,而有时则为绿色或灰色。除了天青石之外,在这里还可以采掘到被称作“玫红尖晶石”(balas rubies)的红色尖晶石,玫红尖晶石与天青石一样,在中世纪的远东享有盛名。唐朝人知道有这些矿石,而且正确地指出,这些矿石出产于石国(今塔什库尔干)——即著名的舞蹈家的故乡——的东南方。

 

4.

驻扎在西域的唐朝军队统帅,高丽将军高仙芝在天宝九载(785)掠夺石国时,“获大块瑟瑟(天青石)十余石,真金五六馲驼,名马、宝玉称是”。虽然中亚和东亚的天青石的主要供应者是石国,而天青石的东方市场是在于阗,但是唐朝人却认为天青石是典型的波斯宝石。其实,他们的这种说法也并没有错。正如我们从考古发掘中了解到的那样,在波斯,天青石与肉红玉髓、玛瑙、石榴石、碧玉等矿石一样,是琢磨萨珊宝石的一种很普通的矿石,在波斯人的眼里,天青石还具有特殊的意义,它象征渺远的天空。在塔赫特塔科底斯,我们见到库萨和二世的“圆顶式御座”。御座的上方是由天青石和黄金制成的华盖,华盖以天空的蓝色为背景,表现了恒星与行星,黄道带与世界节气的形状以及古代国王的形象。

 

5.

至于罗马人,根据汉文史料中记载,巴西琉斯的皇宫“以瑟瑟为殿柱,水晶、琉璃为棁,香木梁,黄金为地,象牙阖”。这种传说可能反映了六、七世纪时的王宫或君士坦丁堡大教堂的一些隐约的传闻,这些建筑的地面上镶嵌着黄色的马赛克,殿柱则是用佛青色装饰的。普林尼描述了名为“sapphiros”(蓝宝石)的天青石,他所说的“sapphiros”主要是指点缀着二硫化铁的天青石。普林尼写道:“真正的蓝宝石是天蓝色的,其中点缀着耀眼夺目的金色斑点。”这种说法使我们想起宋代“于阗石”的汉语同义名称“金星石”。据普林尼记载,来自米底的这种宝石质量最好。

 

6.

就唐朝本身而言,天青石是很贵重的赠品。以奢侈著称的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建造了一所豪华的宅第,“中堂既成,召匠圬墁,授二百万偿其值,而复以金盏瑟瑟三斗为赏”。唐朝最上等的珠宝就是由瑟瑟制成的。根据可靠史料记载:“每十月,帝(即玄宗)幸华清宫,五宅车骑皆从,家别为队,俄五家队合,烂若万花,川谷成锦绣,国忠导以剑南旗节。遗钿堕舄,瑟瑟玑琲,狼藉于道,香闻数十里。”在正仓院的收藏品中,有一条用深蓝色天青石板装饰的衣带,这很可能就是朝臣使用的典型的腰带。在同一间储藏宝物的库房里,还收藏了一枚用角质物和蓝色天青石装饰的杂色象牙角质地的“如意”。

 

7.

在远东的诸民族中,汉族人并不是唯一喜爱这种蓝色矿石的民族。在吐蕃人看来,瑟瑟比其他任何物品都要贵重,甚至比黄金还要宝贵。这些西藏人将天青石看作是蓝天的象征,而且据说他们的女神的头发就带有瑟瑟的颜色。“其俗重汉缯而贵瑟瑟,男妇用为首饰。”后来(十世纪时),据一位汉人报道:“吐蕃男子冠中国帽,妇人辨发,戴瑟瑟珠,云珠之好者,一珠易一良马。”这是十世纪时首次提到瑟瑟珠,或许它并不是天青石,而是琢磨成了圆形或圆顶平底形的深色蓝宝石。

 

8.

在南诏的妇女中,瑟瑟(天青石)与珠贝、琥珀一样,都是她们喜欢的一种头饰。南诏王曾经向唐朝天子贡献瑟瑟和琥珀。与此类似的是,唐朝妇女更喜欢用天青石作为发饰:九世纪诗人温庭筠曾经以“瑟瑟钗”为题,创作过一首诗歌,专门描绘这种珠宝头饰。其中有“翠染冰轻透露光,堕云孙寿有余香”的句子。这种蓝宝石还可以作为神物的装饰:例如,咸通十四年(873)唐懿宗下诏,御驾拜迎尊贵的佛骨时,将佛骨安置在香舆之中,“香舆前后系道,缀珠瑟瑟幡盖,残彩以为幢节”。天青石甚至还能够制作成相当大的人工制品——这种制品也有可能只是用天青石镶嵌表面的——例如枕头就属于这种物品。据记载“福建盐铁院官卢昂坐赃,(卢)简辞穷按,乃得金床、瑟瑟枕大如斗。敬宗曰:‘禁中无此物,昂为吏可知矣’”。

 

9.

