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背景
小学时,雪穗是亮司的白月光。亮司在发现其父猥亵雪穗时,刺死了父亲。从此他们黑化,合谋解决和铲除一切阻碍他们的人。
人物脸谱
雪穗—— 本是青春可人的女孩,被母亲卖身给亮司父亲,凶杀案后,越来越黑化。在成长过程中,和亮司合谋伤害了很多妨碍到他们的人,有闺蜜、继女、老师、养母、警员、还有同居女友……她们或被QJ,或被盗取商业秘密,或被谋杀。
桐原亮司—— 在小学时,就对雪穗一见钟情。无意中撞见父亲猥亵雪穗,悲愤之下,用他最珍爱的剪纸剪刀刺死了他父亲。之后,他一直陪伴在雪穗附近,保护她并帮助她铲除其“敌人们”,最后仍是为了保护雪穗,剪刀抵住胸口跳楼而死。
笹垣ti4yuan2—— 调查亮司父亲案件的警员,多年之后,重新调查该案件,虽然已经查清始末,但凶手亮司自杀,亮司和雪穗合谋的恶事,永无真相大白之日。
弥生子—— 是亮司的母亲,母子亲情很淡。曾断断续续有多个情人。亮司初中毕业就离家出走。。
桐原洋介—— 亮司的父亲,有恋童癖。想买下雪穗终身,后被儿子亮司撞破,被杀。
松浦勇—— 弥生子第一个情人,曾是亮司父亲当铺伙计。后因为威胁亮司,被杀害埋尸。
1.
R&Y大阪第一家店的开业准备,一直进行到将近晚间十一点。滨本夏美(女装店员工)跟在仔细进行最后检查的筱(xiao3)冢(zhong3)雪穗身后,在店内来回走动。无论是店面的大小,还是商品的种类和数量,这里都远超东京总店,宣传活动也十全十美、无可挑剔。现在只需静待结果了。
“这样就努力到九十九分了。”检查完毕,雪穗说道。“九十九分?还不够完美吗?”夏美问。
“没关系,缺这一分,明天才有目标。”雪穗说着盈盈一笑,“好了,接下来就要让身体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喝酒都要有节制。”
“那等明天再庆祝。”
“没错。”
两人坐进红色捷豹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夏美握着方向盘,雪穗在副驾驶座位上做了一个深呼吸。“一起加油吧!别担心,你一定做得到。”
2.
“真的吗?但愿如此。”夏美有些胆怯。大阪店的经营管理,实际上是交由夏美负责的。
“你要有自信,相信自己是最好的,知道吗?”雪穗摇摇夏美的肩膀。
“是。”回答后,夏美看着雪穗,“可是,其实我很害怕。我觉得很不安,不知能不能做得像社长一样。社长从来都不觉得害怕吗?”雪穗那双大眼睛笔直地望过来。“喏,夏美,一天当中,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有下沉的时候。人生也是一样的,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看个人的情况,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现在的夏美就是这样。”
夏美听不懂老板在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我呢,”雪穗继续说道,“从来就没有生活在太阳底下过。”
“怎么会!”夏美笑了,“社长总是如日中天呢。”
3.
雪穗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夏美的笑容也不由得消失了。“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吧?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代替太阳的东西,是什么?”
“你说呢?也许夏美以后会有明白的一天。”雪穗轻轻的说着,朝着前方调整好了坐姿,“好了,我们走吧。”
夏美无法再问下去,只好发动了引擎。
雪穗住在位于淀屋桥的大阪天空大酒店,夏美则已在北天满租了公寓。
雪穗望着车窗外说道,“大阪的夜晚,其实现在才要开始。”
“是呀。大阪不缺玩的地方,我以前也玩得很凶呢。”
4.
夏美说完,便听到雪穗轻笑了一声:“人在这边儿,讲起话来就会变回大阪口音呢。”
“啊,对不起,一时没有注意……”
“没关系,这里是大阪啊。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也跟着说大阪话好了。”
“嗯,我觉得这样很棒。”
“是吗?”雪穗微笑。
不久之后,她们便抵达酒店,雪穗在大门口下车。
“社长,明天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嗯,今晚要是有急事,就打我的手机。”
“好的,我知道了。”
“夏美,”雪穗伸出了右手,“胜负,从现在才开始。”
“是。”夏美回答后,握住了雪穗的手。
5.
