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从装卷宗的纸箱子里拿出资料,尘封了八年,连纸张都有些发黄。即使年代久远,那些照片还是清清楚楚,可以看到每一桩罪恶。
尸体血肉模糊,张云澜细细地将每一张照片看完,似乎看出了什么,一张一张地排在桌上。
沈麟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沈警官,你来得正好,我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沈麟怀疑地望了她一眼。
她说:“这些是当年在13号古宅发现的碎尸,以前一直认为古宅杀人魔是一个人,但是这些碎尸块上却留有两个人的印记。”
“两个人?”
她将他拉到桌前,指着桌上的照片说:“你看这些切面,右边的这几张切面光滑,下刀的地方也很准。凶手对人体很了解,力气也很大,而且他分尸时没有任何犹豫,冷静得让人害怕。而左边的这些凹凸不平,骨头损坏严重,凶手下刀时犹豫不决,欠缺经验。如果我没有分析错,古宅杀人魔应该是两个人。”
02
沈麟还是有些不信:“就凭这个就能判定是两个人?古宅杀人魔作案时间很长,每一次的心情都不一样,切面不同有什么奇怪?”
“不,这个古宅杀人魔是‘无情型心理变态人格’。他缺乏同情心、良心和羞耻心,冷淡、残酷,他不会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有任何忏悔,更不会犹豫不决。”
沈麟拿着照片看了一阵:“是不是有两个古宅杀人魔先不论,当务之急是查出这两具尸体的身份。”
“这两具尸体死亡时间大致十年左右,但有一点儿很奇怪。古宅杀人魔向来不杀男人,而这个女人是短发,不符合他挑选猎物的条件。”
“会不会是误闯古宅的小偷?”
“小偷能穿得起阿玛尼的衣服,戴得起钻石戒指?一个富有的中年人到古宅去做什么?”
一时沉默。
03
“对了,那两个中学生查得怎么样了?”张云澜打破了沉寂。
“其中一个一年前患癌症去世了。另一个叫陈奇,在本市当小学老师,我正准备去拜访。”
张云澜大喜:“我可以一起去吗?”
“可以。”
张云澜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他:“什么?”
他脸一红:“你可以跟去旁听,但是不许插嘴,不许问问题,不许……”
“没问题。”张云澜连忙一口答应,看来这个沈警官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嘛。
坐上警局的金杯车,张云澜拿出iPad。她将八年前的资料全都拍下来输入iPad里,方便随时阅读。看到一半,她忽然问:“尹项冬的父亲死于八年前?”
“是啊。”沈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问过当时办案的老警察,他说上门去询问的时候正碰到尹家在办丧事,尹项冬的父亲尹建南患癌症去世了。”
04
“癌症?”
“肝癌晚期,医生说他还能活三个月,没想到一个月没到就死了。这人啊,就算有再多的钱,得了病,还是白搭。”
张云澜皱眉,尹建南在那个当口去世,未免也太巧了吧。
“尹项冬除了这个父亲,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人啊?”
沈麟想了一阵:“好像有个继母吧。尹建南查出有癌症之后就离开他,卷着钱跟别的男人跑了。”
“不对啊。”张云澜奇怪地挠了挠头,“尹建南死后她应该能得到很大一笔遗产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走?”
沈麟笑道:“什么遗产,那个时候尹家正面临财政危机,随时都有破产的危险。你还别说,那个尹项冬确实有些能耐。尹家能有今天,全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
05
张云澜脸色有些怪异。
沈麟奇怪地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怎么?又想到什么了?”
“我们所发现的那具男尸,说不定就是尹项冬的父亲——尹建南。”
沈麟大惊:“你怎么知道?”