至今我们还没有见到在唐朝建筑中使用天青石的记载,这种情况或许可以归结为中世纪文献传写过程中的偶然失载。在有关唐朝皇宫的记载中,也没有见到与汉文史书明确记载的东罗马的天青石柱类似的饰物。这种现象的确使人感到十分惊奇。因为天青石是很适合建筑使用的材料,尤其是适合装饰象征宇宙的建筑物。上文中已经提到了拜占庭的天青石殿柱和波斯王头顶的华盖上模拟的天空,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下面的例子:若干世纪之后,在圣彼得堡的圣以撒大教堂“入口处耸立着天青石柱,而祭坛上则是孔雀石圆柱”,在皇村,同样表现出了隔代遗传的文化现象,皇村“有一所房屋,其镜板是由琥珀构成的,表现对波罗的海及其沙滩海滨的尊崇;天青石大厅的地面是乌木镶花地板,镶嵌着珍珠母的花环”。

 

10.

从中世纪中国人的观点来看,这种描述与其说是俄国的写照,倒不如说是波斯的写照。虽然天青石是在波斯以外的地方采掘的,但是中国人却总是将天青石、琥珀与波斯联系起来。然而据我们所知,天青石在波斯建筑中所起的这种象征性的作用,并没有在中国本土上重演。唐朝曾经力图重建带有天蓝色穹顶的古代“明堂”——天子举行大典的庙堂,而这应该能够促成天青石在建筑中的应用。据此推想,我们相信天青石在当时应该已经在建筑中得到了应用。

 

11.

但是据文献记载,天青石在唐朝却被用来装饰皇家的园林。唐玄宗在位期间,总是经常带着宠姬、朝臣前往京城东面的华清宫温泉过冬。据记载“(玄宗)尝于宫中置长汤数十间,环回甃以文石,为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置于其中,至于楫橹,皆饰以珠玉。又于汤中垒瑟瑟及丁香为山,以状瀛州、方丈”。这种富丽堂皇的景致代表了贵族式花园的顶峰,至于未经雕饰的自然假山园林,还要经过一个世纪才能够出现。自然假山园林是像白居易、牛僧孺那样的特立独行者的创造。

 

12.

十二世纪流行的人造瑟瑟大概是一种蓝色的玻璃质混合物。甚至很可能在唐朝时就已经做出了这种假冒的天青石。古代埃及人也使用同样的方法制作人造天青石,他们将这种人造天青石用作镶嵌物,例如在图特安哈门陵墓中,人造天青石就被用来作为墓葬的覆盖物和其他的器具,在公元前七世纪的许多亚述文献中,都记录了用玻璃质混合物制作宝石的配方,其中包括一种制作“ṣipru(=sappphiros)”的配方,而这种制品就是指人造的天青石。这种从西域带来的美丽的宝石,导致了一种与佛青饱和深蓝色相适应的新的颜色意象。在诗歌中,需要有一个名称来形容这种特殊的色彩。古代的“碧”(* pįȁk)字通常也用来指一种矿物质的名称,而现在它却已经被用来代指在色谱中蓝绿范围内的所有深色的色彩。

 

13.

比这更精确的比拟是诗人白居易的发明,他通过同样的方法,确切地将一种矿物质的名称变成了一个颜色词,当时的“瑟瑟”(英文azure)还是矿物质的名称,但是白居易使它变成了一个颜色词。“azure”——来源于波斯文“lāžward”——的传统意义是指“lapis lazuli”(天青石),乔叟是第一位使用“azure”来代指蓝色的英国诗人,而白居易使用“瑟瑟”代指蓝色则远在乔叟之前。类似以矿物来暗指颜色的手法,在汉文诗歌中并非新鲜事物。例如,六世纪时梁朝简文帝就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

风开玛瑙叶,水净琉璃波。

在这里“玛瑙”就是指“carnelian”(光玉髓),代指橙红色,而“琉璃”则是“berylline”,它很可能就是人造绿柱石或天青石,是一种蓝色或深蓝色的玻璃质混合物。

 

14.

