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
苏眠: 戏班花旦。嗓音清越,情感细腻,曾对旧事心存幻梦,终清醒。
顾言: 离班多年的师兄。风采依旧,言语动人,但行踪飘忽,心意难测。
班主: 戏班班主,威严而有掌控欲。
第一幕 故人久归斜阳里
熙攘的街道里藏着一间小院,咿咿呀呀的唱词在小院间流转,后院的厢房里,传来低语声。
(翻阅纸张声)
顾言:(手捧着一卷唱词,偎在班主身旁,语带欣喜而急切)师傅您瞧,《西厢记》这出戏,若是在“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后加段昆曲的水磨腔,岂不是更显柔肠?
班主:(眼神随着顾言的指尖移动,耐心听罢,严肃开口)更显柔肠?崔莺莺送张生时,那口气得提得稳,唱得脆,才能显她又刚又柔的性子。咱们唱《西厢记》,靠的就是那股子亮劲儿!你加昆曲的软腔,岂不成了没骨头的娇小姐?你这孩子出走三年,改戏的热情分毫不减,可这筋骨,早不知歪到了哪里去!
顾言:(一怔,缓缓回道)徒儿游历中,所见所识甚多,与往日自不可同日而语。江南的《牡丹亭》,豫州的《碧玉簪》,哪个没有婉转如莺啼的曲调,台下无不喝彩!
班主:(冷哼):那便可丢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顾言:(抬头,语气稍显激动)师傅,老祖宗留下的固然精妙,但也并非全然不能改动!
班主:(拍桌,指尖泛白,胸膛起伏)顾言!你三岁进班,我教你的第一句戏词就是 “字正腔圆,腔随情走”,现在倒好,学了点外乡的花样,就想丢了根本?当年你师娘演崔莺莺,唱到 “离人泪”,能赢得满堂喝彩,靠的可不是什么花腔,而是把自己放进戏里!
顾言:(抓起唱本)师傅!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今日我回来时路过戏台,那寥寥的看客便是证明!
班主:(抬手指向顾言,嘴唇翕动,半晌无法出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你……
顾言:(不甘示弱)师傅!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沉闷下来,突然传来开门声,轻快的脚步声快速走进,边走,银铃的说话声喋喋不休的传来,语调飞扬)
苏眠:师傅!桂坊又出了新的糕点,我特意给您带了几块,还热乎着呢,喏,快尝尝!
班主:(虽仍在气头,但语调温和)你这泼丫头,又偷溜出去了吧!上午还说要练 “小碎步”,转头就忘了?
苏眠:(不好意思的笑笑,撒娇道)哎呀师傅,练功哪有您来的重要?难得桂坊出新品,徒儿自是要去凑个热闹的。(将糕点放在师傅手边的几上,解开油纸包裹,拿出一小块放在师傅嘴边,眼神瞥向顾言,俏皮的眨眼)来,尝尝,啊~
班主:(以手阻挡,略显无奈吃下)你这丫头!
苏眠:嘿嘿,您就说,好不好吃嘛~
班主:好吃~好吃行了吧(将糕点接过,拿起茶杯灌下一口热茶)
顾言:(被逗笑,紧绷的嘴角松动,蓦然间笑出声来)呵!
苏眠:(好似才发现顾言的存在)诶,这是谁呀?
班主:(抬手抚摸胸膛,边说边放下茶杯)哦,这是你顾言师兄。在你入门前便外出游历,今儿才回来。
苏眠:(恍然大悟状)哦,这样啊~(拿起师傅几上的糕点,转头面向顾言,扬起笑脸):师兄好~这桂花糕可甜了,你快尝尝!刚出炉的,凉了就不好吃啦!
班主:(板脸,打趣)嘿,你这糕点不是特意给我带的么!
苏眠:哎呦,师傅,这桂坊的糕点我哪次没给您带,可这师兄,我却是第一次见,一块糕点,不金贵,赶明儿啊,您想吃多少我便买多少,可好?