在弥生子的小吃店里,时钟的指针走过了十二点,正以为今天不会再有客人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深灰色外套、六十出头的男子,慢步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桐原弥生子堆出的笑容陡然消失,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笹ti4垣yuan2先生啊,我还以为财神爷上门了。”
“哈哈,这是什么话啊,我就是财神爷啊。”笹垣自行把围巾和大衣挂在墙上。在可以挤上十个人的L形吧台居中坐下。他的大衣下,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咖啡色西装,从警察的岗位退下来之后,他的风格还是没有变。弥生子在他的面前放了玻璃杯,打开啤酒瓶盖帮他倒酒。她知道笹垣在这里只喝啤酒。
笹垣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伸手去拿弥生子端出来的简陋的下酒菜。“生意怎么样啊?年末的旺季就快到了吧。”
“你都看到啦,我这里从好几年前,泡沫经济就已经破灭了。应该说,泡沫经济从来没在我这里发生过。”
6.
弥生子又拿出一个玻璃杯,为自己倒了啤酒,也不向笹垣打声招呼,一口气就喝掉半杯。
“呵,你喝起酒来还是这么爽快。”笹垣伸手拿起啤酒瓶,帮她倒满。
“谢谢。”弥生子点头致意,“这是我唯一的乐趣。”“弥生子夫人,你这家店开多少年了?”“嗯,多少年啦?”她扳着手指,“十四年吧……对,没错,明年二月就十四年了。”“噢,还挺能撑嘛,你还是最适合做这一行,嗯?”
“哈哈!”她笑了,“也许吧,以前的咖啡馆三年就倒了。”“当铺的工作你也从来不帮忙吧?”
“对呀,那是我最讨厌的工作,和我的个性完全不合。”
即使如此,弥生子还是做了将近十三年的当铺老板娘。她认为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错误。如果没嫁给桐原,如果继续在北新地的酒吧工作,现在不知自己已经掌管多大的店了。
丈夫洋介遭人杀害后,当铺暂时由松浦管理,但不久家族便召开了会议,当铺改由洋介的堂弟主事。原本桐原家世代经营当铺,由亲戚联合成立了好几家店。所以洋介身故之后,弥生子也不能为所欲为。
没多久,松浦便辞掉店里的工作。据接手的新老板、洋介的堂弟说,松浦盗用了店里不少钱,但数字方面弥生子根本不懂。事实上,她对此也毫不关心。
7.
弥生子把房子和店面让给堂弟,利用那笔钱在上本町开了一家咖啡馆。那时弥生子打错了算盘,原来桐原当铺的土地是在洋介的哥哥名下,并非洋介所有,也就是说土地是借来的。这事弥生子直到那时才知道。
咖啡馆刚开张的时候,相当顺利,但过了半年客人便开始减少,后来更是每况愈下,原因不明。弥生子试着更新品种、改变店内的装潢,可生意仍然愈见低落,不得已只好削减人工开支,却导致服务质量降低,客人更是不肯上门。最后,不到三年便关张了。那时,做酒吧小姐时的朋友说,天王寺有家小吃店,问她愿不愿试试看。条件很好,既不需要权利金,装潢设备也都是现成的。弥生子立刻答应了,就是现在这家店。这十四年来,弥生子的生活全靠这家店支撑。一想到如果没有这家店,即使是现在,她仍旧怕得汗毛直竖。只不过,她这家店刚开张,太空侵略者便风靡全国,客人们争先恐后地进咖啡馆都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是为了玩游戏,那时,她因为关了那家咖啡馆而后悔得咬牙切齿。
“你儿子怎么样了?还是没消息吗?”
听笹垣这么问,弥生子的嘴角垂了下来,她摇了摇头:“我已经死心了。”
“他今年多大啦?正好三十?”
“天知道,我都忘了。”
8.
笹垣从弥生子开店的第四年,便偶尔来访。他本是负责侦办洋介命案的警察,但他几乎不曾提起那件案子,只是每次一定会问起亮司。
亮司在桐原当铺一直住到初中毕业。弥生子那时满脑子都是咖啡馆的生意,不必照顾儿子倒是帮了她大忙。
大约在弥生子开始经营这家店的同时,亮司离开了桐原当铺。他们并没有就此展开母子相依为命的温馨生活。她必须陪喝醉的客人直到半夜,接着倒头大睡。起床时总是过了中午时分,简单吃点东西,洗个澡化了妆之后,便得准备开店。她从来没有为儿子做过一次早餐,晚餐也几乎都是外食。就连母子碰面的时间,一天可能都不到一小时。
再后来,亮司外宿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问他住哪里,只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但学校或警察从未找上门来、说亮司惹了什么麻烦,弥生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她应付每天的生活,就已疲惫不堪了。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早晨,亮司照常准备出门。难得在早上醒来的弥生子,在被窝里目送着儿子。
平时总是默默离家的儿子,那天却在门口回头了,他对弥生子说:“那我走了。”
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回答,“嗯,路上小心啊。”
9.