张云澜将在尹家拍下的照片给他看。
他眉头深锁:“我会申请做DNA检验,不过以尹项冬的地位,恐怕不好对付。”
“怕什么?”张云澜勾了勾唇,“尹建南当年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这枚钻戒的人一定很多。就凭这枚戒指,理由已经足够了。”
“好,等问完了陈奇,就去拜访这位赫赫有名的尹先生。”
06
车子停在一座花园小区外,两人敲开了陈奇家的门。那是一个纤瘦、懦弱的普通男人,岁月的艰辛早已经将他当年的勇气磨得一点儿不剩。
“当年我们年轻气盛,现在想起真是后怕,觉得这条命简直就是捡回来的。”
“那个老太太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穿了一件白衣服……”
“白衣服?”张云澜惊问。
沈麟斜了她一眼,她连忙噤声。
陈奇点头:“没错,是白衣服。”
“什么款式的?”沈麟又问。
“是件白衬衣,我记得很清楚,那衣服白得有些诡异,当时我多看了几眼。”
07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13号已经有人住了,让我们到她家去,她家就住在对面。我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真的去了。不过很奇怪,那屋子不像住了人,到处都是灰尘,也没多少家具。我以为是太穷了,还说帮她打扫。她很不耐烦,没多久就把我们赶走了。”
“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晚上太黑,我没看清。”
“那你怎么知道是个老太太?”
“她佝偻着身子,声音又沙哑,不是老太太是什么?”
张云澜沉默地看着他。就在沈麟打算结束对话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你在隐瞒什么?”
陈奇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并没有见过那个老太太吧。”张云澜淡淡道。
08
陈奇一惊:“你……你胡说什么!”
他脸上惊惶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沈麟皱眉。又听张云澜继续说:“你刚才说话时眼神飘忽,描述的过程闪烁其词,更像是在背书,而不是在回忆亲眼所见。当年,是谁告诉你这些,让你帮他撒谎的?”
沈麟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当年被老太太所救的那两个初中生,并不是陈奇吗?
陈奇浑身发抖,用见了鬼的眼神盯着她。
沈麟严厉地说:“陈奇,你要考虑清楚,八年前你已经欺骗了警察一次,这是妨碍公务。那个时候你是初中生,我们可以不追究,但现在你已经成年了。”
陈奇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了很久,才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说:“我也不想的,当时我就不该收他的钱。”
09
沈麟眼中露出一丝惊喜,忙问:“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只有十五六岁,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陈奇说,“那天晚上我和李琛两人去网吧上网,很晚才回家。为了抄近路,路过清水巷,看见两个人影从墙里翻了出来。当时我们吓死了,还以为遇到了小偷,结果也是两个中学生。他们好像也吓坏了,脸色惨白惨白的,年纪小点儿的那个连话都不会说了。年纪大的那个给了我们一笔钱,叫我们一定要保守秘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我们当时想着,有钱拿有什么不好,就答应了。后来警察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有人看到我们进了清水巷。不承认是肯定不行的,我们一合计,就撒了个谎,编了个被老太太救的故事。”
“什么?”沈麟怒了,“全是你自己编的?你知道你让当年那些办案的警察走了多少弯路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陈奇抱着脑袋,懊悔不已。
10
张云澜眼神冰冷。当年的陈奇二人,成绩很差,在学校里被老师忽视,在家里又被家长忽视。他渴望得到关注,所以才会编出这段匪夷所思的故事,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名人。
“白衬衣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开口问。陈奇愣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为什么你编的故事里,老太婆穿着白衬衣?”
陈奇说:“我只是随口胡说的。”
“八年了,这个细节你记得这么清楚,总是说起,肯定有什么原因。”张云澜认真地说,“你再想想,你那天还看到过什么?”
陈奇很为难,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对了,那天傍晚我们去网吧的时候,路过清水巷,曾经见过一个穿白衬衣的人走进那个院子。”
张云澜连忙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当时只看到她的背影,应该是个女人,身材很好,鬼鬼祟祟的,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11
张云澜与沈麟对望一眼,陈奇看到的这个女人,就是那具女尸无疑了。
“你还记得那两个半夜翻墙出来的中学生的样子吗?”沈麟问。
陈奇想了半天:“那天晚上很黑,我根本就没太看清他们俩的样子。对了,那个年纪大点儿的,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胸口有一个很大的米老鼠图案。”
张云澜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作记录的小本子差点儿没有拿住。
沈麟看了她一眼,又问了陈奇几个问题,但陈奇知道的并不多。
两人走出陈家,他侧过头来问:“张云澜,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张云澜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件T恤入手调查。不过,过去了八年,要查这么一件衣服,实在是太难了。这样吧,我让费警官帮忙查查,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
沈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随后将她送回了家。
12
家里没人,平时这个点儿林雷都会去小区里走走。不知为何,韦文豪也不在,估计是陪他去了。
张云澜一进门,脸色便有些白,冲进张应涵的卧室,打开衣柜,在乱糟糟的衣服里找了半晌。忽然手一顿,然后缓缓将一件衣服抽了出来。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T恤,胸前那巨大的米老鼠异常刺目。
她记得这件衣服,当年姨妈带着林雷到张家来,给他们兄妹俩都买了礼物。哥哥的礼物就是这件从国外带回来的正版米老鼠T恤,哥哥很喜欢。她还嘲笑他,说他穿上傻极了。
哥哥当年居然就在杀人现场。那么跟着他的那个少年,难道就是林雷?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立刻给张应涵打电话,但是不管怎么打,都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毕竟是出秘密任务,打不通电话很正常。她想打给林雷,但迟疑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13
林雷看起来无害,但他真的无害吗?
