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和大天真

1

每次奶奶出去玩儿的时候，如果遇到聊得来的人，她就特别喜欢跟人家诉说自己的往事，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或者爱不爱听。都说人老了就是个孩子，但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是无法如此健谈的，老了的孩子，还是不一样一些。奶奶喜欢跟人讲她从医时的经历，因为这是她所热爱的职业，里面有她满满的回忆，她也以此为傲。所以只要和人聊开了，奶奶一定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当医生的往事。在当时，奶奶擅长针灸，在治疗偏瘫面瘫的领域还是小有成就的，给很多人带去过积极的一面，也许奶奶认为那段经历是最能体现她个人的价值的时候吧。

2

想必大家也发现了，除了对外交友，带奶奶出去玩儿还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准则：不能太贵，免费更好。无论走到哪儿，奶奶都会问上一句：味道如何，价格如何？糖油果子店铺的老板告诉奶奶三块钱一串，我知道奶奶对这个价格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立马跟奶奶说是三角钱，结果她居然还嫌贵。晓波叔叔会时不时地往家里送酒，每次奶奶开箱的表情都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双眼亮得如星星一般，还要有模有样地认真辨识：“哦哟！这个是贵家伙哦！”一副很识货的样子。

3

但其实奶奶心里的价位体系和现代社会是严重脱节的，不过为了让她开心无负担，我们小辈都愿意陪她演戏，久而久之我们都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演技，人人堪称老戏骨。正因为对物价的认知有出入，所以每次带奶奶出去逛街，看到中意的东西时奶奶都会开启砍价大法，虽然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但对一些想要学习“如何不露怯地在菜市场砍价”的小朋友来说，或许会有些借鉴意义。卖家：这个衣服800块。我：便宜点儿吧老板，600块行不行？卖家：这个价我要亏本的，700块。我：老板，你看我一学生也没多少钱，650块吧。卖家：行吧行吧，拿走，别跟人家说我这个价卖给你的啊。这是我砍价的样子。

 4

卖家：这个衣服800块。我妈：300块卖不卖？卖家：大姐，你看看这衣服质量，300块真买不来！我妈：一般般啊，也就这个价。卖家：真不能这么少，进货都进不来，400块不能再少了！我妈：都是熟客，下次再来照顾你生意，300块卖不卖？不卖我就走了。（僵持1分钟后）卖家：哎呀，给你给你，下次记得再来哈。这是我妈砍价的样子。本以为我妈已经是王者，见识了奶奶的砍价功力后，才深感我辈差得太远。带奶奶去店里买羊毛衫，她挑了一件试穿，看样子甚是满意。蔡林希问她：“衣服怎么样？”奶奶低头瞅了瞅：“可以。”蔡林希对奶奶招了招手：“你知道多少钱不？”说着比画了一个数字。奶奶把头凑过来，小声道：“70块？”蔡林希摇摇头：“700块。”奶奶一脸的难以置信：“700块？70块我都不要！”

 5

我解释道：“奶奶，这里有羊毛。”奶奶根本不听：“啥子羊毛哦！都是乱喊价钱！”眼瞅着奶奶开始急眼，我们不得不开始救场：“说错了，看错了，是170块。”奶奶不满意：“他乱喊的！要不到！”我们赶忙又说：“17！17！多看了个零！”此刻的奶奶往沙发上一靠，会心一笑—嗯，是我勉强可以接受的价位。随后奶奶满意开麦：“那这衣服还有啥子颜色哦？”这老太太！觉得价格合适了就想要多买几件了！所以人家砍价是对半砍，奶奶砍价是直接砍位数，管你原本几位数，通通砍成两位数。

 6

我大致汇总了下奶奶的砍价十八式：第一式 瞒天过海起先暂不表露对目标物品的好感，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随口问价，好让商家摸不清你的意图，力求占据主动。第二式 虚张声势“乱喊价钱我是不要你的东西的。”“你说，说老实话。”第三式 以退为进“你说嘛，少多少不卖？”第四式 试探抄底“你这个要价我出不起的哦。”第五式 越级上报“你肯定还有主人家（老板），问问他能不能少算点嘛。”

