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卷四十
韩 子
题解《韩子》,战国韩非著,又称《韩非子》。韩非虽师从荀子,但思想与荀子并不相同。他“喜刑名法术之学”,综合商鞅的“法”治、申不害的“术”治、慎到的“势”治,提出以“法”为中心,法、术、势三者合一的君主统治术,强调加强中央集权,对后世影响很大,成为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对于人性,偏于从趋利避害的方面来观察,因而认为严明的法令和赏罚是社会治理的根本。其弊端是使风俗浇薄,恩义、情义缺乏,最后将如水之下流,其势不可禁止,而法令亦不得不归于无用,以至于社会完全崩溃,陷入大乱。他体认到时代的变化对君主专制的需要,因此为加强和巩固君主权力而殚精竭虑,但由于这种权力缺乏形而上的道义的制约,必然使权力运用者顺应其无穷尽的欲望而残酷地虐待天下,以至于天下叛离。秦朝统治者推崇他的思想,快速走向灭亡。正如司马迁在《史记》中评论的,“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
魏徵等人编撰《群书治要》一书,从其整理思路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法家学说,并不赞同。而是认为要以道德仁义为治国之本,法只能作为辅助手段,提出以德治为本,以法治为辅治国思想。因此在节录法家著作时,非常地谨慎,仅节录其中对治国有益的部份文字,这从节录《韩子》的段落即可看出。
作者简介韩非(约公元前280年—公元前233年),战国末期韩国人,为韩国公子(即国君之子)。与李斯同师荀子,李斯自认不如。口吃善文,议论透辟。目睹韩国日衰,曾多次上书韩王,希望变法图强,但未被采用。于是写下《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余万言,全面、系统地阐述了他的法治思想。后使秦,秦王推崇其书,却不重用其人。李斯恐其代己,劝秦王以过法诛之,得秦王首肯。韩非入狱,李斯使人送去毒药,迫他自杀。后秦王悔,令赦免韩非,然而为时已晚。事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十 过
题解十过,即十种过失。此篇列出人主有十事之失,足以危身亡国也。是以劝谏国君不可犯“行小忠、顾小利、好五音”等十种过失。这十种过失更是失德乃至国破身亡之罪愆。《群书治要》于此篇中仅录篇首一段,是此篇之纲。
原文十过:一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1)也。二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2)也。三曰,行僻(3)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4),则穷身(5)之事也。五曰,贪愎(6)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六曰,耽(7)于女乐(8),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七曰,离内(9)远游。忽(10)于谏(11)士,则危身之道也。八曰,过而不听于忠臣,而独行其意,则灭高名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12)诸侯,则削国之患也。十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13)之势也。
注释(1)贼:害;伤害。(2)残:毁坏;破坏。(3)僻:邪僻,偏离正道。(4)五音:指音乐。(5)穷身:谓使己困窘。(6)愎:任性,执拗。(7)耽:玩乐;沉湎。(8)女乐:歌舞伎。(9)内:帝王所居之处;皇宫。(10)忽:轻视;怠慢。(11)谏:谏诤,规劝。(12)恃:依赖;凭借。(13)世:《荀子·强国篇》注:“世,谓继也。”
译文(做君主的往往会有)十种过失:第一种是用小忠的人,便是对大忠之臣的损害。第二种是只贪图小利,就是对大利的损害。第三种是行为偏离正道还自以为是,轻慢无礼地对待诸侯,那么亡身之祸就会到来。第四种是不勤于治理国政,反而去喜好音乐,就会使自己走上穷途末路。第五种是贪婪任性,利欲熏心,就是国破人亡的祸根。第六种是沉溺于女色歌舞欢乐,不理会国家政事,便会有亡国之祸。第七种是离开皇宫外出远游,不理会忠臣的劝谏,是危害自身的做法。第八种是有了过失还不接受忠臣的劝吿,一意孤行,是自毁盛名并被人耻笑的开端。第九种是对内自不量力,对外依赖他国,就有国家被侵削分割的忧患。第十种是国力弱小,不遵循礼法,不任用忠谏之臣,势必会亡国断嗣。