那个时候他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有行动力,有作案的智商,还有少年儿童保护法。
谁都不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
她迟疑了一下,接通,里面传来机械冰冷的男声,似乎做了变声处理:“清水巷13号,杀戮在继续。”
张云澜手抖了一下:“你是谁?”
对方挂断了电话,张云澜又打给韦文豪,显示关机。
她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冰冷,韦文豪不会关机,除非……
她抽了口冷气,立刻打给沈麟和费璟铭,然后出门打了一辆车,直奔清水巷13号。
14
天空灰暗,张云澜再次站到这座小院前,不知为何只觉得毛骨悚然。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们兄妹俩卷入其中,无法解脱。
她这次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悄悄地爬上墙壁,朝院子里张望。天色阴暗,长满荒草的院子中间矗立着黑漆漆的水缸。
她心中一抖,那水缸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只木盖子。她看过卷宗,当年发现尸体时,水缸上面就盖着木盖。
难道……
她咬了咬下唇,翻进墙壁,小心翼翼地爬下去。幸好,这次没有摔个狗啃泥。
她紧张地躲进半人高的杂草丛,却忽然发现水缸旁边有一只鞋,黑色的运动鞋,熟悉得令她浑身发冷。
那是韦文豪的鞋!
难道……文豪已经……
15
她不敢再想下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悄悄地跑过去,咬紧牙关,打开了木盖子。
韦文豪,赫然便躺在水缸之中。
恐惧瞬间袭上心头,她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朝蜷成一团的韦文豪伸出手,放在他的鼻下。
还有气。
张云澜一阵狂喜,轻轻推了推他:“文豪,快醒醒。”
回应她的,是细碎的脚步声,她头皮一麻,缓缓地回过头,赫然看见林雷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把生锈的杀猪刀,目光阴森地望着她。
“小……小雷?”张云澜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冷静点儿,把刀放下好吗?”
林雷一动不动地说:“小澜姐,对不起,我骗了你,你的那个女同学,是我杀的。”
张云澜的心抖了一下:“慕凌是你杀的?”
16
“是。”林雷面色冰冷地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只有将刀刺进她们的身体时,我的心才能得到宁静。”
张云澜细细想来,从慕凌的死亡时间来看,林雷是在入院前一天杀死了她。难道他的发病,就是因为慕凌的死吗?
忽然,房间里传来挣扎声和低低的呜咽,充满了恐惧而绝望。张云澜深吸了一口气:“小雷,你干了什么?”
林雷看着她不说话。
“小雷,你听我说。”张云澜往前挪了两步,“你只是生病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你把刀给我好吗?”
林雷目光一变:“别过来!”
张云澜连忙停步:“好,好,我不过来。不如你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吧,你是不是都已经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哥哥也在这里?”
17
她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沈麟和费璟铭到了就好了。
林雷紧紧握着杀猪刀,思绪飘忽,精神很不稳定,喃喃道:“是啊,我都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们要杀我爸爸,他们用绳子套在我爸爸的脖子上,想把他勒死。当时我就在草丛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好亮……”
张云澜不动声色地问:“我哥哥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应涵哥?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我本来想去帮爸爸的,但他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不许我出去。”林雷有些语无伦次。
张云澜在心中叹息,哥哥是想保护小雷。那个时候他们才十五六岁,冲出去的后果,就是让清水巷多两道冤魂。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后来……”林雷抓着自己的头发,“对了,后来我爸爸挣脱出来了,他……他把他们给杀了。”
18
张云澜一惊,原来是这样。那两个人要杀林雷的父亲,却被林雷的父亲反杀。可是,动机呢?
