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在监狱的会面室里，这位三十多岁，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儒雅。两人隔着一道铁窗，相对而坐，身后是两名身形魁梧，荷枪实弹的男狱警）

杨帆：时间过的真快，距离上一次采访，差不多快一年了吧。

范自民：不错。（有些释怀的苦笑）判了死刑，缓刑两年。

（杨帆看着范自民，努力想着应该怎么接话。范自民淡然的看着杨帆，和当年一样）

杨帆：（捧起笔记本，轻声道）emmm，里面过得还好吗？

范自民：（笑了一声）怎么？想我了？

杨帆：（有些无语，呵呵一笑）

范自民：（耸了耸肩，半开玩笑说）那，是想我做的牛肉了？

杨帆：（感觉有些反胃）我吃的那些肉，难道是…

范自民：好吃就行，谁还在乎那么多？羊肉串都不一定是羊肉做的，我看你们吃得都很香啊。

杨帆：（压抑着反胃的感觉，生硬的扯开话题）继续我们上次的话题聊吧。

范自民：（疑问）上次的话题？

杨帆：（清了清嗓）咳咳，你当时说，这个世界是假的。

范自民：（叹气）唉，对。的确如此。

杨帆：那个时候你说，如果我们从未见过真实，又怎么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呢？对吧？可按照你的逻辑，我们同样无法证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它不是真实的。

范自民：我很欣赏你的思考发现能力。其实在牢房的这些日子里，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谓的真实，到底是否存在？

杨帆：（不说话，静静的看着，等待着范自民继续说下去）

范自民：（思考了良久）你相信，意识是可以剥离肉体，独立存在的吗？

杨帆：你是指……灵魂出窍？

范自民：差不多吧。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你是怎么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杨帆：额……就凭我现在坐在这里，在和你谈话。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我也因此知道自己是存在的。

范自民：我换个方式问你。是你的肉体感知到你的存在？还是你的意识感知到你是存在的？

杨帆：额……我想，肉体和意识应该是并存的。肉体通过神经将感知传递给大脑，然后大脑产生了我所存在的意识，因此我是真实存在的。

范自民：你认为，意识必须与肉体并存，不能独立出来？

杨帆：嗯……是啊。我们的意识源于大脑，一切的思维运作都在大脑中进行。意识要是离开了大脑，就什么都不是。肉体也将什么都感知不到。所以意识不能离开肉体，二者是必须共存的。

范自民：那你觉得，人和机器人的区别在哪？

杨帆：人能思考，机器人做不到，只是服从指令。

范自民：那如果是人工智能呢？能够和人一样思考。就像科幻片里面演的那样。

杨帆：我们是肉体，他们是机器，这是本质上的差别。

范自民：照你这么说，肉体和机器有什么区别呢？肉体不过是个装载意识，为了维持意识运转的机器罢了？只不过，我们人类这个机器，不是用金属材料制成的。

杨帆：那按照你的理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可以看成是机器？

范自民：可以这么说吧。一些生命体的本体其实都是机器，我们的肉体就是一个三维的物理实体，一个用来装载意识的机器，就像电脑和操作系统的关系那样。但是，如果意识超脱于本体，独立出来呢？会不会成为一个不受三维物理实体限制的存在？你知道的，我们的意识是很强大的，却时常受到肉体的局限，结果就是什么也干不了。一旦意识离开了肉体，我想一定可以完成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杨帆：可是，意识来源于大脑。没有大脑，意识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范自民：我并不这么认为。

杨帆：你是想说，意识并不来源于人的大脑？

范自民：是啊！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大概就是讲一个日本人采访了很多有濒临死亡体验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因为疾病等原因，经历过心脏停跳，大脑停止运转的体验。其中有位患者，由于病毒侵入大脑，导致大脑血管受到挤压，最终脑干受损，整个大脑都停止运转，陷入重度昏迷。他一直昏迷了七天，终于抢救回来，而他却清晰的记得自己在那昏迷的七天内都梦到了什么。他说他梦到自己来到一片花海，花海的正中央竖着一扇敞开着的大门，金光四射。他认为，那扇门的后面，就是天堂。