双声词“瑟瑟”本身在九世纪之前就已经用于诗歌,但是它与颜色无关——此前“瑟瑟”是一种象声词,表示风中树叶的飒飒声或沙沙声等类似的响声。十六世纪的批评家杨慎最先发现,在白居易诗歌中大量出现的“瑟瑟”,并不像普遍认为的那样,只具有平常的意义,而是一种生动的颜色比拟。就像梁朝皇帝使用的“绿琉璃”一样,白居易用“瑟瑟”或者“碧琉璃”,或者是“碧瑟瑟”来表示风吹涟漪的色彩,而且也指白居易花园中的一种石头和“秋天”(显然是秋天湛蓝的天空)。就用“瑟瑟”来表示秋色而言,秋天的碧色往往与秋叶的红色(类似于简文帝诗中的“玛瑙叶”)对举。

 

15.

在九世纪初年,这种以外来物品构成的颜色对文是一种真正新奇的修辞手段,但是在十世纪那些讲究修辞的诗人中,它已成了一种固定的格式,这些人沿用白居易的新发明,而且将“瑟瑟”与被称之为“猩猩血”的鲜艳的深红色对仗使用。在方干(生活在860年前后)的一首诗中,我们就发现了这种新的对仗句式,方干在诗中用猩猩血色的花来对比深佛青色的树林,而在韦庄(生活在900年前后)的一首诗中,则将深蓝色(lapis lazuli)的河水波纹与水彩颜料中的血红色(即“猩猩色”)作为对文来描写。又,殷文圭(生活在904年前后)也在一首诗中写道:

花心露洗猩猩血,水面风披瑟瑟罗。

 

16.

贯休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和尚(同时他还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和画家),他曾经创作过四首描写仙境的诗,在其中的一首绝句中,他将天青石的颜色与“金色”相比:

三四仙女儿,身着瑟瑟衣。

手把明月珠,打落金色梨。

正如这个时代道教的比喻完全适用于佛教的方丈一样,这种新的颜色比喻也完全适合于九世纪末的这种梦想。所有这些色彩的耦合,使得一些当时已经显得滞钝、枯燥古老的陈词滥调恢复了活力,像“丹青”——丹砂与石青——在当时已经失去了其古代的原义,成为“朱红色与青色”的一种代称,即成了泛指“彩色绘画”的一个常见的隐喻。

 

金精

17.

贞观十七年(643),唐太宗会见了“拂林国王”派来的使臣。这批使臣贡献的礼物有赤颇黎、绿颇黎和一种叫作“金精”的物品。罗马的使臣通报了大食国对自己国家的入侵,唐太宗“降玺书答慰,赐以绫绮焉”。开元廿九年(741),吐火罗国又遣使来到长安“献红颇梨、生(未经琢磨的)玛瑙、生金精”。五识匿国也向唐朝贡献过这种神秘的矿石(据文献记载来看,“金精”似乎是一种很珍贵的宝石)。据唐史记载,这种宝石的产地是俱兰,据说俱兰“与吐火罗接,环地三千里,南大雪山,北俱鲁河。出金精,琢石取之”。

 

18.

“金精”作为唐朝进口的一种宝石的名字,似乎并没有流传到唐朝以后,所以我们必须在唐朝之前的文献中寻求对它的解释,以找到识别这种宝石的线索。五世纪早期的记载,可以作为对金精的代表性的解释。在这段史料中,记载了凉昭武王李玄盛统治时期出现的一些表示祥瑞的白兽,其中有白狼、白兔、白雀、白雉和白鸠等,“其群下以为‘白’祥‘金精’所诞,皆应时邕而至”。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这些令人惊奇的白色变种生物是“白”精的具体体现,而“白”则代表“西方”和“金”——即当时广为应用的“五行”学说中的一种元素。

 

19.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一个唐朝的例证:

金星之精坠于终南圭峰之西,因号为太白山。其精化为白石,状如美玉,时有紫气复之。天宝中,玄宗皇帝立玄元庙于长安大宁里,临淄旧邸俗塑玄元像,梦神人曰:“太白北谷中有玉石,可取而琢之,紫气见处是也。”

“金星”“太白”都是白色的行星“Venus”(金星)的名字,在这里将一种颜色类似白玉,半透明宝石的来源归结为宇宙。诗人皮日休也以这样的词句来描写水的洁净:

澄如“玉髓”洁,泛若“金精”鲜。

“玉髓”是道教的一个古代术语,指融化玉而得到的仙液;它还指“chalcedony”,这些诗句进一步证明,“金精”这个概念是指类似白玉髓或玉的,一种浅色的或珍珠色的白色宝石。

 

20.

