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们小时候看的电视剧《聊斋》,乔羽先生给它写的歌词就叫《说聊斋》。“说聊斋”是个民间的说法,有句流行语叫,“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你跟我说什么聊斋”。凡是讲鬼故事的,都可以叫“说聊斋”,不一定是说蒲松龄写的故事。这也说明了一般人对聊斋的印象,聊斋就是讲鬼故事的。我们今天的课本,又不好意思不选《聊斋》,又怕里面有封建迷信,最后就勉勉强强地选了一篇莫名其妙的《狼》,因为它不是鬼故事。其实要说封建迷信,那篇《狼》从动物学的角度看也未见得科学。
要我说,这么在意真的没必要。谁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呢?《聊斋》写鬼,也不是为了宣传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都是在借着鬼的幌子,讲人间的道理。就像《说聊斋》里唱的,“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我们现在还流行一个词,叫“中式恐怖”。一说“中式恐怖”,中国人脑海里都能有个印象,是什么样的,都有哪些元素。
2.
但是,“中式恐怖”的本质是什么呢?怎么概括?好多人一想就想歪了,顺着那些恐怖元素,都拐到批判封建上去了。
这是我们几十年语文教育的一个问题,大家都太关注“写什么”,不关注“怎么写”。大家都不会从“怎么写”去思考问题。封建是“写什么”的问题,不是本质问题,中国古代就是封建社会,怎么可能不涉及封建呢?外国封建社会的恐怖难道就不涉及封建了吗?如果我们只从“写什么”去找文学的特色,肯定是找错方向的。
“中式恐怖”的本质特点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这一点非常中国,是中国人说话做事的风格。一个中国的鬼故事,往往表面上有一套完整的、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的逻辑。在真正的鬼出场之前,我们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觉得可以接受,可以忍。直到鬼出来,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鬼”,这时候再回头去看,才发现你感觉到的一切不对劲,都是在闹鬼。所以,一个典型的中国鬼故事,必须得读两遍。
3.
婴宁的故事,也符合这个规律。很多情节,表面上看可以有一个解释,而我们读到后面,会发现潜藏在下面的另一个解释。婴宁这个人物,一般说她是个“傻丫头”,核心词是“傻”,道家、返璞归真一类的说法也被搬过来形容她了。
第一遍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也确实可以接受这个设定,她是个“傻丫头”。傻丫头这个人物设定,是讨喜的。大家都喜欢婴宁,蒲松龄显然也喜欢。婴宁这个故事,不是一般的民间传说,可以看出更多的蒲松龄个人创作的成分。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婴宁是蒲松龄心目中的一个理想人物。
蒲松龄喜欢傻丫头,我现在也可以理解了,因为我也喜欢傻小子。比如说,我喜欢郭靖。《射雕英雄传》就是一个傻小子的故事,我是百看不厌。傻女婿和傻媳妇,都是民间故事的母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题呢?大家不要想得太暗黑,其实就是傻小子傻丫头讨人喜欢。人不是越精就越讨人喜欢的。
4.