班主:(伸出指头点向苏眠的额头,语气宠溺)你呀……你师兄刚回来,你且带他在园子里逛逛去吧。
苏眠:(开心)好的,师傅!(转身,拉起顾言的袖口就往外走)师兄快走,我带你去看园子里的果子,可好吃了呢
顾言:(回身急急向师傅作别)那师傅,我们先去了。
班主::(摆摆手)去吧。(低头看向顾言留下的戏本子,咿咿呀呀的开唱)这小子,这么一改,还真有点戏韵。
(屋外的雀鸣一声声叫嚷,老班主跺着步子,伴着哼唱渐渐远去)
第二幕 人间自有惊鸿影
(小院寂静,高高的树干上传来些许蝉鸣的声音,急躁又热切,夹杂着几声轻柔缓慢的书本翻页声相映成趣。)
顾言:(轻笑,将书本合上放回石桌,右手的指尖百无聊赖的摩挲着纸张,慢悠悠吟道)屏息身后影幢幢,衣角翻飞随风荡。忽转身擒藏匿者(快速转身,衣物摩擦声)
苏眠:(惊呼,声音慌乱后转而发笑)呀!呵呵,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在身后!
顾言:(取笑)小呆瓜,你看那地上的影子。
苏眠:(随顾言的手指向地上看去,娇嗔道)诶!讨厌,亏我还特意垫着脚走路,让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顾言:(哄骗道)那不如,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保准闭上眼睛!
苏眠:(失意道)哼,谁要和你再来一次,让着我多没意思?(绕过顾言,坐在石凳上,随意拿起桌上的戏本翻开)师兄方才在做什么,我看你时笑时叹的,当真有趣的紧!
顾言:(一起坐下)哦,我在看《牡丹亭》的戏本,游历江南时,曾见他们的旦角会在水袖里缝上一枚小小的细铃,一甩袖便叮铃作响,甚是动听。
苏眠:(惊叹,转头看向顾言,语气激动)水袖里藏细铃!那甩起来岂不是又好看又动听?若是,若是!(低落)唉,可惜,师傅不会允许的。
顾言:(疑惑)若是?崔莺莺?
苏眠:正是!若是唱《西厢记》时,那崔莺莺一哭,细铃声跟着颤,定会让人心疼不已。
顾言:你倒会联想。可是眠儿,比之杜丽娘一往而深的因梦生情,崔莺莺则满身泥泞,步履坚定,便是有细铃做配,我也愿缝在她的脚踝处。
苏眠:(若有所思)脚踝处?(无意识的摸向戏本子,自言自语道)对啊,她因向往爱情而抗争父母,又怕这情分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的下场而抗拒张生,莲步轻移间,细铃叮当作响,一步一声都藏着她心里的慌,真令人揪心。若是张生心思游移,她怎敢赌上一辈子的名声?
顾言:(神色动容,轻轻按住苏眠的手,眼神灼灼)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不如,我们试上一试?
苏眠:(转头看向顾言,微愣,低头看向戏本)额,师,师兄,是今日就试么?
顾言:(温柔)若是你愿意,我今日,无事。我从江南回来时,带了几个细铃,以丝线串做链子,你可愿唱给我听?
苏眠:(拿起茶杯的手一抖,眼神慌乱)我……师兄,不如我们去找师傅问问看吧,只要他点头做了数……
顾言:(伸出食指按住苏眠的嘴)别告诉师傅,师傅练的是正宗的越剧,定然不允。但戏本里的情分,本就该有这藏在细节里的鲜活气儿~权当你我私下里的意趣可好,只这般唱与我听。
苏眠:(将戏本往顾言怀里一塞,起身)师兄你取笑我!,我,我才不唱与你听(跑走)
顾言:(站起,微喊)眠儿!便是不唱与我听,也莫要唱给别人!
苏眠:(脚步声略微停顿)等我缝好铃儿再来找你!(跑远)
顾言:(浅笑)呵,小呆瓜。
(顾言坐回石凳,望着桌上的戏本出神。树上的蝉鸣一声盖过一声,更见气势)
班主:言儿!(顾言未理)言儿!
顾言:(惊醒,连忙起身作揖)师傅!
班主:(边说边坐到旁边的石凳上)你这是在为何事出神?眠儿那丫头慌慌张张跑出去,你们俩,可是又琢磨什么新花样?