 7

第六式 步步紧逼“主人家在哪儿哦？我们谈一谈。”第七式 走为上计实在谈不下去，拔腿就走—拦的话就有戏，不拦的话再另做打算。……第十八式 神龙摆尾临走前再杀个回马枪：“少不少！卖不卖！”总之讲价全靠气势，但友情提示，奶奶的砍价十八式，切勿轻易模仿，容易挨揍。

 8

继17元一件羊毛衫以后，我彻底摸清了奶奶心里的价位体系：带她去二手车市场，几十万的汽车，她问人家几百块钱卖不卖，人家不卖，她转身就走；带她出去剪头发，出发前她乐呵呵地说自己都已经100岁了，100岁的人剪头应该不要钱；别人问她为啥现在都不打牌了，她语重心长地告诉人家，因为年纪大了记不住牌，怕输钱；哪怕进的是商场，她也要和人家卖金饰的店员好生掰扯一番……所以干脆全部免费—我开始经常在奶奶面前演戏，告诉她这个不要钱、那个是人家请客，就给她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童话吧：满了100岁，走哪儿哪儿免费。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一个老戏骨，一个大天真。

9

毕竟奶奶是从那个年代苦过来的人，深知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所以奶奶从来不会大手大脚地用钱。当然，如果可以“报销”那就另说了，一定是“黑整”一顿没商量。奶奶很爱吃螃蟹，有一回在青岛吃海鲜自助，她直接吃到拉肚子，差点儿吃进医院。从那以后，我们就很注意她的饮食，既不让她多吃，也要让她吃饱。每次不让她多吃的时候，她都会跟我们急眼，然后我们就各让一步—还是让她吃，但是她要吃少一点儿。有一句四川话叫“憨吃哈胀”，说的就是我的奶奶。

 10

还有一次更夸张，那是奶奶退休之后，吃了一顿自助餐，但凡不要钱，她都要“黑整”，结果那一次吃成了胃出血，还住进了医院。我奶奶，一个真正用生命在吃的勇士。说起来也好笑，奶奶第一次和我男朋友小马（现在的老公）见面时还有些认生，她贯彻着见到陌生人乖乖巧巧的一套作风—微笑着点头，重复着那句经典老话：“好好好，人好就行，人好就对喽！”后来小马同学投其所好，不是送酒就是陪奶奶喝酒，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飞速拉近了跟奶奶的关系，奶奶觉得又找到一个知己。听说小马埋单，奶奶装满一车东西，还抱走一瓶酒。

 11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奶奶是在我结婚之后才把小马当成自家人的。在我结婚前，但凡说是小马请客，奶奶都要“黑整”一顿，“吃欺头”是她人生中的一大乐事。有一次去超市购物，听说小马埋单她硬是装了满满一车。当然，结婚后小马成了真正的自家人，奶奶购物时就稳重了很多。

发量富翁

12

奶奶的情绪十分稳定，一般除了高兴，就是非常高兴或者无比高兴。用她自己的话说，长寿就是要尽兴地唱歌跳舞。我再延伸一下，奶奶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年轻人要坚持尽兴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能像奶奶这样活得长长久久。有人说长寿是由基因决定的。我想，除了基因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心态。几乎没什么事情可以让奶奶往心里去，你看看奶奶那一头让人嫉妒的银白色茂密头发就知道了—当今时代，发量多真的可以算是一种让人嫉妒的天赋了。

 13

现在有好多年轻人已经开始有了脱发、秃头的困扰，正所谓“我的头发在衣服上，在枕头上，在地上，就是不在我的头上”。早上起床的时候，奶奶的发型像极了爱因斯坦和蒙奇奇—蓬松又爆炸，奶奶就顶着这一头茂密的白发双眼迷蒙。我们年轻人洗头的时候，头发都是一把一把地掉，我还看到本就发量稀疏的网友给他们不慎掉落的每根头发都忍痛命名，以悼念它们离自己的头顶而去。但奶奶洗头之后往往就只掉几根头发，攥在手里小小一缕。对此我也愤愤不平过，但奶奶也没办法，她一边抠头还一边抱怨：“它自己不落的嘛，没得法。”