这成为他们母子最后一次对话。好几个小时后,弥生子才发现梳妆台上的便条,纸上只写着“我不会回来了”。一如他的留言,桐原亮司,再没有露过面。
如果真的要去找亮司,当然不至于无从找起,但弥生子并没有积极去找。尽管寂寞,她心里也觉得出现这样的局面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她深知自己从未尽过母亲应尽的责任,也明白亮司并不把自己当母亲。
弥生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缺乏母性。当初生下亮司并不是因为想要孩子,唯一的原因是她没有理由堕胎。她嫁给洋介,也是因为她认为从此不必工作就有好日子了。然而,妻子与母亲的角色远比她当初预料的枯燥乏味。她想当的不是妻子或是母亲,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女人。
亮司离家后三个月左右,弥生子和一个经营进口杂货的男人有了深入的关系。他让弥生子寂寞的心灵得到慰藉,实现了她再做女人的愿望。他们大约同居了两年,分手的原因是,男人必须要回他本来的家。他已婚,家室在堺市。
10.
从此之后,弥生子又和好几个男子交往、分手,现在是孤家寡人。生活很轻松,有时却感到寂寞难耐。这样的夜晚,她便会想起亮司。但是弥生子不准自己兴起想见亮司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笹垣叼起根七星,弥生子迅速地拿起一次性打火机,帮他点着。
“多少年了,从你老公被杀?”笹垣抽着烟问。
“嗯,二十年吧……”
“仔细算算是十九年,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笹垣先生也退休了,我也变成老太婆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样,有些事情应该可以说了吧?”“什么意思?”
“我是说,有些事那时不能说,现在可以说了。”
弥生子淡淡一笑,拿出自己的烟,点着火,朝着熏黄的天花板吐出了细细的灰烟。
“呵,你这说法真奇怪,我可什么都没有隐瞒。”
11.
“嗯?我倒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你还放不下那个案子?真有耐性。”弥生子用指尖夹着烟,轻轻倚着身后的柜子。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音乐声。
“案发当天,你说和店员松浦、儿子亮司三人在家。真的吗?”
“是啊。”弥生子拿起烟灰缸,将烟灰抖落,“关于这一点,笹垣先生不是已经查得快烂了吗?”
“啊,查是查了,但是能具体证明的,只有松浦的不在场证明。”“你是说人是我杀的?”弥生子从鼻子里喷出烟。
“不,你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我怀疑的是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这一点,事实上,是你和松浦在一起,是不是?”
“笹(tì)垣(yuán)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松浦有一腿吧?”笹垣喝光玻璃杯里的啤酒,要弥生子不必帮他倒酒,自己动手。“不必再隐瞒了吧?已经过去了。事到如今,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了。”
12.
“现在才问过去的事,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把事情想通。命案发生时,去当铺的客人说门上了锁。对此,松浦的说法是他进了保险库,而你和儿子在看电视。但这不是事实,其实你和松浦在里面房间的床上,是不是?”
“你说呢?”
“果然被我说中了。”笹垣坏笑着举起了酒杯。
弥生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抽烟。看着飘荡的烟,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
她对松浦勇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每天无所事事,心里焦急,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将不再是女人了。所以当松浦追求她时,她便索性接受了。他松浦也一定也是看穿了她的空虚,才找上了她的。
“你儿子在二楼吗?”笹垣问。“咦?”
“我是说亮司君,你和松浦在一楼后面的房间,当时那孩子在二楼吗?你们担心他突然闯进来,才把楼梯门加挂的锁锁上。”
13.
“加挂的锁?”话说出口后,弥生子才用力点头,“嗯,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楼梯的门上的确是加挂了一道锁。不愧是警察,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样?那当时亮司君在二楼吧?但是,为了隐瞒你跟松浦的关系,你们决定对外宣称他和你们在一起。是不是这样?”