这里说的“傻”,不是智力低下。郭靖绝对是高智商的人,要不他怎么学的绝世武功?这种傻,是一种人品特质。我喜欢人的取向非常单一,就是武艺高强的傻小子。婴宁这个形象呢,就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傻丫头。
但是,婴宁真的是傻吗?要我说,婴宁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像黄蓉一样聪明。说婴宁“傻”,也解释得通,但是很多地方会有点奇怪。其实在“傻”的下面,还有一层聪明,下面的这一层,解释起来会更通畅一些。
故事的开头,先介绍了故事的男主角,王子服。这个王子服是山东人,跟蒲松龄一样。古代时,山东人自己内部又分齐国和鲁国,互相之间并不怎么认同。王子服是山东莒县人。莒县在春秋时属于莒国,莒国这个地方离齐国是比较近的。按鲁国人的说法,齐国人是弯弯绕绕比较多的。
这个王子服非常聪明,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相当于十四岁就大学毕业了,这一点让蒲松龄非常羡慕。但是这个“聪明”,是智商高的那种聪明,相当于郭靖的武艺高强。这小子傻不傻呢,我们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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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秀才,十七岁了还是单身。按说念书好的男孩,是不太可能晚婚的。在比较保守的环境里,男孩如果有机会,是不会放弃结婚的。这个王子服为什么十七岁了还是单身呢?他有个娃娃亲,但是未婚妻死了。这个未婚妻的存在就是为了解释,这个小秀才为什么十七岁了还是单身。小秀才他爸也死了,这又省了个事。也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就一个妈妈。
这个王子服,是那种很宅的学霸,平时他妈不让他出去玩。这种人一般都是走哪儿都不认识,买一瓶汽水不知道退瓶的那种。他还有个表哥,是他舅舅家的孩子,姓吴。这个小吴可能是个比较正常的孩子,出去浪得比较多。这一年的三月三,小吴带着王子服去逛庙会,俩人走两条线去了,把王子服撂下了一会儿,这就出事了。
这个王子服,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有多漂亮呢,郭德纲说叫“一想之美”,你想的什么样人好看,她就长什么样。主要是具体长什么样不重要,这个姑娘肯定是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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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姑娘穿得挺好的,一看就是一位小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跟白娘子一样,这都是女鬼女妖精的标配了。
这位小姐手里拿着一枝梅花,一边走,一边“笑容可掬”。这时候她不是哈哈大笑,是没声儿的笑,可能是刚跟丫鬟说完一个笑话,也可能是自己刚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美不滋儿的。这个表情很特别。你去街上看看,有几个人是一边走路一边“笑容可掬”的?肯定也有,就是少,“笑容可掬”的那些人,面相肯定好,看着肯定舒服。
王子服一看,这个姑娘真好看啊,就看呆了,盯着人家姑娘看。你琢磨一下这小子这样儿是精是傻吧。按照中国的礼仪,盯着人家姑娘看,是不好的。我估计王子服这么盯着姑娘看,除了因为姑娘长相美以外,也是因为姑娘的表情美。一个走在路上就“笑容可掬”的姑娘,一定是无拘无束的。王子服是个家教很严的男孩,越是家教严的男孩,越容易被这种无拘无束的姑娘吸引。这种盯着姑娘看的小小子,总是显得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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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也看见他了,就走过去几步,跟丫鬟说:“你看看那个男的,盯着人看呢,跟要要流氓一样。”她也知道这少年是喜欢她。她呢,也不讨厌这个少年,对这个少年也有好感,就把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跟丫鬟说说笑笑地走了。
把花扔到地上,这个动作也很暧昧。这小伙子要是有心呢,就把这花捡起来,说“姑娘,你东西掉了”,这就搭上话了。因为人家姑娘对你一点意思没有,你也不好就上去搭话。其实看见喜欢的姑娘,就上去搭话,姑娘没表示也没关系,只要你态度够好、够尊重就好。但是如果说两句后发现不合适呢,也不能算是人家姑娘主动追求你。实在不行,姑娘可以说那花是不小心掉地上的。
王子服把这枝花捡起来了,可是他还是没敢上去搭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姑娘走了。这一走,可能这辈子就再也不会遇到了,那时候也不兴上微博找人。就是这样,王子服也没敢追上去搭讪,这是一个特别中国男人的表现。他就痴痴呆呆地想着这个姑娘,把这个花收到袖子里了。就冲这件事,你说这两个人谁比较傻吧。
如果不是传奇故事的话,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世界上的很多故事,都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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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回到家里,就看着这花,越想越窝囊:我当时怎么就没追上去呢?这是要后悔一辈子了。他就得了相思病,瘦得都不行了,卧床不起,吃药也没用。他也不敢跟他妈说,就天天躺床上看着这个花,想着这个姑娘。