说 难
题解说难就是游说之难。本篇韩非子旨在说明游说之难,并且指出游说成功之术。宋本注曰:“夫说者有顺逆之机,顺以招福,逆而致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此说之所以难也。”太史公在《史记》中录《说难》全篇。《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余独悲韩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可叹的是,韩子终不明天下大势并非术所能改变的,而自身也不得善终。《群书治要》仅录此篇末的一个引例,旨在启迪为君者和为臣者。
原文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1)。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跀(2),弥子母病,人间有夜告弥子,弥子矫(3)驾君车以归,君曰:“孝哉!为母故犯跀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故尝(4)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移于初也。而前所以见贤,后获罪者,人主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而加疏(5)。
注释(1)卫君:此时卫君是卫灵公。(2)跀:断足也。通行本作刖字。(3)矫:君命。专指假托君命。(4)尝:曾经。(5)疏:疏远,不亲近。
译文从前,弥子瑕得宠于卫君卫灵公。卫国的法律规定,偷驾君主车子的人就要被砍掉双脚。弥子的母亲病了,家人偷偷地连夜告知弥子,弥子假托君命,驾着卫君的车子回了家。卫君(知道此事后赞叹)说:“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甘冒砍去双脚之刑。”又有一天,弥子和卫君在果园游玩,觉得桃子很甘甜,就把吃了一半的桃子给卫君吃。卫君说:“真是爱我啊,留下口中美味而给我吃。”等到弥子容颜衰退失去宠幸,又得罪了卫君。卫君说:“他曾经假传君命驾过我的车,又曾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本来弥子的行为,与当初没有两样。之所以从前被赞叹,后来却获罪,是君主的爱憎发生了变化。所以受君主宠信的时候,智谋会被认为得当而更加亲密。被君主厌憎的时候,其智谋就会被看做不得当而更加疏远。
解 老
题解解老就是解释老子的《道德经》,经文简约,本篇详释其义,为老子传注之祖。《群书治要》仅录此篇中关于不可轻易变更法令一段,说明不要让老百姓轻易变更职业,而百姓变更职业是源于法令的变更,从而指出,“治大国者,若烹小鲜”,为政者不能轻易改变法令。
原文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1);作者(2)数摇(3)徙,则亡其功。一人之作(4),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人之功;万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万人之功。然则数变业,其民弥众,其亏弥大矣。凡法令更,则利害易(5),利害易,则民务变。民务变,谓之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6)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7)大器(8)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9)而数桡(10)之,则贼其宰(11);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虚静,而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注释(1)功:功夫。谓技术和技术修养、造诣。(2)作者:指工匠、役夫。(3)摇:疾速。(4)作:做工。(5)易:改变,更改。(6)大众:泛指民众,群众。(7)藏:收藏;储藏。(8)大器:宝器。(9)小鲜:小鱼。(10)桡:扰动;搅乱。(11)宰:古代掌管膳食的小吏;厨师。