杨帆：可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天堂，也不应该是他所描述的那样吧，毕竟按照他的表述，这更像是文学作品下描述的天堂，他可能是受到那些作品的影响，所做出的一个梦罢了。

范自民：（冷笑一声）呵，可是经过仪器检测，当时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假设梦来自于意识，那么照你所说，意识来源于大脑，那么当时大脑已经宕机的他，为什么又会做梦呢？

杨帆：或许，他是在撒谎，只是想获得媒体的关注。

范自民：好吧，可能纪录片确实存在虚假的地方。我从科学的角度和你说说我的想法，知道量子力学吗？

杨帆：知道，不过具体的定义我不是很清楚。

范自民：量子力学认为，即便是真空，也不一定完全是空的。

杨帆：呵呵，没看出来，你不是厨师吗？怎么还懂量子力学？

范自民：在牢里无聊，就随便看了些书。对了，问你一个经典的问题，你觉得，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换句话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杨帆：emmm……

范自民：我自己也想了很多，后来才觉得，纠结于这个死循环是没什么意义的。不管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总有一个是先出来的，这一切的源头其实是来自于宇宙的诞生。现在普遍认为，宇宙的诞生来源于起点的大爆炸。但是仔细想想，假设大爆炸是真的，那么是什么造就了这场爆炸呢？既然宇宙是真空的，那么这茫茫宇宙里，这么多我们已知的，乃至未知的物质，又是从何出现的呢？或许，这些物质就是凭空出现的，因为需要它出现，于是它也就出现了。或者在更高维度，有一个造物主，他抽奖的时候抽到它出现，于是它便出现了。

杨帆：（大脑飞速运转，努力理解范自民说的话）

范自民：宇宙真空当中，存在无数的粒子。我们都知道，世间万物都是由粒子构成的。这些粒子经过无数次的排列组合，形成了地球、太阳、整个太阳系、乃至整个银河系，甚至是整个宇宙的全部组成。也就是说，这些粒子经过漫长反复的排列组合，可以形成任何事物，比如一部手机、一辆汽车、一把小提琴……尽管概率很低，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粒子们经过无数次的排列组合，最终在宇宙中形成了一个个意识体。这个意识体可以很大，大到就像一个星球……

杨帆：像一个星球那么大的，大脑？

范自民：可以这么说吧。当然也可以很小，小到只有一块核桃仁那么大。这些意识体可以不受限于任何物理实体，独立存在。

杨帆：（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短时间内我还是不能理解你所说的话，我……

范自民：（神秘一笑）嗤，或许你只存在了一秒。

杨帆：（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啊？什么意思？

范自民：或许，你就是一个在真空宇宙当中，由无数粒子在漫长岁月之中，反复排列组合之后所形成的一个意识体。宇宙之中的很多意识体的生命都是很短暂的，很多都是刚刚诞生，就在一两秒中消失掉了。

杨帆：可是，如果我只是一个虚无的意识体，又为什么会感知到肉体的存在呢？如果我只存在了一秒钟，那么从采访到现在，已经远远不止一秒了吧。更何况，我们一年前还见过。

范自民：粒子既然能排列组合出你这样一个意识体，就自然可以排列出许多虚无的记忆。这些记忆编排了你的一生，从生到死，过去到现在，乃至到未来的全部记忆。所以，尽管你只存在了一秒，但对于你来说，你需要经历完整的一生。你的肉体，也是虚构的存在。

杨帆：唉，那，你也是虚构的吗？

范自民：哈哈，很有可能。

（采访到这里，狱警提示杨帆，探视的时间结束了）

杨帆：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范自民：真实的存在吗？笛卡尔不是说过——我思，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