“你要这么想就随你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弥生子在烟灰缸里摁熄烟蒂,“再开一瓶吗?”
“好,开吧。”
笹垣就着花生喝起第二瓶啤酒,弥生子也陪他共饮。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言。弥生子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一切正如笹垣所说,命案发生时,她与松浦好事方酣,亮司在二楼,楼梯的门上了锁。
但是——当警察问起不在场证明时,最好说亮司也在一起——这是松浦提议的,如此一来,这样警察才不会胡乱的猜测。商量的结果,决定说那时弥生子和亮司在看电视,看的是一出锁定男孩观众的科幻剧。节目内容在当时亮司订阅的少年杂志里有相当详细的介绍,弥生子和亮司看杂志记住了节目的内容。
14.笹垣突然冒出一句,“宫崎不知道会怎么样。”
“宫崎?”
“宫崎勤。”
“哦。”弥生子拨动长发,感觉手上缠着落发,一看原来是白发缠在中指上。她悄悄让头发掉落在地上,不让笹垣发现。“死刑吧,那种坏蛋。”
“几天前的报纸上报道了公开判决的结果。好像是说犯案前三个月,他敬爱的爷爷死了,失去了心灵支柱什么的。”
“那算什么,要是每个人这样就要去杀人,那还得了?”弥生子又点起了一根烟。
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间,埼qi2玉和东京接连有四名幼女遇害。弥生子看新闻得知这桩“连续诱拐幼女命案”正在审理中。辩方凭精神鉴定的结果提出反证,但对于专挑幼女下手的心态,她并不感到诧异。她早就知道,具有这种变态心理的男子不在少数。
“如果能早点知道那件事就好了。”笹垣低声说。
“哪件?”
“你老公的兴趣。”
15.
“哦……”弥生子想笑,脸颊却怪异地抽筋了。她这才明白,笹垣原来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才提起什么宫崎勤。
“那件事能有什么帮助吗?”
“何止是帮助,要是案发时就知道,调查方向就会有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哦,这样啊。”弥生子吐了一口烟,“话是这么说没错……”
“是啊,那时当然说不出口。”
“呵,可不!”
“也不能怪你,”笹垣伸手贴住因头发稀疏而变宽的额头,“结果这一耗就是十九年。”
弥生子强忍住没有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笹垣心里恐怕藏了什么秘密,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知道。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当第二瓶啤酒剩下三分之一时,笹垣站起来:“那我走了。”
“谢谢你这么冷的天还来,想到了再来坐坐。”
16.
“好,我下次再来。”笹垣付了账,穿上外套,围上棕色围巾,“虽然早了点,不过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弥生子露出和悦的笑容。
笹垣握住旧木门的门把,却又在开门前回头:“他真的在二楼吗?”“啊?”
“亮司君,他真的一直在二楼吗?”“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没什么,打扰了。”笹垣开门离去。
弥生子望着门半晌,在身旁的椅子坐下来。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并不仅仅是外面渗进来的冷风造成的。
“小亮好像又出去了。”松浦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他压在弥生子身上,鬓边冒着汗水。
松浦是听到有人踩着屋瓦的声音才这么说的。弥生子也早就知道,亮司会从窗户爬到屋外,沿着屋顶跑出去。但她从来没有就此事对亮司说过什么,他不在家,她才方便与情郎幽会。
那天也是一样。他回来的时候,瓦片发出轻微的声响。但是……那又怎么样?又能说亮司做了什么呢?
17.
筱冢雪穗经营的R&Y大阪一店,今天盛大开业了。
店门口有圣诞老人发送卡片,店内持续播放着改编为古典曲风的圣诞歌曲。圣诞节、年底再加上开业优惠等因素交互作用,店内挤得举步维艰。放眼望去,来客几乎都是年轻的女子,笹垣想,真像是成群昆虫围绕着花朵。
这里和东京的店面不同,R&Y占了整栋大楼,卖场里不仅有服装,还有饰品、包与鞋子的专卖楼层。笹垣不懂,但据说店内全是高档名牌。社会上各处正饱受泡沫经济破灭之苦,而这里却采取反其道而行的营销手法。
一楼通往二楼的扶梯旁,有个喝咖啡的空间,顾客可在此休息片刻。一个小时前,笹垣便坐在靠边的桌旁俯瞰一楼。天黑之后客流丝毫未见减少。他也排了很久的队,才得以进入咖啡馆,现在入口依然大排长龙。生怕遭店员的白眼,笹垣点了第二杯咖啡。
18.