译文技艺工人屡次变更职业,就会失去他技艺的纯熟;工匠役夫屡屡快速的迁移,就会失去其之前的劳动成果;一个人的劳作,一天中损失半天,十天就损失五个人所能做出的工作;一万人做工,一天损失半天,十天就损失掉五万人所做的工作。如此说来经常变换所做的工作、职业,变换的人数越多,造成的损失就愈大啊。凡是法令变更,与民众相关的利害就会发生变化;民众的利害发生变化了,就是(前面所说的)民众会改变其所从事的工作。所以从这个道理来看,管理大众如果频繁地改变政令,就少有成果;收藏的珍贵器物假如经常迁移,就会多有毁坏;烹煮小鱼如若经常搅动,就会有损厨师的烹饪之功;治理大国要是经常朝令夕改,那么百姓就会很苦。因此懂得治国之道的君主最重清虚恬静,而慎重于变更法令。所以说:治理大国,就像烹饪小鱼一样。
说林上
题解《说林》的内容是韩非子为了著书立说而搜集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及韩非收集和创作的寓言,汇集得很多,所以分为上、下两篇。《史记·韩非传索隐》:“说林者,广说诸事,其多若林,故曰说林也。”《群书治要》只录其中一则,为显明“巧诈不如拙诚”。
原文乐羊(1)为魏将,攻中山(2),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3)之,乐羊尽一杯。文侯(4)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5)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6)猎得麑(7),使秦西巴(旧无巴字。补之。下巴同)持之以归,其母随而呼,秦西巴以不忍而与之。孟孙大怒,逐(8)之。居三月,复召为其子傅(9)。其御(10)曰:“曩(11)将罪之,今使傅子,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拙诚(12)。”乐羊以有功见疑(13),秦西巴以有罪益信。
注释(1)乐羊:一作乐阳,乐毅的祖先,他因翟璜推荐被魏文侯任为将军。(2)中山: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小诸侯国。(3)遗:送交。(4)文侯:魏文侯,战国时期魏国的建立者。姬姓,魏氏,名斯。一曰都。公元前445年,继魏桓子即位。公元前403年,韩、赵、魏被周王与各国正式承认为诸侯,成为封建国家。(5)罢:返回。(6)孟孙:鲁国人。(7)麑:音尼,幼鹿。(8)逐:驱逐;放逐。(9)傅:师傅,指负责辅佐的官或负责教导的人。(10)御:驾驭车马的人。(11)曩:音囊,三声。先时;以前。(12)巧诈不如拙诚:古谚。巧智伪诈,不如拙朴诚实。(13)见疑:受到怀疑。
译文乐羊担任魏国将军时,去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正在中山国,中山的国君将他的儿子烹饪后送交给他,乐羊竟吃完一杯。文侯对堵师赞说:“乐羊因为忠诚我的缘故吃了儿子的肉。”(堵师赞)回答说:“自己的儿子都能吃,还有谁不能吃?”乐羊灭中山国归来,文侯奖赏他的功劳但是却怀疑他的存心。孟孙猎到一只幼鹿,让秦西巴带它回去,幼鹿的母亲跟随其后而大声哀呼,秦西巴因为不忍心而放还幼鹿给母鹿。孟孙大怒,将秦西巴赶走了。过了三个月,又召回秦巴西作他(孟孙)儿子的师傅。孟孙的车夫说:“先前您怪罪他,现在又任用他教导您的儿子,这是什么缘故呢?”孟孙说:“他对幼鹿都不残忍,又怎么会对我儿子残忍呢?”所以说:巧智伪诈,不如拙朴而诚实。乐羊有功却受到怀疑,秦西巴有罪却更加受到信任。
观 行
题解观行,此篇因篇中有观行二字,就取来做此篇的名字。观行者,谓以道法观人之行也。本篇分为二节,首节言以道正己,末节言因可势,求易道。本篇旨趣,近于道家。以道正己,道家言也;因可势,求易道,亦道家言也。本篇文章首先论述了君主观察自己行为的原则,又论述了君主应因势利导,任用臣下,实现“用力寡而功名立”。《群书治要》节录时对本篇有节略。
原文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目失(1)镜,则无以正须(2)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3)之性急,故佩韦(4)以缓己;董阏于(5)之心缓,故佩弦(6)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