中国就是有这么一种窝囊男人,喜欢一个姑娘,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会自己在宿舍里哭。孔夫子都教给你们了,“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你一个读书人,想要接近喜欢的女孩子,还能没有办法吗?这真叫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小吴就来看他了,王子服就把遇见这个姑娘的事告诉了小吴。小吴是个比较世俗的人,在他眼里,这还能叫个事儿吗?他就拍着胸脯说了:“这算什么事啊?那个姑娘肯定不难搞定,你就看她自个儿带着一个丫鬟在外头走,也没随从也没轿子的,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你看他惦记的都是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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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的难处,在于姑娘是不是世家大族吗?要是世家大族倒好了,你倒好打听了。小吴也没多少社会经验,但是他在王子服面前装出一副很社会的样子来,确实能安慰到王子服这种书呆子。小吴就说,你好好吃饭,病好了,我去帮你找这姑娘。王子服就信了他的邪,真的就好好吃饭了。
结果小吴左找右找,怎么也找不到这姑娘。正常的解释是,这种情况本来就不好找。灵异的解释是,这姑娘就是个鬼,世界上就没这个人。这就是中国鬼故事的暧昧之处。
小吴没法交差。其实在小吴这种人的心里,这算什么大事儿啊!小吴就想,我哄哄他,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他就忘了。所以小吴就编了个瞎话哄他。这种事是编瞎话能敷衍过去的吗?这就看出小吴也是个孩子,也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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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就说了:“我问着了,我当是谁呢,还是咱们家一个亲戚呢。那姑娘的妈,是我另一个姑姑,也就是你大姨。”哪儿就那么好,还是王子服娘家的亲戚?这就是小吴顺嘴胡编了。结果王子服这呆子就认真了,问:“这个你的姑姑、我的大姨,家住哪儿啊?”小吴继续顺嘴胡编:“从这儿往西南三十里,山里头。”
小男生就爱这样,顺嘴瞎编,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经常有那种没女朋友的小男生,就为了打嘴炮,能给自己编出一儿一女来,还都有名有姓的。
结果王子服就信了,高高兴兴起来,也有胃口吃饭了。然后就安心等着小吴给他说媒去。结果小吴那边就没下文了--当然是没下文的。其实小吴也没有给王子服一个期限,说我几月几日给你说媒去。一般承诺不带日期的,可以默认对方没有承诺。说“好好好我有时间一定给你办”,一说“有时间”,就肯定是永远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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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后来一想也想开了,不就这三十里吗,还不够西直门到香山那么远呢,值当这么凑日子那么凑日子的吗?一赌气,我自己去吧。也没地址也没门牌号,就把那干梅花往袖子里一揣,自己腿儿着往西山去了。你说这个人是聪明是傻吧。
结果往西走了三十里,走到山里,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宅子这其实是一个阴间元素,我们都知道,这个“往西三十里”是吴编的。到底是因为小吴说了,那个鬼老太太按他说的变出来了这么个宅子,还是那个鬼老太太冥冥之中操纵小吴说的,我们也不知道。当然,按照中式恐怖的原则,这里必须还有一个阳间的解释,就是这里恰好有一个宅子,这傻小子误打误撞摸着了,但是不能确定里头是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个姑娘。不过,这个恐怖示素放在这儿,我们在阅读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恐怖,因为蒲松特别动情地来了一段风景描写。
12 尴尬的相亲会
风景描写是典型的文人文学的特点,平常讲个鬼故事用不着有那么多风景描写。这个地方也说明《婴宁》是蒲松龄的个人创作,有点高雅文学的味道。
王子服扒着墙头一看,院里真有个姑娘,真是那天看见的那个。这回戴的不是梅花了,是杏花。那个丫鬟也在,叫“小荣”这个地方其实就显出灵异色彩了。
王子服乐坏了,想敲门进去但是又想着,他跟这个大姨家从来没联系过,进去怎么说呢?就这么一直在门外头傻等着,等到天快黑了。这是个社恐。这一天里,姑娘也时不时露个小脸看看这个人,说这个人怎么回事,也不敲门,走又不走。其实这姑娘是知道王子服在那儿的,也就是说,可能这一家人都知道门口有个傻小子,就这么耗了一天。