和他隔桌相对而坐的是一对年轻人。在旁人看来,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妻和其中一位的父亲。
那位年轻男子小声地对他笹垣说道:“还是没有现身。”
“嗯。”笹垣微微点头,眼睛仍望着楼下。
这对年轻人都是大阪府警本部的警官,男方还是搜查一科的刑警。
笹垣看看钟,营业时间即将结束。“哎,现在还不知道。”他喃喃自语。
他们在这里等的自然是桐原亮司。一旦发现他,便要立刻捉拿。现阶段尚无法逮捕,但必须要把他先行拘押。已从刑警岗位退休的笹垣对他了解至深,来此协助办案,这是搜查一科科长古贺安排的。
桐原亮司,涉嫌谋杀。
当笹垣在筱冢家,看到仙人掌盆栽里的玻璃碎片,一个念头便从他脑海里闪过,那便是松浦勇失踪时的装扮。有好几个人说“他松浦勇经常戴着绿色镜片的雷朋太阳镜”。
19.
笹垣托古贺调查玻璃碎片。他的直觉是正确的,那的确是雷朋的镜片,而且上面残留的一小块指纹,也与从松浦房间采得的本人指纹极为近似,一致率竟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
那么盆栽里,为何会有松浦的太阳镜碎片?依照推测,应该是仙人掌原主人唐泽礼子将土放进花盆时,镜片便已混在土中。那么,那些土又来自何方呢?如果不是购买园艺专用土壤,采用自家庭院的土,那应当是最合理的推测。
但要挖掘唐泽家的庭院需要搜查证。光靠如此薄弱的证据,实在难以判断应否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最后,搜查一科科长古贺毅然同意。目前唐泽家无人居住虽是一大因素,但笹垣解释为,古贺相信一个退休老刑警的执著。
唐泽家庭院最靠墙处有一片裸露的土壤。搜索于昨日就开始进行。搜查老手几乎毫不犹豫地从彼处动手挖掘。
开挖约两个小时后,发现了一具白骨。尸身上衣物全无,已死亡七八年。大阪府警已寻求科学搜查研究所协助确认死者身份。方法有好几种,至少要证明是不是松浦勇,应该不难。
20.
笹垣确信死者便是松浦,因为他得知白骨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松浦手上戴着那枚戒指的模样,回想起来如在昨日一般清晰。
而且尸体右手上还握有另一项证据——化为白骨的手指上缠着几根人类毛发,推测应该是打斗之际,从对方头上扯断的。
问题是,能否判断那是桐原亮司的头发。一般情况下,可依毛发的颜色、光泽、软硬、粗细、髓质指数、黑色素颗粒的分布状态、血型等要素,辨识毛发的所有人。但这次发现的毛发,掉落于多年前,能得出何种程度的判断尚不得而知,但古贺对此早已作好准备。
“要是真的不行,就拜托科警研。”(古贺)
古贺打算进行DNA鉴定。用基因的组成分子DNA的排列异同进行身份辨识的方法,近一两年已在几起案件中应用。警察厅计划在未来四年内将此系统导入全国各级警政部门,但目前仍由科学警察研究所独家包办。
笹垣不得不承认时代变了。当铺命案已过去十九年,岁月让一切都变了样,连办案手法也不例外。但关键在于找出桐原亮司。如果无法逮捕他,空有证据也毫无意义。
21.
笹垣提议对筱冢雪穗展开监视,因为枪虾就在虾虎鱼身边。他至今仍如此坚信。
“雪穗的精品店开业当天,桐原一定会现身。在大阪开店对他们两人有特殊意义,再说,雪穗在东京也有店要照顾,不能常来大阪。他们一定不会错过开业之日。”笹垣向古贺极力主张。
古贺认同了这位退休刑警的意见。今天从开店起,便由好几组调查人员轮番上阵,且不时更换地点,持续监视R&Y。笹垣一早便与调查人员同行,约一个小时前,他还待在对面的咖啡馆。但是桐亮司原完全没有现身的迹象,他便来到了店里。“桐原现在还用秋吉雄一这个名字吗?”年轻警察低声问道。
“不知道,可能已经改了。”回话后,笹垣想着不相关的另一件事——秋吉雄一这个假名。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终于在不久前弄清了原委。
22.