天下有信数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7),二曰力有所不能攀,三曰强有所不能胜。故虽有尧(8)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9)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10)育(11)之强而无术法(12),不得长生(13)。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千钧(14)而重其身,非其身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娄(15)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16)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17)离娄以其不能自见。因可势,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
注释(1)失:违背;离开。(2)须:指胡须。(3)西门豹:战国时期魏国人(故里在今山西省运城市盐湖区安邑一带)。魏文侯(公元前446年—公元前396年在位)时任邺(今河南省安阳市区北)令,是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水利家,曾立下赫赫战功。(4)佩韦:韦指皮绳,也叫韦弦。后因以“韦弦”比喻外界的启迪和教益。用以警戒、规劝。(5)董阏于:一作董安于,春秋末晋人,赵简子家臣。(6)佩弦:佩带弓弦。弓弦常紧绷,故性缓者佩以自警。(7)立:成立;成功。(8)尧:中古帝陶唐氏之号。(9)乌获:战国时秦之力士。一说可能为更古之力士。后为力士的泛称。(10)贲:孟贲,战国时卫国人。勇士。另一说为齐国人。(11)育:即夏育,周时著名勇士,卫人,传说能力举千钧。后作为勇士的代称。(12)术法:方法。(13)长生:各版均认为是“长胜”之误。(14)千钧:三十斤为一钧,千钧即三万斤。常用来形容器物之重或力量之大。(15)离娄:黄帝时期视力特强的人。(16)不穷:不陷于困境。(17)困:窘迫。
译文古时候的人,因为眼睛不足以看见自己,所以用镜子来观察面容;因为智慧不足以认识自己,所以用道德仁义来端正自己的思想言行。眼睛失去镜子,就没有办法端正容颜;身行离开道德仁义,就无法判断自己行为的是非对错。西门豹的性子急躁,所以佩带柔软的皮绳用来提醒自己动作要缓。董阏于的心性迟缓,所以佩弓弦以提醒自己要紧迫些。因此能够以有余来补其不足,用长处来接续短处,才是贤明的君主。
天下有三个必然的道理:一是再聪明也有做不成的事;二是力气再大也有无法举起的东西;三是再强大也有不能胜过的对手。所以虽然有尧帝的智慧,如果没有大众的助力,不能成就大功绩;即使有乌获的力气,没有人帮助,也无法将自己举起来;就算有孟贲和夏育的高强本领,如果没有方法,也不能长胜不败。因此说,形势有得不到的(不占优势),事有做不成的。所以乌获举千钧不费力,却难举起自己,并非自己比千钧还重,是因为形势不便啊;离娄很容易看清百步之外的秋毫之末,却看不到自己的眉毛和睫毛,不是因为百步近,眉毛睫毛远,是自然规律不许可啊。所以贤明的君主不因乌获不能举起自己而使他困窘,不因为离娄看不到自己的眉睫而使他窘迫。凭借可得之势,求其易行之道,所以治功不多而功绩功业就可以建立。
用 人
题解用人,本篇旨在说明君主用人之术,君主怎样任用各种人才。因篇首有“用人”二字,取来用做篇名。《群书治要》仅录其篇第二节并有节略,主旨为说明不要凭主观意愿和臆测做事。
原文释(1)法术(2)而心治,尧不能正(3)一国;去规矩(4)而妄意,奚仲(5)不能成一轮(6)。使中主守法术,拙匠执规矩,则万不失(7)也。君(8)人者,能去贤巧之所不能,而守中拙之所万不失,则人力尽而功名立。
注释(1)释:废弃;放弃。(2)法术:“法”与“术”的合称。先秦韩非认为商鞅言“法”,申不害言“术”,两人所言皆有所偏,因而主张两者兼用。后因以“法术”指法家之学。(3)正:治理。(4)规矩:规和矩。校正圆形和方形的两种工具。(5)奚仲:造车鼻祖,是奚姓、任姓、薛姓的祖先,也是古薛国的祖先。鲁国人,故里在今山东省枣庄市薛城区。奚仲因造车有功,被夏王禹封为“车服大夫”(亦称“车正”),其贡献不亚于“四大发明”。奚仲是古薛国中出现最早的,也是最大的发明家、政治家,过世后被百姓奉为车神。后人修建了奚公祠常年祭拜,以求出行平安。“祭拜奚仲,平安出行”的民谚流传至今。(6)轮:车轮。(7)万不失:绝无差错。(8)君:主宰,统治。