最后还是那个鬼老太太,王子服那个“鬼大姨”,救了这个社恐青年。老太太把门推开,说哟,这儿怎么还一人呢?你是打哪儿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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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起来,作揖,说,我是来串亲戚的。大概这个王子服说话温文尔雅的,这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不是很大。结果这个鬼大姨耳背,没听清。鬼大姨就说:“来干什么的?听不见!大点声!”这么小的声音还想娶媳妇呐!王子服就又大声说了一遍。鬼大姨说:“好,很有精神!”这个老太太的人设就是耳背。
中国有句话,叫“不瞎不聋,难做家翁”。说当长辈的人还是瞎着点、聋着点好。意思是不能太清楚了,该看不见的要看不见,该听不见的要听不见。这里这个老太太到底是真聋还是装聋,咱也不知道,但是她每次都聋得挺恰到好处的。王子服这个社恐,上门不太好意思做自我介绍,但是追女孩,社恐是不行的。这个聋老太太又让他报了一遍自己的信息。
老太太说,你是来串亲戚的,那你亲戚姓什么啊?王子服说:“我不知道。”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个王子服死心眼儿了你来找你大姨,那当然你妈姓什么你大姨就姓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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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王服肯定是想着,我知道我大姨姓什么不行,非得知道我姨父姓什么,才能知道这家姓什么。你就说“我大姨娘家姓吴”,搭上话了吗?这不老太太就说,来串亲戚连亲戚姓什么都不知道,这可真是念书念傻了。一般读书人都讨厌听这句“念书念傻了”,其实老太在这儿是在替王子服遮掩。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说的是:"你个读书人,说来串亲戚,连亲戚姓什么都说不明白,你又不是没文化,你肯定不是来串亲戚的,说吧,是来干什么坏事的?结果老太太就说了句,这是个书呆子,就把他让进屋了。这不是太太警惕性差,是老太太想让他进屋。不进屋这戏没法往下演。
老太太说,进来吧,我们这儿没好吃的,粗茶淡饭好歹管你顿饱,住的条件不好,好歹有个地儿让你凑合一宿。老太太说这些话,是为了说明这家条件不好吗?这是一种礼貌的谦虚,说明这个老太太是个很有修养的老太太。有修养的长辈,特别是家里条件比较好的,说话就是这种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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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就高高兴兴地跟着这个鬼老太太进来了,都坐定了,王子服也不知道亲戚姓什么,结果老太太反而先开口了:"你爷是不是姓吴啊?”就是说,你妈是不是姓吴啊?到底是老太大憋不住,先问出来了。王子服的姥爷,就是这个老太太的爹。王子服赶紧说,是是是,我姥爷是姓吴。老太太说,哎呀,闹了半天,你是我外甥啊,我是你大姨!
老太太赶紧又说,也不怪你不认识,咱们亲戚一直没走动:;没走动也不怪你们家,你姨父没了以后,我们家没个男的,走动不方便。这都是在给王子服找台阶下,你不认识你大姨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妈。
王子服说,我就是来看大姨您的,就是忘了您家姓什么了,老太太赶紧给他找补:“我姓秦。”这个秦是她丈夫的姓氏。老太太介绍家庭成员,说我们家没别人了,就一个闺女,也不是我亲生的,是你姨父的小老婆生的。现在你姨父没了,小老婆走了,这闺女就是我带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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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介绍听着一点毛病都没有,这种事儿在清朝很正常。丈夫去世了,小老婆再嫁了,大老婆守寡把孩子拉扯大了,大老婆就是孩子的妈。但这里的问题是,这个小老婆是个狐狸精。婴宁这个生母不是改嫁了,而是回山里修炼去了。这个大老婆也不是一般的大老婆,而是一个鬼,她在婴宁出生之前就去世了。婴宁是被这个鬼妈妈拉扯大的,所谓“狐生鬼养”。结果老太太在这儿就轻描淡写地说成一个很正常的现象。这也是中式恐怖的特点。
老太太说,这闺女傻倒是不傻,就是被我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一会儿我让她出来见见你啊。
老太太这两句话,就像丈母娘说的话了。这也看出来,老太太的目的就是把婴宁推销给王子服,而不是光好心眼儿让他进来吃饭的。老太太说,“这闺女不傻”。这个老太太说话是很谦虚的,她说不傻,就是很聪明了。注意,老太太可没说婴宁傻,在老太太眼里,婴宁是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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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说,“被我惯坏了。什么意思?准丈母娘跟你说这句话,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意思是,这闺女女可是我的宝贝,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约束过她,所以,你娶到她以后,应该怎么办呢?你自己掂量。她有什么不好,都是老太太我惯的,我负责,你找我说就可以了,但你敢找我说吗?
