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李秀成自从在羊栈岭败于鲍超之后,就对鲍超心有余悸,见到总是绕着走。听闻鲍超回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避战,先前李世贤在乐平、刘官芳在祁门落败的消息,又让他产生了江浙归路可能被切断的担忧,于是不等与隔江相望但音信不通的赖文光取得联系,便下令全军原路东返。
日后李秀成被俘,审问者问道:“你的部队已打到鄂省南境,再进一步就可使武昌动摇,甚至解安庆之围,为什么一听到鲍帅(鲍超)来援,就不战而退呢?”
李秀成是这样回答的:“开始我的确想通过攻打武昌来解安庆之围,但后来知道安庆之围难解,又听说鄂兵(即指鲍超的霆军)太强,所以才不战而退,此乃天意。”
2.
除了李秀成自己承认的闻鲍则退外,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李军占领武昌县后,李秀成的部下曾在武昌县附近截留了一批英国人的丝麻,希望以此与英方交换枪支弹药。英国驻汉口领事金执尔为此登门交涉,将这批货物要了回去。有人推测,金执尔交涉时,可能又重演了数月前巴夏礼哄骗威吓陈玉成的故技,导致李秀成最终放弃了进攻武昌的计划。
安庆战役期间,天王洪秀全曾发布诏旨称“替朕调拨交玉胞,业颁诏旗印四方”,似乎赋予了陈玉成以调拨军队的最高权力,但是这种授权被打了很大折扣,干王洪仁玕和洪秀全的那两个脓包哥哥全都位居陈玉成之上。
3.
退一步说,就算是洪仁玕等人不干涉陈玉成指挥,凭陈玉成一己之力,要想再形成天国早期军事上统一指挥的局面也难如登天。当时天国已封了十多个王,与陈玉成、李秀成封王时起到积极作用不同,自此开始的大封诸王可谓弊端众生,胡林翼一针见血地指出:“太平军封王太滥,诸王各不相下,不受节制,故行军难有统帅;上游仅恃陈玉成,下游仅恃李秀成,非有节钺之尊也。”
缺乏“节钺之尊”,就得像李秀成一样,全凭同事之间的个人关系调度军队,但根据湘军掌握的情报,英王陈玉成除与干王洪仁玕的关系不错外,和其他王包括忠王李秀成在内,全都是貌合神离,各王对陈玉成也是“表面敬畏,内心嫉恨”。
4.
天王的猜忌狭隘,诸王的各怀心思,令陈玉成的指挥权十分有限,每战他都必须与各军首脑协商,一些部队拒绝合作、不听指挥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陈玉成到桐城后,召章王林绍璋前去开会研究作战方略,林绍璋竟以“粮草罄尽,官兵惶恐”为由拒绝与会,还擅自移营鱼塘冈(据考证应为雨坛冈)。陈玉成致信林绍璋,批评他身居王位,却反复不定,导致将官不能用命,而且“殿下之兵,一战未开,即行自退……轻举妄动,自惑军心”。
这封批评口气极其严厉的书信后为湘军所得,曾国藩看了很是高兴,说通过它就知道太平军诸王不合,各自为战,不相上下,湘军胜利有望。
5.
林绍璋是个草包王侯,他的作用与李秀成无法相比。从安庆战役期间湘军缴获的太平军“伪文”(作战命令、通报等文件)来看,陈玉成曾通过天京方面给李秀成下达命令,让他北渡援救安庆,但命令并没有能够得到执行。当然,问题不在于是否一定要李秀成直接过江救援安庆,如果他能在湖北坚持进攻武昌,或在皖南坚持进攻祁门,甚至在江西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牢牢盯住南昌打,也间接具备了为安庆解围的性质。祁门、武昌、南昌,这三个地方,只要痛击一地,或同时痛击其中的二地、三地,必将导致湘军更大规模的分兵,到时解安庆之围还会困难吗?
6.
可惜的是,李秀成和李世贤相似,关键时候私心太重,苏浙是他们的根据地,无论参加西征还是沿途招兵,首要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苏浙根据地:战局顺利或实力增强,就要回去经略浙江,实现他们把苏浙根据地联成一片的计划;战局不顺或北路西征军需要直接支援,往往就畏畏缩缩,保存实力,乃至拒绝施以援手。
李秀成等人的自私和心不在焉,使得湘军在赣鄂两省重新占据了主动,鲍超跟着李秀成一直追到江西,李续宜、刘岳昭等部合力进攻仍坚守于黄州、德安的北路西征军,武汉已经安如磐石,湘军可以一心一意继续围攻安庆了。
7.
