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

编剧：Q.X.X.Moon

卓玛兼太太

贡布：窗外的野画眉子叫了一夜，它们是给春雪压下山来的。后半夜雪大了，在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压得顶子嘎吱作响，老鼠在屋梁上窜来窜去。我一夜没睡，太阳还没升起，我就坐在屋子前面的一个小马扎上修一只镯子，那是大太太新得的图，据说是汉人皇帝那里时兴的式样。我拿着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锉着，眼睛瞟着寨子的方向。军政府派了人来，土司领着去他们去看看土地，太太就揽过了管理寨子的职责，每天早上带着侍女巡视一番，刚用羊奶洗完手散发着浓烈的奶腥气，照例在高高敲着的小指上带着一枚大的骇人的绿松石戒指。

卓玛：太太早早就醒了，她说外头那些鸟叫的她老毛病犯了。她说的老毛病是偏头疼，土司请大喇嘛来给她看过，说是被小鬼冲撞了，要做法。她听完就皮笑肉不笑的让我把大喇嘛送走了，回头用姜片泡在萝卜捣成的汁里，密密麻麻的贴在额头上，在寨子里走来走去。见到的下人都偷偷议论说是太太被小鬼附身了，传到她耳朵里听见吊起来打死了两个之后就噤声了。她确实有些怪，可能是因为是寨子里唯一的汉人，当年汉人皇帝送来的，她来了没多久，老爷当时的大房脸泛着青紫就撒手人寰了，没多久她就越过老爷的一群侍女太太们当上了大太太。大家都说 汉人会下蛊，没准老爷是中了什么媚蛊也未可知。

卓玛：（混响）太太又在头上贴满姜片了，她让我把首饰盒拿来，然后挑了两只镯子戴上，抬起手臂打量一番，说她瘦了，仰头问我的看法。

卓玛：最近老爷出去忙土地的事情，寨子都靠您才井井有条，这么忙碌您确实瘦了些。

卓玛：（混响）太太听到了咯咯笑了起来，说我说的在理，但镯子都戴不上了，她想要新镯子，然后带着我出门了。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停顿）我知道她要去贡布那。

（推开门）

太太：贡布啊，镯子做的怎么样了？

贡布：回太太的话，快了。

太太：能看看吗？

贡布：当然可以

贡布：（混响）推开院门，她皱了皱鼻子，身后跟着的卓玛立刻跑到前面跪下来在地上铺上了一块羊皮，她踩了上去

太太：卓玛。

贡布：（混响）卓玛小跑到我身边，拿了银镯，用一块白色的布包着递给太太，她就着卓玛的手端详了一番。

太太：嗯，明天可以做好吗？

贡布：可以，太太。

太太：明天中午卓玛来拿

贡布：（混响）卓玛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辛辣的气息，那是大喇嘛用旱獭油和一堆叫不上名的香料和松石粉末调制的油膏。我的心脏从悬崖掉了下去——那药很神奇，能让年迈的土司短暂拥有年轻人的风采。但我也并不惊讶，寨子里哪有漂亮女人能清清白白的。女人，粮食，还有从汉人那买来的枪药，成了比银子更令人信服的货币，在寨子间被夺来夺取，父亲死了，儿子继承，弱的败了，强有力的就扫荡一空。

卓玛：（混响）我的心脏一阵狂跳，刚刚镯子交接的瞬间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我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贡布，他长得英俊极了，头发干干净净的，不像老爷一样将额前的头发编成油腻腻的辫子然后坠上宝石坠子，我手一抖险些将镯子掉在地上。我盼着再见到他，月亮升起又落下，我的脑子里全是那双眼睛。但第二天太太一直没支使着我去贡布那，我有些焦躁，太太好像看出来什么，问我为什么这么不安，我嗫嚅着不敢说话。午饭之后，太太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让我去为她取镯子。

卓玛：（混响）官寨到银匠的铺子那有一条长长的田埂，开满了罂粟花，这些花是军政府派来的汉人带来的，有些已经挂了小小的青色果子，再过几个月，寨子里的女人就要放下手头的活计，在果子上划个口子，一天两次的用小小的银瓶接着刀口里头渗出的乳白色的粘稠汁液，那些汉人们会在搭起来的砖头房子里，支起几口大锅，把它熬成黑色的油膏。烟囱呼呼的冒着黑烟，这些黑色的油膏又被他们买走，老爷再用他们给的银子从他们那买来枪弹，把寨子里的男人装备起来，别的土司就不敢再欺负我们。

