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笙：

《晚樱与旧信》

春末的雨总是带着点黏腻，林晚樱蹲在便利店门口，看雨水顺着屋檐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运动鞋的鞋尖。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微信对话框里“妈妈”的头像始终安静着，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

“樱樱，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晚点转你，最近工地结款慢。” 她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饭卡，余额显示32块7毛。便利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脸，齐肩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耳后，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昨天食堂的糖醋排骨是12块，她要了份素菜和米饭，5块8。

“姑娘，躲雨啊？”便利店老板举着拖把从里面探出头，“进来坐会儿，别淋感冒了。” 林晚樱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她不是躲雨，是在等——等路过的中学生买完关东煮，等他们把吃剩的竹签扔进垃圾桶，等那个穿藏蓝校服的男生出现。 第七次看表的时候，男生来了。白色球鞋踩过水洼，书包带晃着个小熊挂件，和上周一样。林晚樱的指甲掐进掌心，喉咙发紧。她跟着男生走进巷子，墙根的野蔷薇被雨打落了半墙，粉白的花瓣铺了一地。

“同学。”她叫住他，声音发颤。 男生回头，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有事吗？” 林晚樱把攥了一路的信封递过去，牛皮纸边缘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这是...给徐言笙的信。” 男生接过信封，封皮上“徐言笙收”三个字是她用铅笔描了五遍的，字迹依然歪歪扭扭：“我是徐言笙，你哪位？” 雨忽然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两人头顶的广告牌上，发出“噼啪”的响声。林晚樱望着男生胸前的校牌，“市一中”三个金字被雨水冲得发亮——和照片里那个穿同款校服的少年，连校牌位置都一模一样。

“我叫林晚樱。”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二十年前，你救过一个小女孩。” 徐言笙的眉峰动了动，指尖轻轻抚过信封上的邮戳：“1995年4月12日。” 二十年前的春天也下着雨。七岁的林晚樱蹲在巷口的水泥管里，怀里抱着个缺了耳朵的布熊。妈妈在牌桌上输红了眼，她不敢回家，怕被抓去顶债。雨越下越大，水泥管里积了水，她把布熊举过头顶，蜷成小小的一团。

“喂，你怎么在这儿？” 穿藏蓝校服的少年蹲在管口，手里举着把黑伞，伞骨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斜着。他的白衬衫下摆沾了泥，左脸有道指甲抓的红痕，像是刚和人打过架。 “我...我等妈妈。”林晚樱吸了吸鼻子，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嘴里，“她马上就来接我。” 少年没说话，把伞塞进她怀里，自己转身跑了。等林晚樱反应过来追出去，只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校服后襟沾着片粉色的晚樱花瓣。 后来她在伞柄上发现一行小字：

“别怕，我明天还来。” 第二天雨停了，林晚樱抱着伞在巷口等了一整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五天，收废品的老张头告诉她：“那小子的爸妈离婚了，跟着他爸去北京了，听说走得急，连书包都落我这儿了。” 书包里有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4月10日，今天和妈妈吵架了，她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路过巷口看见个哭鼻子的小女孩，把伞给她了，希望她别像我一样害怕下雨。”

还有张照片，少年和妈妈站在晚樱树下，背景里的樱花落了满地，妈妈的白裙子上沾着花瓣，少年的笑比阳光还亮。 “所以你找了我二十年？”徐言笙的声音把林晚樱拉回现实，他捏着那封泛黄的信，“就为了说声谢谢？” 林晚樱摇头，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裹着把黑伞，伞骨还是断的，伞面洗得发白：“伞还给你”

徐言笙忽然笑了，笑容和照片里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其实我记得。”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这道疤，就是那天和我妈吵架时她抓的。后来我爸说要带我走，我求他等三天，可最后还是没等到那个小女孩。”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巷口的野蔷薇在风里摇晃，落英缤纷。林晚樱把伞递过去，徐言笙却没有接，反而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我也留着东西。”

铁盒里躺着个缺了耳朵的布熊，绒毛褪得发白，左耳朵的位置缝着块蓝布：“收废品的爷爷说这是你落在水泥管里的，我偷拿回家了。” 林晚樱的眼泪“啪嗒”砸在布熊的蓝布耳朵上，二十年前的雨声忽然清晰起来，混着少年说“别怕”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回响。 “要一起去看晚樱吗？”徐言笙指了指巷口，“我家门口有一棵晚樱树，听说今年开的特别好。” 林晚樱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巷子，阳光穿透云层，在他们脚边洒下一片金斑。风里飘着晚樱的香气，混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没有雨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