相亲的时候,女方长辈的主要任务是提条件,但是在介绍自己孩子的时候,不提自己孩子的缺点又是不礼貌的。如果一个准丈母娘跟你说,我们闺女可好可好了,那是这个丈母娘没档次,她吹自己闺女好,越说明她上赶着要把自己闺女塞给你。有格调的丈母娘都是这个老太太这样,我闺女就放在这里,配不配得上你自有判断,而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怎么谈条件呢?就通过数自己闺女的缺点。说我闺女身体不好,不会做家务,意思是结婚后家务得你全包;说我闺女惯坏了,脾气不好,不懂规矩,意思是结婚后她怎么发脾气你都得忍着,她更不可能低声下气伺候父母,你们全家都不许给我约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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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女婿,你应该怎么说呢?“我帮她改正”?那你就死!了。“我能忍受”?也不太好。你应该说,我觉得她挺好的,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如果能替她辩护两句,说现在哪还有让女生做家务的,她这种个性挺好的,这就更理想了。作为女儿,这时候你也得会听,你妈不是真的嫌弃你,是在帮你谈条件。
一会儿,饭端上来了,很丰盛,这是欢迎女婿的表现。也是蒲松龄作为一个男性想入非非的地方。然后就叫婴宁来吃饭,婴宁就站在窗外,扑哧哧地笑。这是婴宁的人设,围绕着一个“笑”字。上次见面是微微一笑,这回是扑哧哧笑了。
旧时代老是教导女儿要笑不露齿,其实这种能发出笑声的女孩子,是很有魅力的。古龙说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能笑出来的女孩子,有一种舒展,有一种生命的真实,有一种面对世界的安全感。她们是被好好对待过的女孩子。中国的男人在中国文化的规训下已经够压抑的了,他们迫切地需要爱笑的女孩子对他们进行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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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婴宁是在笑王子服那傻样。小男生在追女生的时候,最怕女生说自己傻了。其实,特别是婴宁这种爱笑的女孩子,最喜欢男生傻着点。这个傻不是智商低,而是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很真诚,又一心一意、很执着地爱着女孩子,所谓痴情。
吴老太太就说,你看,我说我把她惯坏了吧,一点规矩都没有。意思是你以后都得受着,不能要求她在饭桌上低声下气的,然后把婴宁叫出来一起吃饭,说这是你大姨家的表哥,姓王,一家子亲戚,不走动都生分了。意思是你记住了,别他上咱们家来不知道他姨父姓什么,你上他们家去还不知道你姨父姓什么。
王子服就直直地问:“妹妹几岁了?”你看这话问得傻不傻.上来就问人家女孩子的年龄,查户口,这是一种比较无趣的搭讪方式。老太太又不知道是真聋是假聋,他又问了一遍。婴宁也不回答,在旁边笑得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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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倒也不怪罪他,就觉得他傻得好玩。老太太替她回答说:“十六了,还跟小孩似的。”这是一种怜爱的口吻。王子服接了一句,我比妹妹大一岁。老太太就开始查户口了:“你属马啊?对象是谁家闺女啊?”这是老派人的问法,不问你“有对象了没有啊”,这么问是粗鲁的,得直接问。“你对象是谁家闺女啊?”默认你是有对象的。当然,有人说这对我们单身狗更残忍了。
王子服说,没对象。老太太说,你这样的条件,怎么十七了还没对象啊?我们婴宁跟你岁数倒是合适,可惜咱们是亲戚。老太太这话已经很直白了,谁都能听出来她是想把婴宁嫁给王子服,但是,她在这儿说话还是留有余地的。她说的这个表兄妹亲戚的问题,在蒲松龄写《聊斋》时的清朝,因为康熙朝出过一些法令禁止表亲结婚,这就成了个有点避忌的事儿,但是远远不构成真的婚姻障碍。实际上清朝表兄妹结婚是很常见的,比如宝哥和林妹妹,跟我们今天说表兄妹不能结婚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聊斋》--“中式恐怖”婴宁 (上) :402658
《聊斋》--“中式恐怖”婴宁 (下) :418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