译文如果抛弃法令和策略,而仅凭君主一人的主观意愿来治理政事,即使尧帝也不能使一个国家得到大治。如果不用“规”和“矩”两种工具而凭臆测,造车之祖奚仲也造不出一个车轮。让中等才能的君主依照法令和策略来治国,让拙匠持守规矩的尺度来制造器物,就会万无一失了。领导众人的人,如果能舍弃连贤人巧匠也力所难及的做法(舍弃法令,只凭主观意愿和臆测行事),而守持中才之主和拙匠都能万无一失的方法,就可以使人尽其力,功业就得以建立起来。
功 名
题解功名,指功业和名望。本篇中专言明君立功成名之道,所以用“功名”作篇名。指出人君要成就功名,必须具备天时、人心、伎能、势位四个条件。
原文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伎能(1),四曰势位(2)。非(3)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4);逆人心。虽贲、育不能尽人力。故得天时,则不务(5)而自生;得人心,则不趣(6)而自劝(7);因伎能,则不急(8)而自疾(9);得势位,则不进(10)而成名。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穷(11)之令,故曰明主。
注释(1)伎能:技能。(2)势位:权势地位。(3)非:违背,不合。(4)穗:稻麦等禾本科植物的花或果实聚生在茎上的顶端部分。(5)务:操劳。(6)趣:督促;催促。(7)自劝:自我劝勉。(8)急:迫使;逼迫。(9)疾:极力;尽力;努力。(10)进:长进,进展。(11)毋穷:畅行无阻。穷,止。
译文贤明的君主之所以能够建立功业、成就名望,其原因有四:一是顺应天时;二是得到人心;三是掌握技能;四是拥有权势地位。不合天时,纵有十位尧帝也不能在冬天里使庄稼长出一串穗来。违逆民心,即使是孟贲、夏育这样的大力士,也不能让众人竭尽能力。所以顺应天时,不用操劳,庄稼就可以自然生长。得到人心,百姓不必督促就会自我勉励。依靠技能,即使不急于求成事情自然也会速成。得到了权势和地位,即使不进取,功名也会自然成就。就像水的流动,船的浮起,安守顺应自然的规则,推行不会穷尽的法令,这样就称得上是贤明的君主。
大 体
题解大体,谓所以治理天下之大体。本篇讲述如何师法天地自然,从而达到天下大治。描述了韩非子心中最美好的政治理想。《群书治要》仅录此篇第一、三两节且有节略。
原文古之全大体者,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日月照,四时行,云布风动。不以智累心,(本书下心作私)不以心累己,寄(1)治乱(2)于法术,托(3)是非(4)于赏罚(5),属(6)轻重(7)于权衡(8),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9),不洒垢而察难知,守成理(10),因自然。荣辱(11)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上不天,则下不遍覆;心不地,则物不毕载。大山(12)不立好恶(13),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14),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15)于天地,而万物备;措(16)心于山海,而国家富。上无忿怒之志,(志作毒。怨旧作愆。改之)下无伏怨(17)之患。故长利积,大功(18)立,名成于前,德垂(19)于后,治之至也。
注释(1)寄:委托,托付。(2)治乱:安定与动乱。(3)托:依靠;寄托。(4)是非:对的和错的;正确与错误。(5)赏罚:奖赏和惩罚。(6)属:依托;寄托。(7)轻重:重量大小。比喻主次。(8)权衡:称量物体轻重的器具。权,秤锤;衡,秤杆。比喻评量、比较的制度。(9)不吹毛而求小疵:即吹毛求疵。吹开皮上的毛,寻找里面的毛病。比喻刻意挑剔过失或缺点。(10)成理:固定的规律。(11)荣辱:光荣与耻辱。指地位的高低、名誉的好坏。(12)大山:泰山。(13)好恶:喜好与嫌恶。(14)小助:细流也。(15)寄形:寄托形体。(16)措:安放。(17)伏怨:潜藏的怨恨。(18)大功:大功业,大功劳。(19)垂:留传;流传。