他们为什么要杀林雷的父亲?
“我爸爸提着刀,到处都是血,好多尸体,好多……”他的眼中忽然露出深刻的恐惧,全身剧烈地颤抖,仿佛十分痛苦。
张云澜上前两步,想要去抓他的手:“小雷,别怕,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可以帮你。”
“不!”他忽然暴起,将杀猪刀一挥。
张云澜手腕剧痛,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鲜血从她雪白的肌肤中汹涌而出。
“对不起,小澜姐,我不是故意的。”林雷慌张地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我不值得。”
说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转身朝门外跑去。张云澜不敢去追,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缠在伤口上,匆匆跑进屋里,地上躺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被绑得严严实实。
19
长直发、褐色眼珠、婴儿肥、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符合古宅杀人魔的所有喜好。
张云澜胸口一片冰凉。
案情的发展,完全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环视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奇怪,为什么会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是幻觉吗?
五分钟后,沈麟和费璟铭赶到了,清水巷13号再一次被警车和救护车包围。韦文豪只是被打晕了,没有多大问题。而那个女孩,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女大学生,没受什么伤,但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的。
费璟铭脸色阴郁地盯着张云澜,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你胆子这么大,迟早把你的小命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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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澜扯了扯嘴角:“文豪有性命之忧,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你能做什么?”费璟铭眼底闪过一抹怒意,“你只能来送死。”
张云澜也不跟他争辩,微微皱起眉头:“至少我弄明白了很多事情。”
“哦?那说说看,你明白了什么?”沈麟走了过来。
“我知道小雷去了什么地方。”
沈麟眼睛一亮。
“他找他父亲去了。”张云澜说。
“他父亲真的还活着?”沈麟满脸喜色,“太好了,当年的嫌犯,终于要落网了。”
“如果你想抓他,一定要赶快,不然就只能带回一具尸体了。”张云澜脸色凝重地说,“小雷是去杀他的。”
21
林雷的通缉令很快就发了出去,张云澜坐在医院走廊上。
费璟铭将一份材料递给她:“我查过了,尹项冬的那个继母,就是林雷的母亲席玥。她和尹建南并没有正式结婚,所以查起来麻烦一些。那两具尸体的身份也已经确认了,就是尹建南和席玥。”
说到这里,费璟铭微微皱了皱眉头:“我想不通动机,如果席玥和尹建南发现了林雷父亲的恶行,只需要向警方举报就行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杀他?”
张云澜沉默地打开手里的资料,席玥的照片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是她和尹建南的合影,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风姿绰约,惊为天人。
看到照片的刹那,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同破闸的洪流,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费璟铭忽然接到了电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好,我们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张云澜问。
22
“发现林雷了。”费璟铭说,“在山南区,他袭击了一个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
“他没有钱,司机不许他上车,推了他一把。他往司机的手臂上刺了一刀。”费璟铭沉着脸说,“我们必须尽快抓住他,他的精神很不稳定,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伤到更多的人。”
张云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韦文豪。他头上缠着纱布,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离开了医院,回到家中,再次钻进哥哥的房间,翻箱倒柜一阵乱找,发现一本老旧的笔记本。以前都放在书柜的最下面,不知何时却被放在了随手可以拿到的那一格。
就是它了。
她打开笔记本,发现其中一页被人撕了,是刚撕掉不久的。她拿起铅笔,在下面一页涂画,一个地址悄然浮出。
23
就是这里了!
八年前,林雷的母亲带他来张家的时候,曾经留下一个地址,告诉过父亲和哥哥。如果林雷有什么事情,就到那里去找她。
记忆中的林雷母亲,温婉动人,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的旗袍,上面印着青花瓷的花纹,举手投足之间,无一处不美。
她,和清水巷13号所挂的那幅画,非常相像。
那就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她将地址发给了费璟铭,然后打车往这个地方而去。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能劝回林雷。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命运多舛(chuǎn)。
24
那是城郊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是农田。一栋农村常见的那种自建房立在田坎之中,或许因为年代久远,看起来有些破败。
张云澜赶到的时候,这栋房子已经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沈麟和费璟铭都在。毒舌费很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来,一边去,别妨碍我们做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云澜问,“他劫持人质了?”