这种主要在唐代输入的奇异的宝石具体究竟是指什么样的矿石,我们还很难断定。如同上文所引资料中记载,它被描述为“主”西方和秋天的、形而上学的“金精”的具体体现,正如空青是黄铜之精,雌黄是黄金之精一样,它是清冷如月光般的一种白玉的精髓。简而言之,金精是一种相当少见,但又不算太珍贵的,带有光泽的美丽的白色宝石。一种相当符合现实的假设是,金精是指月长石。月长石又称冰长石,属于正长石长石类的一种。月长石的突出特点是它那珍珠似的、闪光的、呈乳白状的白色。另外,金精也有可能是普林尼列入白珠宝中的“ceraunia”(宝石)。这种宝石“不仅禀受太阳和月亮的光泽,而且能够吸取星星的光辉”,这种宝石来自波斯的克尔曼。

 

玻璃

21.

玻璃久已为中国人所熟知,自从东周以后,中国人就已经制作出了玻璃。在汉语中,将玻璃分作两类,一类为琉璃,另一类是玻璃。琉璃是指一种不透明的或颜色暗淡、半透明的彩色玻璃,甚至有一种彩色的陶质釉也可以称作琉璃;琉璃与英文称之为“paste”的铅玻璃很类似,琉璃——特别是绿琉璃与蓝琉璃——与玻璃质混合物一样,往往被当作一种自然宝石的替代品。琉璃有时确实与诸如天青石、绿柱石,毫无疑问还有绿松石之类的天然矿物质混淆在了一起。与琉璃不同的是,玻璃不仅是透明的,而且是无色的或只有淡淡的颜色,它可以与水或是冰相比。琉璃在中国已经有了久远的历史,但是吹制玻璃器皿在唐朝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

 

22.

关于假宝石“琉璃”,需要在这里略作交代。在日常生活和文献中,琉璃都是很平常的,但是在唐代也有外来的琉璃,这些外来琉璃是由西域国家的使臣带来的。当唐朝人记载对他们来说比较生疏的文化时,有时也提到琉璃。例如缅甸的骠国“明天文,喜佛法。有百寺,琉璃为甓,错以金银”。唐朝末年,还盛行一种以琉璃为手镯和头饰的风气。在中世纪末年的一则史料中,记载了中国琉璃与外国琉璃各自的优劣。“铸之中国,色甚光鲜,而质则轻脆,沃以热酒,随手破裂。其来自海舶者,制差钝朴,而色亦微暗。其可异者,虽百沸汤注之,与磁银无异,了不复动,是名蕃琉璃也。”琉璃色彩明艳的特点,深受诗人的喜爱,他们尤其喜欢用琉璃来形容金碧辉煌的仙境,例如“水晶宫殿琉璃瓦”,就是指用水晶和彩色琉璃建造的宫殿。

 

23.

但是在唐代,冰清玉洁的玻璃还仍然被看作是外国的宝物,所以陈藏器说:“玻瓈,西国之宝也。玉、石之类,生土中。或云千岁冰所化,亦未必然也。”其他还有一些人也认为,玻璃就像水晶一样,是“千岁冰所化”。根据史书记载,这种神奇的原料样品来自罽宾,“碧玻璃”来自拔汗那,“红、碧玻璃”来自吐火罗,赤玻璃和绿玻璃则来自拂林国。在正仓院收藏的玻璃制品中,有些很可能就是这种贡品。例如,正仓院有一个深蓝色的高脚酒杯,酒杯上饰以浮雕圆环,还配着银的底座,这只酒杯显然不是中国风格。此外,还有一个波斯风格的淡绿色广口水罐。但是这类器物也有可能是由中国人制作的西方风格的玻璃器皿。与此同时,当时在中国似乎确实出现了取代旧有铅玻璃和钡玻璃的钠玻璃。

 

24.