自李秀成进攻上海受挫,英法联军即禁止洋商逆江而上向太平军提供武器补给,但粮食并不在此例。在《天津条约》《北京条约》中,中国向列强开放了内河通商,载运粮食的洋船更可以在长江上畅行无阻。在不少洋商看来,安庆缺粮乃是一个极好的商机,正好可以将他们船上的粮食卖个好价钱,因此不顾官军劝阻,一直与安庆城内互通贸易,向太平军出售粮食。湘军水师虽控制了近城江面,可是也不敢得罪洋人,只得听其交易。这就是为什么安庆被围一年多,城内却依然没有弹尽粮绝的原因。
倘若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城内接济不断,哪怕再围个一年也不会有什么成效,“安庆永无克复之期”。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曾国藩思考了整整两个月,之后突然开了窍。
8.
从前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起义军占据上海县城,官军久攻不下,细究下来,也是洋船向城内接济了粮食。之后,地方官府偷偷送了四万两白银给洋商,洋商即为官军所用,起义军的粮草也随之断绝,官军这才得以攻克上海。
曾国藩虽没有直接和洋人打过交道,但他从这个例子里得出结论,认为洋人有两个特点,“最爱财利,最讲交情”,也就是洋人重商,而且很守信用,若能掌握好这两点,交涉不难。
在曾国藩的授意下,凡有洋船经过安庆附近,湘军水师各营就予以殷勤接待,陪着吃好喝好,完了还有礼相送。曾国藩预先拨付给水师五百两白银,专门用以接待洋船,而且交代不必过于节省,少了再补。
9.
接待洋船时,水师方面的人并不主动谈到安庆战事,为的只是建立感情联系。只有在探明洋船载运粮食的情况下,为提防其将粮食出售给城内守军,才需要与之交涉,交涉的方式是先以好言相劝,如果对方不听,再投其所好,以利诱之:你不是要卖米给城内的太平军吗?那你卖给我们,绝不让你吃亏。
一石米,太平军出价五两银子,湘军也出五两,太平军出价十两,湘军也出十两。洋人为的不过是要做生意赚钱,同样的利润,他们不用冒着风险再钻到安庆城里去,而且又在水师这里吃着喝着,双方还有了一点交情,何乐而不为?
10.
同为南北大帅,有人曾把曾国藩和僧格林沁放在一起比较。平心而论,曾国藩的军事才能未必及得上僧格林沁,但他的政治头脑和文化素养却是僧王所万万无法比拟的。即以对外交涉来说,僧王就是硬碰硬,打不过也要打,而曾国藩却知道中国人还有一种独特的智慧和技巧,叫作四两拨千斤。事实上,如果把时间往回倒,当年参与《南京条约》谈判的家丁张喜就已经具备了这种思维,只是当时的大吏都视张喜为小人物,利用完了就扔,更不会想到他这种思维也有着超前的现实意义和价值。
11.
曾国藩的办法大收其效,安庆城内的粮食军火接济逐渐断绝,贮存物资也行将告罄。在外围援军的调集越来越困难,且都无法接近安庆城的情况下,安庆太平军只能独立对湘军壕堑发动进攻,试图打通水路粮道。
这些尝试都一一失败了。一位偏向于太平军的洋人记述道,湘军“驻扎在城上大炮射程之外的地点,建筑起无数敌人爬不进,他们自己也爬不出的坚固土垒和栅栏”“他们运用哲学的思维,精密地计算到,当城内粮尽的时候,他们的兵士就可以吃得饱饱的爬上城墙,而不会遇到任何严重的抵抗”。
12.
湘军水师也给予了曾国荃部有力配合,杨岳斌在枞阳修筑大坝,用以加深加宽内湖水面。不久之后,安庆东门外便形成了“一片汪洋”,这样水师便可以从近城江面直接驶入内湖,与太平军作战。
1861年7月初,菱湖北岸太平军乘夜渡船回城,被湘军水师阻截。太平军军心大乱,曾国荃趁机在一天之内,将太平军在菱湖南北岸所建的十八座营垒全部攻陷。
除南北岸营垒外,安庆北门外还尚存有三座石垒,驻守石垒的是太平军的敢死队,极难攻取。曾国荃就让降将程学启上,程学启本为安庆守将,熟悉城内城外防务,又急于取得投名状,自然拼其全力,三座石垒很快就被攻破。至此,安庆屏障尽失,沦为了岌岌可危的孤城一座。
13.