这个名字是他从少年时代的菊池文彦口中听说的。菊池文彦因强暴案遭到警方怀疑,是桐原亮司的证词还他清白。但是,当初为什么他会遭到怀疑呢?
因为有人向警方报告,现场遗落的钥匙圈为菊池文彦所有。菊池说,那个“叛徒”名字就叫秋吉雄一。
桐原为什么选这个名字作为假名呢?个中原因只有问他本人才知道,但笹垣自有看法。
桐原亮司多半自知自己的生存建立在背叛一切的基础上,所以才带着几分自虐的想法,自称秋吉雄一。但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桐原陷害菊池的理由,笹垣可以说有全盘解开的把握。菊池手中的那张照片对桐原极为不利。据说照片里拍到桐原弥生子与松浦勇幽会的情景。如果菊池将照片拿给警方,会造成什么影响呢?调查可能因此重新展开。桐原担心失去命案当天的不在场证明,既然弥生子与松浦忙于私会,那么桐原便是一人独处。从客观的角度考虑,警方不可能怀疑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桐原亮司的,但他仍然希望隐瞒此事。
23.
昨晚和桐原弥生子碰面后,笹垣更加相信自己的推理。那天,桐原亮司独自待在二楼,但他并非一直待在那里。在那片住宅密集的区域,正如小偷能轻易由二楼入内行窃一般,要从二楼外出也不难。桐原亮司自屋顶攀缘而下,然后又循原路返回。
那么这个期间,他又做了什么?
店内开始播放营业即将结束的广播,人潮随即改变了流向。
“看来是不行了。”男警察说,女警也带着抑郁的表情环顾四周。警方拟定的步骤,是如果没有发现桐原亮司,今日便要传讯筱冢雪穗。
但笹垣反对这么做,他不认为雪穗会透露任何有助于案情大白的信息。她必定会露出足以骗过任何人的惊讶表情,说:“我娘家院子里,发现了白骨?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不是真的吧?”她这么一说,警方就会束手无策。
24.
七年前松浦遇害时,正值新年,唐泽礼子应邀前往雪穗家,这一点已得到高宫诚的证明。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雪穗与桐原之间有什么关联。
“笹垣先生,你看……”就在这时,女警悄悄指了一下。
往那个方向一看,笹垣不禁瞪大了眼睛。雪穗正缓步在店里走动,她穿着一袭纯白套装,脸上露出堪称完美的微笑。那已超越了美貌,是她身上的光芒,瞬间吸引了四周的客人和店员的目光。有人在经过后还回头观望,有人看着雪穗窃窃私语,还有人憧憬地望着她。
“真是女王。”年轻的刑警低声赞叹道。
然而,在笹垣眼里,女王般的雪穗,却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叠在一起:在那间老旧公寓遇到的女孩,那个对一切无所依恃、不肯打开心扉的女孩。
25.
“如果能早点知道那件事……”昨晚,他向弥生子说的那句话,又在他脑中回响。
弥生子是在五年前向他提起那件事的,当时她醉得相当厉害。正因如此,才会毫不隐瞒。
“现在我才敢说,我老公那方面根本就不行。其实,他本来不是那样,是后来慢慢变了。他不碰女人,却去碰那些……要怎么说?走偏锋。那叫恋童癖,是不是?对小女孩有兴趣。还去向有门路的人买了一大堆那类怪照片。那些照片?他一死,我马上就处理掉了,这还用说吗?”
她接下来的话,更令笹垣惊愕。
“有一次,松浦跟我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说,老板好像在买小女孩。我问他买小女孩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就是出钱叫年龄很小的小女孩跟他上床。我吓了一跳,说竟然有那种店。松浦笑我,说老板娘以前分明是那一行出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这年头,父母都靠卖女儿来过日子了。”
26.
听到这些,笹垣脑海里刮起了一阵风暴,一切思绪都混乱了。在风暴过后,过去绝望的看不见的东西,都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晰可见了。
弥生子还没有说完:“不久,我老公开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跑去问认识的律师,要领养别人的孩子当养女,要办哪些手续?当我拿这件事质问他,他就大发脾气,说跟我无关。这样还不够,还说要跟我离婚。我就想,那时他的脑袋大概就有问题了。”
笹垣认为,这是关键所在。
桐原洋介经常前往西本母女的公寓,目的并不在于西本文代,他看上的是,西本文代的女儿。想必他曾多次买过那个小女孩的身体,那老公寓里的房间,便是用来进行这种丑恶交易的地方。
这时,笹垣理所当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顾客,是否只有桐原洋介一个人呢?