译文古时顾大局识大体的君主,能了望天地的变化,能观察江海的水流,能顺应山谷的高低趋势,能遵循日月照耀、四季交替运行以及风云变幻的自然法则。不让智巧烦扰心境,不让私利拖累自身。安定动乱托给法律术数,对错是非托与赏罚之则,主次轻重交托评量之法。不违背自然法则,不损伤人的性情。不吹开毛发来求小疵,不洗去污垢来察隐秘。恪守自然定律,随顺天然之理。荣誉与耻辱,责任在自己,而不在于他人。上面如果没有辽阔的苍天,就不能覆盖整个世界;心胸如果没有大地那样宽广,就不能承载万物。泰山对土石没有好恶之心,所以能够形成它的高大;江海对细流不加选择,所以能够形成它的壮阔。识得大体之人,寄托形体于天地,似天之遍覆,地之遍载,因此万物完备。心之运用如大山不让微尘,江海不择细流,因而国家富足。君上领导没有忿恨恼怒之情,臣民下属没有隐藏的怨恨为祸患。所以长久的利益得以积聚,伟大的功业得以建立,名望成就于生前,德化垂范于后世,这是治理天下最高的境界。
外储说左上
题解《群书治要》节选本篇的内容,为了突显信义重要,是以举例来说明为君不可忘故,不可失信以及父母不可失信于子的道理。将教子之文放于此篇也说明父子之间相处和君臣之道有共通之处。
原文文公(1)反国至河,令:“笾豆(2)捐(3)之,席蓐(4)捐之,手足胼胝(5),面目梨黑(6)者后之。”咎犯(7)闻之而夜哭。文公曰:“咎氏不欲寡人之反国耶?”对曰:“梨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梨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也。且臣为君行诈伪(8)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9)也,而况于君乎!”再拜而辞,文公止(10)之,乃解左骖(11)而盟于河。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12)会(13)疾风(14),左右止,文侯不听。曰:“可以疾风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15)往,犯风(16)而罢虞人。
曾子妻之市(17),其子随而泣。其母曰:“汝还顾反(18),为汝杀彘(19)。”妻道(道作适(20))市来(21),曾子欲捕彘杀之,其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也。”曾子曰:“婴儿者,非有知也,待(22)父母而学之者也。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23)杀彘。
注释(1)文公:即晋文公,初为公子,谦而好学,善交贤能智士。后受迫害离开晋国,游历诸侯。漂泊十九年后终复国,杀怀公而立。文公对内,拔擢贤能。以狐偃为相;先轸为帅;赵衰、胥臣辅其政;栾枝、冀缺佐其事;却溱、霍伯将其兵;贾佗、阳子制其礼;魏犨、荀伯御其戎。晋民各执其业;吏各司其职。晋国由此大治。对外,联秦合齐,保宋制郑,尊王攘楚。作三军六卿,勤王事于洛邑,败楚师于城濮,盟诸侯于践土,开创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文治武功,昭明后世,显达千秋,与齐桓公并称“齐桓晋文”,为后世儒家、法家等学派称道。(2)笾豆:笾和豆。古代祭祀及宴会时常用的两种礼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笾,音边。(3)捐:放弃;舍弃。(4)席蓐:草席、草垫子。(5)胼胝:手掌脚底因长期劳动摩擦而生的茧子。(6)黧黑:谓脸色黑。(7)咎犯:狐偃,姬姓,狐氏,字子犯。是晋文公的舅舅,所以叫舅犯、又称咎犯。(8)诈伪:弄虚作假,伪装假冒。(9)恶:讨厌,憎恨。(10)止:阻止;制止。(11)左骖:服马左边的骖马。(12)明日:其他本中作“是日”。(13)会:副词。恰巧;适逢。(14)疾风:急剧而猛烈的风。(15)驱车:赶车;驾驶车辆。(16)犯风:冒着大风。(17)市:集市。(18)顾反:亦作“顾返”。还返。(19)彘:猪。(20)适:去,往。(21)来:回来,返回。(22)待:须,需要。(23)遂:副词。于是;就。
译文晋文公返回晋国时,走到了黄河边上,下令说道:把竹笾木豆丢掉,草席草褥子丢掉,手脚上长了老茧、面目黑瘦的人都退站到后面去。文公的舅父咎犯听到这番话后终夜哭泣。文公说:“舅舅,您不想让我返回晋国吗?”咎犯回答说:“竹笾木豆是用来吃饭的,而您丢掉了;草席草褥子是用来睡觉的,而您丢掉了;手脚长茧、面目黑瘦的人是劳苦有功的人,您让退到后面去。现在,臣也该在后面的人中,不胜悲哀,所以哭啊。况且臣为您能够返回晋国,采用了许多诈伪的手段,臣自己都厌恶自己,何况您了。”说完,再三行礼向文公吿辞。文公阻止了他(并收回了命令),而且宰杀了左边驾车的马,在河边与众人盟誓,表示永不相弃。
魏文侯与掌管山泽的官员约好时间去打猎,到这一天却碰上刮大风,左右的人劝阻他,文侯不听,说:“因有大风就可以失信?我不能这样做。”于是亲自驱车前往,顶着大风去吿知掌管山泽的官员停止打猎。