琉璃主要是一种装饰性的玻璃,通常琉璃都是模制或雕饰而成的,它被广泛地应用于制作各种各样的器具(正如唐朝诗人所叙述的),而玻璃则是吹制器皿,是制作杯、盘、罐等器具的最常见的材料。正仓院陈列的收藏品中和世界各地的公、私收藏品中,有许多这样的玻璃器皿,在这些器皿中,有些可能就是由中国人制作的,但有些也有可能是西方人制作的。下面试举数例:有一种深绿色的鱼坠,鱼的眼、嘴、鳃等部位呈金黄色,这种鱼坠很可能是仿照唐朝官员的鱼符制作成的;另外还有一种波状边的绿色浅杯;带底座的褐色浅盘;黄色、靛蓝色、绿色以及淡绿色的双陆博戏用具。

 

25.

此外,还发现过一种带有“从萨珊银器工艺中脱胎而来的浮雕花卉图案和涡卷形纹饰”的四叶红褐色底座杯;一种带有绿色的白手镯,呈“二龙戏珠”的形状,另外还有一枚带有红褐色条纹的琥珀色手镯,外形也是两条面面相对的龙。像这种坠饰、双陆以及手镯等器具,在唐代很可能都被称作琉璃制品;这也就是说,在当时,琉璃很可能确实是指那些具有类似于宝石功能的玻璃而言。

 

火珠

26.

贞观四年(630),林邑国向唐太宗贡献火珠,火珠“大如鸡卵,状如水精”。根据唐史记载,这枚火珠“正午向日,以艾承之,即火燃”。据献珠的使臣讲,火珠得自罗刹国,“其人朱发黑身,兽牙鹰爪”。唐史中对婆利国火珠的记载,与这种说法非常相似。另一个南亚国家堕和罗也曾经向唐朝贡献“象牙、火珠,请赐好马,诏许之”。而且据唐史记载,迦湿弥逻国也出产这种状如水精的球形物,对于大食矿物学家来说,迦湿弥逻国就是以盛产水晶而著称的。唐文宗开成九年(839),当朝圣僧圆仁在山东登州登陆时,他向住吉大神奉献了一枚水精珠,祈求能够平安、迅速地返回日本。

 

27.

这些水晶球的汉文名称来自梵文“agnimaṇi”(火宝石),在印度,这个名字是指火透镜,印度似乎是这种水晶球的远东产地,而印度制作水晶球的技艺则很可能是从希腊化的近东地区得到的。普林尼曾经描述过这种用来烧灼的水晶球;很久以前,即在公元前九世纪时,在亚述王亚述纳西拔的皇宫里就有一枚水晶透镜。就中国而言,到公元一世纪时,就已经知道了玻璃和水晶的凸透镜。在古代时,与这种凸透镜相当的物品是一种叫作“阳燧”的凹面青铜镜。阳燧在汉代非常普遍,它的意思是“太阳取火器”或“利用阳气的点火器”。

 

28.

的确,任何能够聚集太阳能的仪器本身,就会被看成是一种神秘地集中了能量和上苍的神光的物体,而且它们往往都被尊崇为神器,即容聚神力之器。新的火珠就具有这样的力量。同时它们还被看作是月亮的象征,或者干脆就被看成是缩小了的月亮,火球还与“火珠”有关,而火珠则被认为是龙平常用来嬉戏吐弄的玩物。这种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见到的“龙珠”,最初就是用来表示满月的。很久以前,人们认为在每年的年初,月亮就是从以大角星为标志的春龙的角上升起来的。另外,火珠还是“cintāmaṇi”,即印度教那伽神的如意珠,那伽神是民间传说中的毒蛇之王,相当于中国传说中的雨龙。

 

29.

作为一种球状的光明与辐射热之源,作为太阳与月亮的象征,“火珠”与其他发光的珠宝属于同一个类型。中国传说中的“明珠”“夜光珠”以及“月明珠”(见上文引贯休诗)可以追溯到周朝,而这些传说本身最初则很可能来源于印度。我们在许多文化中,都可以见到与此相当的或是类似的发光的珠宝,在西域的摩尼教徒中,将“月光宝珠”看作是所有宝石中最贵重的宝石,而希拉波里斯笔下的叙利卡女神形象的头顶的宝石,则“在夜间熠熠闪光”。

实际上,中国见到的发光的“珠宝”,一般都是鲸的眼睛,像许多海生生物身体的各个部位一样,鲸睛能够自然发出粼光。毫无疑问,传说中潜藏在大洋的水底的印度龙王的如意珠也是这种发光的球体。自从公元四世纪以后,中国人就已经知道了鲸睛,八世纪时,东北靺鞨部落曾经几次向唐朝皇帝贡献鲸睛。

 

30.