费璟铭沉默了一会儿,说:“这里住了一个叫李富的老人。老人下半身瘫痪,常年需要人照顾,所以雇了一个保姆,每天来给他做饭。”
“林雷劫持了那个老人和保姆?”张云澜问,“那个老人……”
“他就是林威,也是当年的金建国,林雷的父亲。”费璟铭顿了顿,又说,“古宅杀人案的嫌疑人。”
张云澜脸色变得很沉重:“费警官,能让我进去吗?或许我能说服林雷。”
费璟铭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25
还没等张云澜说话,一个女孩战战兢兢地出现在窗户前,颤抖着说:“他……他问,张云澜到了没有,让她进来。”
这个女孩无疑正是被劫持的保姆。刚开始的时候,沈麟和费璟铭不同意。最后林雷答应放了保姆,他们只得答应让她进去,还给她穿上了防弹衣。
张云澜走进这座破败的两层小楼,那个吓坏了的小保姆与她擦身而过。
长直发、褐色眼珠、婴儿肥、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这个保姆符合古宅杀人魔的喜好。
她的背后有些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墙壁上挂着林雷母亲的照片,还有一张席玥和她父母的全家福照。这座房子应该是席家的。
她顺着陡峭的楼梯往上走。来到二楼,这里的腐败味道更浓了,屋子正中有一个摇椅,一个老人躺在那个摇椅上。他满头白发,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
26
他就是林威?
张云澜有些吃惊,他的年龄不过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个古稀老者。
林雷就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拿着杀猪刀,指着自己的父亲,头上满是冷汗,碎发黏在额头上,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露出一道笑容:“妈妈,你来了。”
张云澜吸了口冷气,林雷发病了,出现了幻觉,居然把她当成了他的母亲席玥。
林威侧过头来,瞥了张云澜一眼,冷笑了一声:“你妈那个贱人早就死了,这个小丫头是谁?是你的猎物吗?”
林雷像是受了刺激,冲上去用力往他脑袋上打了一拳:“住口,住口,我妈没死!”
“她当然死了。”林威说,“当年她和她的姘头想要杀我,反被我杀死了。我知道你当时就在草丛里,你都亲眼看到了。”
“不!”林雷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脑袋。
27
林威炫耀似的说:“认命吧,我是个杀人魔。你是我的儿子,你有我的基因,也是个杀人魔,你逃不掉的。”
张云澜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他,说:“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林威微微眯起眼睛,道:“他当然是我的儿子。”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张云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时席玥已经跟你离婚了,她和尹建南发现你就是杀人魔,为什么不举报你,而是选择杀了你?很显然,是为了她的儿子林雷,当时他才十三四岁,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三观,很容易被人引入歧途。而你,居然丧心病狂地让他帮你杀人。”
林威嗤笑一声,说:“第一次的时候,这个小子连刀都不敢拿,可是杀了三个之后,他就已经开始享受了。我听说又有一个女人被杀了?是我们当年的手法?看来这小子出师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28
张云澜心头升起一股怒意,骂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你为了报复你的妻子,居然让小雷做这种事,即使他不是你的儿子,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父亲,你简直禽兽不如!”
“住口!住口!”林威大怒,老树皮一样的面容狰狞可怖。
林雷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张云澜:“小澜姐,你……你说什么?”
他发病之后精神错乱,一会儿把她认成自己的母亲,一会儿又认出她是张云澜。
“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尹项冬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如今想来,你和他是有两三分相像,只不过那时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而已。”张云澜淡淡地看着林威。
林雷拿着杀猪刀的手在发抖:“你说,我是尹建南的……”
张云澜盯着林威,说:“这才是你对席玥的终极报复,将她和尹建南的儿子,变成一个杀人犯。”
林雷双眼血红,冲过去将刀架在林威的脖子上,怒吼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29
张云澜死死地盯着林威。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比之前发怒时还要狰狞,让人毛骨悚然,缓缓说:“没错,你不是我的儿子。席玥那个贱人给我戴绿帽子,还让我为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难道我不该报复吗?”