曾子的妻子到集市上去,她的儿子哭着要跟随着一起去。母亲对儿子说:“你回家去,回去我给你杀猪吃。”曾子的妻子从集市回来,曾子就准备捉猪去杀,妻子阻止他说:“只是和孩子开玩笑的。”曾子说:“孩子还不懂事,是跟着父母学习的,现在你欺骗他,就是教孩子欺骗。母亲欺骗孩子,孩子就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这不是教孩子的办法!”于是曾子便动手杀了猪。
外储说左下
题解在本篇,从《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选录了两则故事。“文王伐崇”是讲为通过文王系袜带的小事说明为君者应如何对待身边之臣;“解狐举邢伯柳”通过解狐不计个人私怨,为国家推举人才而说明为臣要时刻有公心。
原文文王(1)伐崇(2),至黄凤墟,而袜系解,左右顾(3)无可令结系,文王自结之。太公(4)曰:“君何为自结(5)系?”文王曰:“吾闻上君之所与处者,尽(6)其师也;中君之所与处者,尽其友也;下君之所与处者,尽其使也。今寡人虽不肖(7),所与处者,皆先君之人也,故无可令结之者也。”
解狐(8)与邢伯柳为怨,赵简主(9)问于解狐曰:“孰(10)可为上党守(11)?”对曰:“邢伯柳可。”简主曰:“非子之雠乎?”对曰:“臣闻忠臣之举贤也,不避仇雠(12);其废不肖(13)也,不阿(14)亲近(15)。”简主曰:“善(16)。”遂以为守。邢伯柳闻之,乃见解狐谢。解狐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往矣。怨子如异日。”
注释(1)文王:周文王,姓姬名昌,季历之子,汉族,西周奠基人。季历死后由他继承西伯侯之位,又称伯昌。在位五十年。商纣时为西伯侯,建国于岐山之下,积善行仁,政化大行,因崇侯虎向纣王进谗言,而被囚于羑里,后得释归。益行仁政,天下诸侯多归从,子武王有天下后,追尊为文王。(2)崇:崇国。古国名,在今陕西西安、户县一带,殷末崇侯虎即崇国君。(3)顾:视,看。(4)太公:即太公望吕尚。姜太公(约公元前1128年—公元前1015年),本名吕尚,姜姓,字子牙,被尊称为太公望,后人多称其为姜子牙、姜太公。中国历史上最享盛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谋略家。(5)结:用线、绳、草等条状物打结或编织。(6)尽:全部;整个。(7)不肖:自谦之称。(8)解狐:春秋战国时期晋国人。因病去世,是杀害当时晋国中军尉祁黄羊父亲的人。(9)赵简主:嬴姓,赵氏,原名名鞅,后名志父,谥号简。时人尊称其赵孟,史书中多称之赵简子,亦称赵简主,其全称名讳当为赵鞅、赵志父(先秦时期男子称氏不称姓,故没有嬴鞅一说)。春秋后期晋国卿大夫六卿之一,赵氏大宗宗主。赵武之孙,赵成嫡长子,出生世卿大族,至晋定公时执政晋国十七年之久。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改革家。战国时代赵国基业的开创者,郡县制社会改革的积极推动者,先秦法家思想的实践者,与其子赵无恤(即赵襄子)并称“简襄之烈”。(10)孰:疑问代词。谁。(11)守:看管;治理;管理。(12)仇雠:雠人;冤家对头。(13)不肖:不成材;不正派。(14)不阿:不曲从,不逢迎。(15)亲近:亲近的人。(16)善:表示赞同、应诺。
译文周文王讨伐崇国,行至黄凤旧城,袜带散开了,环顾左右,没有可以支使让为自己系袜带的人,文王于是自己把袜带系上。姜太公说:“君上您为什么自己系袜带?”文王说;“我听说上等的君主对与其相处者,都看作是自己的老师;中等的君主对与其相处者,都看作是自己的朋友;下等的君主对与其相处者,都看作是供自己役使的人。现在我虽然不贤,与我相处的都是先君的旧臣,所以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令其为我系袜带的人啊。”
解狐与邢伯柳有怨仇,赵简子问解狐:“谁可以去做上党的地方长官?”解狐回答说:“邢伯柳可以。”简子说:“邢伯柳不是你的仇人家吗?”解狐回答说:“臣听说,忠臣举荐贤能,不避仇怨;黜免不贤肖之人,不袒护亲近的人。”简子说:“您说得太好了。”于是任用邢伯柳为上党地方长官。邢伯柳听说后,便去见解狐表示感谢。解狐说:“我举荐你是为公,怨恨你是为私。你走吧,我怨恨你还是一如往日。”
难 势(旧无难势字。加之)
题解《群书治要》于《难势》一篇辑录的两节文字,后一节不见于他本。首明用人需各尽其能,再论明主如何实现帝王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