比如死于车祸的寺崎忠夫又如何?搜查本部将他视为西本文代的情人,但没有人能够断定,寺崎有没有与桐原洋介相同的癖好。
27.
遗憾的是,如今这些都无法证明。即使当时尚有别的嫖客,也已无从追查。
能够确定的,只有桐原洋介。
桐原洋介的一百万元,果真是向西本文代提出的交易金额,但那笔钱不是要让西本文代当情妇,而是要领养她女儿的代价。想必是在数度买春之后,桐原洋介希望,要把西本文代的女儿据为己有。
洋介离开之后,文代独自在公园荡秋千。她心里有什么样的思绪在摇摆呢?
桐原洋介和西本文代谈完后,便前往图书馆,迎接俘获了自己的心的那个美少女。
接下来的经过,笹垣能够在脑海里清楚地复原:桐原洋介带着女孩进入那栋大楼。女孩曾经抵抗吗?笹垣推测应该没有。洋介一定是这样对她说的:我已经付了一百万给你妈妈……
连要想象一下,在那个尘埃遍布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都令人厌恶。然而,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幕光景呢……
28.
笹垣不相信亮司当时是在通风管中玩耍,从自家二楼离开的他,应该是走向图书馆。他可能经常这样和雪穗碰面,向雪穗展示自己拿手的剪纸。唯有那家图书馆,才是他们两人的心灵休憩4之处。
但是那一天,亮司却在图书馆旁看到了奇异的景象:父亲和雪穗走在一起。亮司尾随他们进入了那栋大楼。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小男孩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要窥伺他们,只有一个办法,亮司不假思索地爬进了通风管。
于是,他可能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在那一瞬间,在男孩心中,父亲只是一头丑恶的野兽。那个男孩的肉体一定被悲伤与憎恶支配了。至今,笹垣仍记得桐原洋介所受的伤,那也一定是男孩子心头的伤。
杀了父亲之后,亮司让雪穗先行逃走。然后他在门后堆放砖块,这应该是那个小孩子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做法,希望借此多少延迟命案被发现的时间。随后,他再度钻进通风管。
29.
一想到那个少年,是抱着何种心情,在通风管中爬行,笹垣便感到心痛。事后,他们两人如何协调约定不得而知。笹垣推测,多半没有协调约定这回事,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灵魂。结果就是,雪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桐原亮司,则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风管中徘徊。
亮司杀松浦的直接动机,应该是因为松浦握有他的不在场证明的秘密。松浦或许是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亮司很可能犯下了弑父之罪,他极可能向亮司暗示此事,要挟他参与那次仿冒游戏软件的行动。
但笹垣认为亮司还有一个动机。因为没人能够断定桐原洋介的恋童癖不是肇zhao4始于弥生子的红杏出墙。在那个二楼的密室中,亮司必然被迫无数次地听见了母亲与松浦间的丑态。都是那个男人害我的父母发了狂——亮司如此认定,也毫不为奇。
30.
“笹垣先生,我们走吧。”
警察的招呼声,让笹垣回过神来,他四下一看,咖啡馆里已没有了其他客人。啊,没有出现啊……
笹垣的心里感到一阵空虚。笹垣觉得,如果今天没有在这里找到桐原,恐怕就再也抓不到他了,但也总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啊。“走吧。”他无奈地支撑起沉重的身躯。
走出咖啡馆,三人一同搭上扶梯。客人三三两两的离去。店员们似乎为开业第一天的优惠活动圆满落幕而心满意足。在店面发卡片的圣诞老人,正搭乘上行的扶梯,他看来也带着一身愉快的疲惫。
下了扶梯,笹垣扫视店内一周,不见雪穗的踪影,此时雪穗或许已开始计算今天的营业额了吧。
“辛苦了。”走出店门前,男警察悄声说道。
“哪里。”笹垣微微点头,心中念想,以后就只能交给他们了,交给年轻的一辈。
笹垣和其他客人一起离开了店面。假扮情侣的警察迅速离开,走向在其他地点监视的同事。也许接下来,他们便要去找雪穗进行侦讯。
31.