张云澜怒道:“就算席玥和尹建南对不起你,林雷有什么错?”
“他本来就是个不该出生的贱种!”林威的笑容更加恐怖,宛如魔鬼,“他活该。”
“不!”林雷嘶吼一声,忽然朝张云澜冲过来,将杀猪刀塞进她的手中,然后死死地拽着她的手,“妈妈,他是坏人,你要保护我。我们一起把他杀了,把他杀了!”
他又把她当成了席玥。
张云澜忽然回过身,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小雷,这都是他的奸计,他想要把你变成杀人犯。为了你的母亲,你不能让他得逞。”
林雷的目光有一瞬间恍惚。
30
张云澜乘机将杀猪刀从他手中悄悄地拿了过来,继续说:“你只是病了,我们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说着,又侧过头看向林威,冷声说,“你把过错全都推到席玥和尹建南的身上,其实你的反社会人格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来自于你的童年。你对女人的特殊偏好,来源于幼年时对你造成严重伤害的女人。那个女人和你的关系很亲近,比如——母亲。”
一提到母亲,林威就像是发了疯似的直立起上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如果不是他下半身瘫痪了,张云澜恐怕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住口,不要把我的母亲给卷进来。”他怒吼。
张云澜继续说:“你为什么会选择席玥?因为她和你的母亲长得很相像。你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可是你总是控制不住打她,她的尸骨上有多处陈旧性骨折痕迹。”
林威恶狠狠地吼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不过也是个小野种罢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张家的那个丫头。你的那双眼睛我太熟悉了,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跟我是同一种人。”
31
张云澜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不起一丝波澜,淡淡说:“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的人,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很显然,我没有成为你这样的人,而是成了终结你的人。”
“终结?”林威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道,“是吗?”他忽然暴起,朝着张云澜扑了过来。
他下半身瘫痪,靠的全是双臂的力量,却有这么大的力气。林雷突然推了她一把,她摔出去,手中的刀脱手而飞。
当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看见林威扑在林雷的身上。而林雷手中拿着那把刀,刀身深深没入林威的胸膛。
林威身体一翻,倒在地上。林雷拿着刀,浑身颤抖。林威大笑:“好,好,最后还是你杀了我,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小雷,来吧,用刀划开我的喉咙,给你父母报仇。”
“不要!”张云澜惊叫道。
林雷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小澜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应涵哥帮过我,我也努力过。但现在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待在地狱里。”说罢,他举起刀,刺向地上的林威。
32
枪声响了,林雷应声而倒,沈麟和费璟铭带着人冲了进来。张云澜看着中枪的林雷。他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殷红的鲜血在他身下悄无声息地蔓延。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见周围来来去去跑动的人影,就像一场哑剧。
林雷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一道魔咒,紧紧地箍在她的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林雷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们有着近乎一样的遭遇,所以她想要救他。但她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这种无力感令她绝望。
像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只能生活在地狱里吗?
“云澜,云澜,醒醒!”有人猛烈地摇着她的肩膀。她失神地侧过头去,看见费璟铭那张紧张万分的脸。认识他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种表情。她想笑,想要开口嘲笑他几句,扯了扯嘴角,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忽然间,她浑身一暖,竟然被费璟铭抱进了怀中,她的脸陷进他的胸膛之中,只感觉他宽阔的胸口一片温热。
33
“云澜,你又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他不是你的错。”费璟铭说,“他自己愿意待在地狱里,谁都救不了他。只要你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心,就不会永远待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自救者,别人才能救他。”
张云澜如遭雷击,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说得没错,只要有心,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谢谢你,费警官。不过……你可以先把我放开吗?”张云澜瓮声瓮气地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费璟铭连忙将她推开,一张老脸染上可疑的红晕。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出了事,没法跟你哥交代。”费璟铭有些尴尬地望天。
张云澜满头黑线:“谁说我误会了?你想多了吧。”
费璟铭假咳两声:“好了,没死就赶快起来,别赖在地上,我还要回去写报告呢。”
34
这桩跨越了整整八年、在C市曾掀起轩然大波的案子,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那些曾经在古宅杀人魔所造成的噩梦里、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被抓了。而那座被人们称为鬼宅的清水巷13号,被张云澜破坏的墙壁已经重新修好。那幅闹鬼的画再次挂了上去。
夜色凄清,尹项冬站在画下,月光流泻在画上,为它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画中的女人在月色之中显得更加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这时,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回头,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这么晚了,你还到这里来,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张云澜淡淡道:“你不会动手。”
尹项冬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动手?”