 14

最可气的是，奶奶从来不用洗发液和护发素，每次洗头就简简单单地用肥皂搓一搓、打个泡泡，完事儿。这番流程连我爸爸都羡慕不已。很多网友在看到奶奶的发量之后，纷纷在评论区里留言说：“输了输了。”对于年轻人掉发很多这件事情奶奶也想不明白，头发长在自己的脑壳上，咋个说掉就掉了哪？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鉴于太多网友想要探索奶奶发量多的缘由，我特意做了一期走近科学之秀发的秘密的专题访问—奶奶的发量是怎么来的？吃出来的？画出来的？吹出来的？

15

是以有了如下对话—我摸了摸奶奶蘑菇云一样的头发：“奶奶，你头发咋这么多哦！”谁知道对此奶奶竟很苦恼：“它不掉啊！”我好奇地问她：“你知不知道现在20多岁的年轻人都有点儿秃头了！”奶奶当场震惊，随即疑惑道：“咋会掉头发呢！从道理上来讲不应该啊！”我叹了口气：“可能是太辛苦了。”奶奶深以为然：“现在这些娃娃就是劳动得太多了，担心得太多了。”说罢还心痛地点了点头。俗话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奶奶的保养秘诀其实很简单，不外乎一个好心态—放宽心、不操心。我总结了一下，大概意思是：你不要问我，我天生丽质。比房价更贵的地方在哪里？在头顶！奶奶嘱咐我一定要叮嘱大家好好保重身体，虽然学习、工作很重要，但是身体也很重要哦！祝大家都能实现发量自由！

热水洗脚，当吃补药

16

现在，奶奶和爸爸住在一起，通常她都是晚上八点钟睡觉，早上八点钟起床，很是规律。奶奶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唱一首革命歌曲，有股子给自己提提神的劲头，然后再打一壶烫水来洗脚。对于补品、补药一类的产品，半生行医的奶奶是毫不相信的，对此她有自己的判断，并且很有一套自己的养生方法：“电视上说的尽是哄人嘞！烫水洗脚，当吃补药。”意思大概是，每天坚持用热水泡脚，比吃补药还管用。在奶奶的养生食谱里，吃补药还不如让她把零食吃够，什么瓜子、油炸酥皮花生、萨其马、面包、糖油果子、窝子油糕……最好能24小时全天供应，那她简直可以再活500年。

 17

泡脚这件事，民间一直就有“春天洗脚，升阳固脱；夏天洗脚，暑湿可祛；秋天洗脚，肺润肠濡；冬天洗脚，丹田温灼”的说法。虽然具体详细的科学泡脚方式我不太懂，但是据奶奶说，人的脚上有很多穴位，它们分别对应着人体的五脏六腑。奶奶常说“寒从脚下起，要做好脚的保暖”，想来热水泡脚虽不至于起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奇效，但对于缓解一些身体的乏累也还是很有帮助的。奶奶在早上的活动除了洗脚之外就是读报，她在看报纸的时候喜欢逐字逐句念出来，那股专注劲儿真是和当年学医时一模一样。

 18

我看有网友评论说羡慕奶奶看报纸都不用戴眼镜，视力好。其实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奶奶看报纸仅限于大标题，有时候凑近了能勉强看个副标题，小字她是根本不看的，因为她压根儿看不清楚。这下你们不用太羡慕了，毕竟咱们还是能细细读小字的。现在报纸是奶奶主要的新闻来源，因为文字是摆在那里不会跑的，她可以慢慢品味；而电视的声音对她来说有点儿小，主播的语速也相对较快，就像小马跟奶奶说普通话一样，她是听不懂的。除非新闻主播跳出电视机，像蔡林希那样，在奶奶的耳边大声说话，奶奶可能可以像我们一样自在地看完《新闻联播》。

~~~节选自 蔡昀恩的《人间滋味》~~~

亲情散文

1[559261]2[974603]3[276389]

4[66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