卓玛：太太让我来取镯子

贡布：还有一点花纹没錾全，你等等。

卓玛：好

贡布：你找个地方坐一会

卓玛：（没动）

贡布：嫌脏的话你可以进屋坐

卓玛：（摇摇头，撩起裙摆坐在台阶上）

（金属碰撞）

贡布：好了（递）

卓玛：辛苦您了（接过镯子转身）

贡布：等等（赶上去）我和你一起去。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也能改改。

卓玛：嗯。

卓玛：（混响）我和他并肩走在开满罂粟花的路上，突然的他停了下来。在关于我们世界起源的神话中，有个不知在哪里居住的神人说声:“哈”立即就有了虚空。神人又对虚空说声:“哈!”就有了水、火和尘埃。再说声那个神奇的“哈”风就吹动着世界在虚空中旋转起来。那天，贡布和我一身罂粟花地里的泥土，他捧着我的脸，说了那么一声“哈”一切就这样天崩地裂的发生了。之后我经常找机会把活计推给小侍女，然后去罂粟花地里找贡布。找我的贡布。

贡布：（翻身）你最近怎么忧心忡忡的。

卓玛：老爷回来了。

贡布：嗯，和那个带来罂粟的汉人一起回来了。

卓玛：三太太前段时间病死了，太太问我想不想当主子。

贡布：（顿住）

卓玛：（牵起嘴角）老爷的意思是想让我搬进三太太的房间。

贡布：（沉默）

（沉默）

卓玛：（突然）你爱我吗

贡布：爱，像星星离不开月亮。

卓玛：贡布，你愿意娶我吗？

贡布：（踌躇）

卓玛：（坐起来）你不愿意吗？

贡布：可是你嫁给我得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就不能用牛奶洗脸，不能穿绫罗，不能十指不长一点茧子的在寨子里走来走去了。

卓玛：我愿意。我不想嫁给土司。等他死了再和牲畜一起被少土司接手，我不想。

贡布：（下定决心）那我明天就去找土司求娶

卓玛：（停顿）贡布，你想好了吗

贡布：（握紧卓玛的手）你都愿意和我过苦日子，我有什么可犹豫的。

卓玛：（凝视）贡布，你是自由人，我是奴隶。你和我结合我们的孩子也只能当（打断）奴隶

贡布：（轻声）有什么区别呢？寨子里头自由人和奴隶不都是主子的狗。

（沉默）

卓玛：（扑进怀里）嗯

贡布：（掏出一枚银色的戒指）

卓玛：（惊讶）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贡布：（得意）前两天，那个汉人的烟斗破了，我替他补好了，还錾了太太上次给我的汉人喜欢的花样，他夸我手艺好，赏了我一大块碎银子。

贡布：（摸着头发）你已经吃很多苦了，总是不好什么都给不了你就叫你跟着我。

卓玛：（吻）

贡布：（吻）

Q.X.X.

卓玛：那个夜晚都很甜蜜，我紧紧攥着小小的金属，直到它和我的手心融为一体，略高于身体的温度，整个夜晚都氤氲着梦的香气。

卓玛：第二天我是被吵醒的。外头火把亮成了一片，太太和那个汉人跪在寨子前头的空地上，他们俩被土司亲眼撞到在砖房里纠缠。我说不清我是什么心态的跑下楼去隐匿在人群后头。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那个高傲的女人现在狼狈极了。

卓玛：突然的，太太举起了手腕，上头套着一只镯子，上头的花纹和那个汉人终日别在腰间的烟斗上花纹类似。她哭着说是银匠在花纹里下了咒术，操控了她和那个汉人。我不知道土司信了没有，但寨子可以没有银匠，却不可以没有罂粟换来的枪药，土司也不可以背上妻子通奸的耻辱。

卓玛：闹了一夜，最后的结果是，银匠被处死，尸体吊在寨子中央，所有人都可以冲他的尸体唾一口，以此作为他对土司太太和贵客下咒的惩罚。大太太又恢复了端庄的仪态，踱到尸体旁，摘下一块玉石在上头唾了一口然后扔在了银匠的尸体上。

贡布：（混响）刀子落下的时候，我还在后悔，不该为汉人修补烟杆，不该自作主张錾上花纹，不过我最后悔的还是前一天没有在月亮下对着卓玛再多说几句我爱你。

贡布：（混响）她依旧是太太的侍女，我看着她进了土司的房间然后出来，第二天太太就得恶症死了，然后卓玛成了新主子，她戴上了许多首饰比从前更漂亮了，但是眉头总是松不开，土司好像很爱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和谄媚的旁的女人都不一样。

贡布：（混响）那天夜里，她喝的酩酊大醉，支开佣人一个人出了寨子，躺在罂粟花田里，对着月亮喃喃。

卓玛：贡布...贡布.....（垫）

Q.X.X.

贡布：（混响）她抱住了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汉人炼出来的黑色油膏，手里攥着的戒指探进了身体，她紧闭着眼睛，声音轻盈。好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梦里是鲜血，头颅，摇晃着的红色月亮，一张棺材一样的床，青色的果子流着乳白色的汁液，沾着灰尘。

卓玛：（气绝）

贡布：（混响）月亮，砸在了地上。

背景灵感来源于阿来《尘埃落定》，故事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