顾言:(看向苏眠跑远的方向,语气藏着一丝柔情)师傅多虑了。只是与眠儿说了几句江南的趣事,她一时兴起,想在戏服上缀几颗细铃罢了。
班主:(严肃)细铃?咱们班子练的是正宗越剧,讲究的是唱腔清亮、身段规整,用细铃做配,虽添了些热闹,却也扰了戏的本真滋味。你是大师兄,当明白轻重!
顾言:(语气略急)可是师傅,前院里听咱们唱戏的人,比之从前已寥寥无几,若是再不改戏路,如何能留住那些看客!
班主:(生气)若是你们私底下寻乐子,由你们去便是,可这戏曲传承一事,如何容你们儿戏?(见顾言不语,继续说道)戏曲里的情谊,乃是从角儿的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靠你们这些小物件撑起来的!
顾言:(坚定)师傅,我们以戏曲为生,若不思进取故步自封,谈何传承!
班主:(拍桌)顾言!你游历三年,便只长了这机巧之心!你是要把好端端的戏,变成供人取乐的杂耍吗!
顾言:(慌张)弟子绝无此意!只是情势如此,自当思变!
班主:(气急,喘气声)你,你竟还在狡辩?你给我,滚出去!
顾言:(作揖,作势上前)师傅!
班主:(打断)滚!
(顾言无奈垂下手臂,离开小院。书上的雀鸟扑棱棱飞远,叫声渐远)
第三幕 山有木兮心同契
(月色洒在戏台上,微风扫过悬挂的灯笼,寂静中偶有虫鸣)
苏眠:(带着怯意)师兄,你看我刚刚的台步如何?
顾言:(点头,随即又摇头)不错,但还差几分怯意。“听琴”一折,乃是崔莺莺来偷听张生弹琴,心里又慌又盼,合该再慢些,脚尖落地时要 再轻一点,像怕惊动了旁人似的。
苏眠:(若有所思,脚步放缓)那这样可行?
顾言:(走近苏眠)别急,你试着将心思放在琴声上,又想靠近,又怕惊动别人,脚下自然就有了轻重。来,跟着我。
苏眠:(轻柔)好。(脚步声)师兄,此处是不是需要停顿一下?崔莺莺听到琴音,该有片刻失神才是。
顾言:(脚尖一顿,眼底染笑)我正想与你说这事,你又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你方才停顿的时机正好,若是加个撇头抚花的动作,更能显出她少女的心事。
苏眠:(恍然)还是师兄想的仔细!(低头,手指摩挲着戏服似要绞出一朵花来,突然抬头)对了,上次你说崔莺莺的唱腔要柔中带刚,我总唱不好,你再教教我?
顾言:(伸手挂苏眠的鼻子,从袖中取出戏本,翻开)小呆瓜,我早就备好了,就等你问话呢!
苏眠:(惊喜,不由得笑出声来)呵呵,是吗?那就,劳烦师兄了!
顾言(轻笑出声):与我,你无需客气!你看这句,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唱到 “溶溶” 和 “寂寂” 时,气息要拖长些,声音放软,像月色淌过水面;到 “夜” 和 “春” 字,尾音要稍提,藏着点期待。
苏眠:(探头看向词本,跟着读,故意读错,尾音下沉)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是这样么?
顾言:不对,尾音沉了,少了些灵动。
苏眠:(继续作怪)额,那是,(叠字干脆点,快一点,别拖音)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这样又可好?
顾言:也不对,欠些柔情,你的声音要再软一些~
苏眠:(似是刚领会)哦,我知道了。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狡黠的看向顾言)
顾言:(领悟)呵,好你个小丫头,竟是在耍我!你其实可以唱的十分动听!
苏眠(娇笑,继而控制不住的捂嘴偷笑):呵呵,哪里是我耍你,分明是师兄教得好!
顾言:嘿,你还笑!看我不挠你痒痒!
苏眠:(左躲右闪)哎呀,我,师兄,师兄快停下,眠儿不敢了!
顾言:呵呵,哈哈~别跑~
苏眠:哼,不跑,不跑才是傻瓜~
(踹门声)
班主:顾言,苏眠!你们在做什么?