笹垣拉拢外套,迈开脚步。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对母女,她们似乎也刚从雪穗的店里出来。
“收到一个很棒的礼物呢,回去要给爸爸看哦。”(母亲对孩子说道。)
“嗯。”点头回答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轻飘飘地晃动。一瞬间,笹垣圆睁了双眼。
女孩拿的是一张红色的纸,剪成一只漂亮的麋鹿的轮廓。
“这个……这从哪里来?”笹垣从身后抓住了小女孩的手。
母亲露出恐惧的神情,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啊!有……有什么事?”小女孩似乎随时会放声大哭,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
笹垣指着小女孩手里的剪纸问道。“啊!对不起。请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送的啊。”
“哪里送的?”
“就是那家店。”
“是谁送的?”
“圣诞老公公。”(小女孩回答。)
32.
笹垣立刻转身,不顾因寒气而疼痛的膝盖,全力狂奔。
店门已经开始关闭,警察们还在附近没有离开。他们看到笹垣的模样,都变了脸色。“怎么了?”(其中一人问道。)
“圣诞老人!就是他!”
警察们立刻醒悟,强行打开正要关上的玻璃门,闯入店内,无视阻止他们的店员,踩着停止运作的扶梯往上冲。
笹垣原本准备跟在他们身后冲进去,但下一秒钟,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拐进建筑物旁的小巷。
真蠢!我真是太蠢了!我追踪他多少年了?他不总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雪穗吗?
绕到建筑物后面,看到了一道装设了铁质扶手的楼梯,上方有一扇门。他爬上楼梯,打开了门。
眼前站着一个男子,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对方似乎也因为突然有人出现而吃了一惊。
这真是一段奇异的时间,笹垣立刻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桐原亮司。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大脑的一角在冷静地判断:这家伙也在想我是谁。
33.
然而,这段时间大概连一秒钟都不到。那人一个转身,朝反方向疾奔。
“别跑!”笹垣紧追不舍。
穿过走廊就是卖场。警察们的身影出现了,桐原亮司在陈列着箱包的货架间逃窜。“就是他!”(笹垣大喊)
警察们一齐上前追赶。这里是二楼,桐原正跑向业已停止的扶梯,笹垣相信他已无法脱身。但桐原并没有跑上扶梯,而是在那之前停下脚步,毫不迟疑地翻身跳往一楼。
“啊……”耳边传来店员的尖叫,巨大的声响接踵而至,好像撞坏了什么东西。警察们沿扶梯飞奔而下。几秒钟之后,笹垣也到达了扶梯。心脏快吃不消了,他按着疼痛的胸口,缓缓下楼。
巨大的圣诞树已倒下,旁边就是桐原亮司。他整个人呈大字形,一动也不动。
34.
有一名警察靠近,想拉起桐原亮司,但随即停止了动作,他回头望向了笹垣。
“怎么了?”对方没有回答。笹垣走近,想让桐原的脸部朝上。这时,尖叫声再度响起。“啊!啊……”
有一个东西,扎在桐原胸口,由于鲜血涌出难以辨识,但是笹垣一看便知。那是桐原视若珍宝的剪刀,正是那把改变他人生的剪刀!
“快送医院!”有人喊道!奔跑的脚步声再度传来,笹垣明白这些都是徒劳,他早已看惯了尸体。
感觉到有人,笹垣抬起头来。雪穗就站在身边,如雪一般白皙的脸庞正俯向桐原。
“这个人……是谁?”笹垣看着她的眼睛。
雪穗像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她答道:“我不知道。雇用临时工都由店长全权负责。”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女子便从旁出现。她脸色铁青,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是店长滨本。”
警察们开始采取行动。有人采取保护现场的措施,有人准备对店长展开侦讯,还有人搭着笹垣的肩膀,要他离开尸体。
笹垣脚步蹒跚地走出警察们的圈子。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她的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 剧情揭秘 ————
“枪虾会挖洞,住在洞里。可有个家伙却要去住在它的洞里,那就是虾虎鱼。不过虾虎鱼也不白住,它会在洞口巡视,要是有外敌靠近,就摆动尾鳍通知洞里的枪虾。它们合作无间,这好像叫互利共生。”
雪穗和亮司,不是夫妻,文中也没有提到他们是有多相爱的恋人。但只要对方出现遇到生命危险的难题,他们便会以极端的方式替对方解决掉。这样的一种互利共生真的是很震撼人心的。完全单纯纯粹的为着对方。哪怕是以罪恶的错误的方式、不人道的方式。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但却超越血缘关系,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本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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