但是,也有一些发光的珠宝属于矿物;有些珠宝具有持续发光的性能,而有些则只是在摩擦或加热时才会发光。在唐玄宗开元年间,米国的使臣曾经向玄宗贡献过一枚仅仅称作“璧”的宝石。璧是古代的一种扁平的宝石环的名称,在周朝时,它是天赐王权的象征;但是璧又可以与“碧”互换使用,而“碧”的意思是“深蓝绿色的宝石”,而且有时还有“发光的蓝绿宝石”的意思。米国所献的“璧”如果不是礼仪用的玉器的话,那么它很可能就是“chlorophane”的制品,它属于萤石的一种热发光的品种,毫无疑问,这也就是古典古代时磷光质的“绿宝石”的原料。例如,塞浦路斯国王赫耳弥亚斯墓前大理石狮子的绿眼睛就是使用了这种绿宝石。当然,希腊的炼金术士自己就有一套制作夜光宝石的方法,这就是在宝石表面涂上一层磷光质的涂料,这种方法很有一些魔术的味道。他们制作的最有名的发光宝石是“蓝宝石”和“红宝石”。

 

31.

唐朝最大的火珠安放在明堂的顶端。明堂最初是周天子用以交通天地之和,错综阴阳之数,顺天地,理万物,举行大典的殿堂。唐朝的明堂就是重建了古代的明堂。自古以来,好古博学之士、建筑师以及君主专制的理论家们一直对这种御殿的构造以及装饰问题争论不休。在唐朝初年,这种争论也非常激烈,直到牝鸡司晨的女“天子”武则天皇后时,才开始实际动手兴建——这使我们想起古代埃及女王哈特谢普苏特。武则天想要增强她作为天授之君的神力,决定在东都洛阳建造明堂,并于垂拱三年(687)开始动工。这座法天地、合阴阳、象四时、体万物的明堂于垂拱四年正月初五(688年2月11日)正式竣工。

 

32.

到证圣元年(695),明堂毁于火灾,但是武则天立即下令“依旧规重造”,天册万岁二年(696)重建工程完成。这座新建筑“凡高二百九十四尺,东南西北广三百尺”。在明堂的大殿中,安放着九尊新铸造的青铜鼎,九鼎代表着这位伟大的女性统治的九州。最初安置在明堂顶部的是一只镀金的铁凤,后来铁凤被大风损坏,于是用一枚火珠代替。武则天还在她建造的天枢上放了一枚火珠。这座巨大的天枢是武则天在证圣元年(695)下令用铸铁铸造的,其恢宏壮观的气度,一点也不逊于明堂。建造天枢是为了纪念武则天复兴了周朝。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从他的名字来看,这位造模的毛婆罗显然是一位外国人。

 

33.

到了开元十六年(738),即在明堂建成之后约三十四年时,一位叫作崔曙的举子在“进士”考试时写了一首名为“明堂火珠”的诗:

正位开重屋,凌空出火珠。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

遥知太平代,国宝在名都。

根据唐史记载,这枚著名的圆球是用青铜制成的,如果这一记载可信的话,那么就说明,虽然明堂火珠的名称来自真正的聚热水晶球,但是就其实质而言,却是古代的阳燧。这是向佛塔上的饰珠装饰迈出的一步。佛塔上的饰珠象征着佛陀真义的光芒,就像一盏指路明灯照耀着世间的各个角落。

 

34.

一篇用书面语言写成的、非常流行的唐代传奇提到一枚火珠时,曾经使用过一种混合的名称。这个名称表明,这种火球是古代的阳燧的正式替代物。这个传奇故事还说明了当时人们对于波斯人的财富和魔力所抱有的普遍观念。在这里只能扼要地摘录其中一些内容。据说,有一位年轻的勇士,在广州附近的一座墓穴中——有些类似于道教所说的阴间——经历了一连串的神奇的冒险,并得到了一枚珠宝。后来他来到广州,在一所“波斯邸”中出售这枚珠宝,买主告诉他这样一个故事:

(此)我大食国宝阳燧珠也。昔汉初,赵佗使异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禺。今仅千载矣。我国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国宝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资,今日果有所获矣。”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胡人遽泛海归大食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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