(顾言与苏眠对望一眼,同时开口)
苏眠:师傅,弟子在排戏!
顾言:师傅,弟子在排戏!
班主:(不信):排戏?都这个时辰了,明日不用早起练嗓了?
顾言:是,师傅,我与师妹这便去休息!
班主:(严肃)眠儿,你留下!
苏眠:是,师傅。
顾言:师傅,那弟子告退!
班主:嗯。
(脚步走远声)
苏眠:(小心翼翼)师傅,可是有事要与眠儿说?
班主:(语气威严)苏眠,我前日与你说的事,你可是忘了?你已有婚配,往后,少与顾言来往,更别如今日这般(停顿,语气加重)半夜厮混!
苏眠::(央求)师傅!眠儿从未见过那王公子,求师傅回绝此事,眠儿绝不答应。
班主:(语气强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王老爷对咱们戏班多有照拂,这门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往后你给我好好待在屋里学做针线,准备嫁妆!
苏眠:(眼眶泛红,声音发抖)师傅,我喜欢唱戏,我不想嫁去王家…… 您再给我说说,好不好?
班主:(语气冷硬,转身便走)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失望。(走到院门口,又回头警告)若是再让我看见你与顾言夜里私会,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苏眠:(悲戚)师傅!
(寂静的夜里只剩女子的啜泣,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余音渐弱)
第四幕 醉卧花间不复醒
(敲门声)
苏眠:(小声)师兄?师兄?
顾言:(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顾言打开一条门缝,见是苏眠,略松一口气)眠儿,你怎么这么晚还敢出来,师傅知道,又要罚你了!
苏眠:(哭腔)师兄,师傅将我许配了人,我不想嫁,我想跟你走!我们去江南,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你从前说的一样,找个小戏台,一起唱《西厢记》,好不好?
顾言:(顿了顿,似在思考)眠儿,你先别慌,这事得从长计议!
苏眠:(身形一僵)从长计议?再有两日,王家就要来下聘了,我就真的要嫁去王家了!
顾言:(拍拍苏眠的肩膀,语气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急,可你想啊,江南如此遥远,不认识路不说,我二人又无银两傍身,万一走丢了,或是遇到歹人,如何是好?
苏眠:(急切)师兄,我不怕的,没有银两,我们可以想法子去赚,我们边走边唱,跟着商队走,肯定能到江南!
顾言:(为难)可是眠儿,我们走了,师傅怎么办?王老爷是咱们戏班的大主顾,你要师傅如何交代?咱们,不能这么自私!
苏眠:(颤音)自私?可是师兄,如今我哪里顾得了别人?
顾言:(规劝)眠儿,距离下聘还有些时日, 我只是觉得现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你莫不如再好好想想,和师娘聊聊,兴许,你就改主意了呢?
苏眠:(盯着顾言,语气轻缓)师兄,我既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顾言:(语气无奈)眠儿,我自是想带你走的,只是你若是后悔了怎么办?你容我半个月,若半月后,你仍然想走,我保证,我一定带你走!
苏眠:(声音颤抖)半个月?我如何等得起半个月!你,是不是怕了?怕师傅怪罪,怕路上吃苦?
顾言:(语气恼怒但无底气)我怎么会怕,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在你之前,我本已动了了却凡尘的念头,这些年的四处游历,更是心如浮萍,自由散漫!万一……(停顿)我如何对得起你?
苏眠:(后退一步)了却凡尘?对得起我?呵呵,呵呵呵呵,你说了这么多,若是真想对得起我,就不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找这么多的理由推脱。你根本,就不想带我走,你是怕,你根本不敢担这个责任!
顾言:(快速反驳,上前一步)不!不是的!
苏眠:(大声打断)顾师兄!请叫我,小师妹!往后再见,便只当不识吧!(转身,缓慢离去)
顾言:(跨出一步门后,站立原地)眠儿……
苏眠:(走至院门处停下)藤蔓虽须攀乔木,匍匐亦可向阳生。顾师兄,出嫁那天,不必来送我,也不必,再多言。
(跑步声渐远)
(久开的门轻轻合上,深夜寂静,偶有虫鸣,一二声细小的雀鸣渐弱,再难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