“因为你只是一个旁观者。”张云澜冷着脸说,“当时破坏这堵墙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其实这是一个设计非常精巧的暗室,而画像上的人眼,是用特殊的手法画成的。只要去掉画布后的画板,就能够透视,看到外面的情形。”
35
“哦?”尹项冬淡淡一笑,“是吗?”
“我一直很奇怪。当年,到底是谁将尸体埋进这堵墙里的呢?那具男尸就是你的父亲尹建南。按道理来说,当年你们并没有找到尸体,为什么你们尹家还会给他举行葬礼,谎称他死于疾病呢?”张云澜娓娓道来。
尹项冬嘴角依然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因为当年我们尹家生意上出了点儿问题,风雨飘摇。如果让人知道,我父亲和那个女人一起失踪,外面一定会有风言风语,这对我们尹家的股票很不利。所以我才出了这个下下之策,谎称病逝,由我出面接管尹家,稳定股市。”
张云澜点头道:“这倒是能说得通,看来你早就想好了说辞。”
“这本来就是事实。”
张云澜嗤笑一声,说:“我很想知道,躲在油画后面偷窥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让你有一种操控感,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尹项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张女士,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不过可惜,那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你的胡乱猜测罢了。”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说,“假如你说的是真的,真有这么一个偷窥的人,或许他真的会爱上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就像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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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澜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智商很高,做事说话都滴水不漏。她缓缓道:“当初你父亲将这处住宅交给林威夫妇居住,其实是为了补偿林威,也是为了给他的私生子林雷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直深爱而不可得的女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也爱上了。”
尹项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父亲忙于生意,给予他的关爱太少。虽然人人都认为他是天之骄子,可是没人知道,在感情上,他有着极为自卑的一面。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悄悄潜入这个暗室里,偷窥心爱的女人。渐渐地,他迷恋上了这种偷窥。可惜好景不长,林威发现了席玥的事情,两人离了婚,席玥搬走了。他原本以为再也无法获得这种偷窥的快感,却意外地发现了林威的秘密。”
“他找到了新的快感,偷窥别人杀人,杀和心爱的女人有着共同特征的人,这让他感觉自己与心爱的女人更近了。”
张云澜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陷入了这种幻想之中,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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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项冬缓缓地走过来。他比张云澜足足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或许,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偷窥了。”尹项冬缓缓说,“也许,他现在也想试试杀人是什么滋味。”
“你吓唬不了我。”张云澜说,“你不至于那么蠢,在这里对我动手。”
尹项冬耸了耸肩说:“没错,你很聪明,不愧是C大的高才生。只可惜,你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证据,何况偷窥而已,又是个多大的罪名呢?”
张云澜轻笑了一声,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还是自己去找专业的医生治疗吧!我刚才说的没错,你很快就不会再满足于偷窥了。”
说罢,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尹项冬望着她的背影,双拳握紧,微微颤抖。从见到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忍不住想要亲近她,想要用刀刺进她雪白的皮肤之中,看殷红的血从伤口汹涌而出。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烈,他已经忍不住了。
38 杀青段
半个月后,尹项冬在自己名下一个废旧的厂区里准备刺死一个女大学生的时候,被警察逮捕。最后关头,他用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血泊中的尹项冬嘴角勾起一抹解脱的笑容,他终于能从这长久的噩梦之中醒来。
尹项冬死后,尹家很快就四分五裂,家道中落。清水巷13号也因为债务被银行收走,但这处鬼宅的名气太大,多次拍卖都流拍,只能将它扔在那里,一天天愈加荒芜。
清水巷13号的传说还在继续。之后时常有人听到,半夜之中,那座荒败的院子里传出女人的低泣,甚至有人看见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在院子里游荡,愈演愈烈的都市传说让它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人们往往更喜欢神秘的传说,而故事背后真正的真相,却消散在烟云之中。没有人知道,最可怕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鬼魂,而是扭曲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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