在这种情况下,解安庆之围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但陈玉成仍在调集援军,做挽救安庆的最后努力。之前他曾赴天京请援,欲调李秀成、杨辅清增援安庆,但结果令人失望,为此他不得不亲自南下宁国,用一个“求”字才令杨辅清答应北渡。
8月初,辅王杨辅清率所部十万人自皖南渡江北上,与陈玉成会合后赴援安庆,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干王洪仁玕已回天京)亦在挂车河等地进行呼应。
首先迎战他们的又是多隆阿,而且多隆阿施的还是伏兵之计。
14.
还在东征开始时,胡林翼即执意要让多隆阿担当前敌总指挥的重任,就是因为知道他具备着鲍超身上所没有的长处,即不但勇猛,而且机智,能够做到“运筹决胜,料敌如神”。
其实多隆阿和鲍超一样不识字(多隆阿是不识汉字),所有公文书信,都得由幕客读给他听,但他听后所提出的意见却往往能够切中肯綮。有时多隆阿喜欢坐于帐中,听人给他读《三国演义》,听到某将领设计一节,还没等读书人再接着读下去,他就已经提前领悟,知道这名将领准备设的是什么计了。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天才,好像一生下来就比别人更懂打仗,所谓“多谋而善战者皆天授”。
15.
为了使对手进入他的伏击圈,多隆阿这回上演的是诈病不出。陈玉成、杨辅清不明真相,还真以为他病了,进攻非常积极,结果一头扎进多军的伏击圈,被杀得大败。林绍璋等人都是配角,主角一败,他们也只得落荒而走。
此后,在桐城附近的一次对决中,陈玉成、杨辅清又再次为多隆阿所败。自陈玉成首率粤捻联军赴援安庆,在挂车河与多隆阿大战起,他已先后组织了四次大规模的救援行动,从这四次救援行动来看,势不可谓不猛,兵不可谓不多,但居然仍无法突破多隆阿所组织的防线,这使陈玉成几乎感到了绝望。在多隆阿所缴获的太平军物品中,发现有一封他写给天王洪秀全的蜡书,其中写道:“奉命征讨妖孽,所过破巢压卵,无敢撄锋。惟多某老谋善战,用兵如神,臣与对阵,屡为所败,今百万精锐悉遭顿挫,自料力不能敌。”
16.
如果实在无法击败多隆阿,那就只有摆脱他了。计议已定,陈玉成等人重新兵分三路南下,其中陈玉成、杨辅清为一路,自太湖一线绕远路避开多隆阿,取道小池驿、黄泥港赴援安庆;林绍璋、吴如孝为一路,自桐城南下挂车河一线,牵制多隆阿;黄文金为一路,自东路绕援安庆。
多隆阿兵力有限,无法阻止这种多路渗透。1861年8月24日,陈玉成、杨辅清、林绍璋、黄文金会师于集贤关,并筑垒四十余座。这让城内太平军看到了新的希望,叶芸来、吴定彩等列队四门,准备予以接应。
17.
次日,陈玉成、杨辅清等人亲自督军四万人,分十余路猛攻湘军外壕,城内守军亦同时配合出击。曾国荃则采取以静制动、反客为主的老战法,坚守工事不出,待太平军逼近,才用枪炮进行射击。
太平军被拖入了残酷的攻坚战。为突破湘军防线,太平军每人拿一束稻草,冒着弹雨蜂拥而上,接近壕沟后掷草填壕,顷刻之间目标壕沟便被填满了。其间湘军开炮轰击,一炮过去就是一摊血,打着打着,壕墙上装备的火炮已经来不及装填炮弹了,只能轮流施射,为此曾国荃又增调八百杆鸟枪和抬枪,用以加强火力。一时之间,枪炮轰鸣之声“如连珠不绝”。
18.
尽管伤亡惨重,但太平军将士仍然舍生忘死,前仆后继,前面的人被炸翻打死,后面的人马上踏着尸体继续冲锋。依靠不计代价的人海战术,太平军终于越过壕沟,逼近了曾军营垒。
曾国荃见状,立即率部上前搏杀。曾军以逸待劳,太平军在越壕后却不是伤痕累累,就是精疲力竭,一场近战肉搏下来,数名太平军前锋将领被杀,剩余官兵也被击退。当天,倒在壕沟内外的太平军不可胜数,一眼望去,“积尸如山”。
8月27日,战事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陈玉成、杨辅清精选敢死队员,攻破了外壕壕垒,并将湘军往后逼退了一步。曾国荃见壕垒被破,也急忙组织敢死队进行反击。
19.
双方派出的都是各自阵营中最能打和最不怕死的战士,敢死队员们互不相让,手持短兵刃奋力砍杀,直杀得血肉枕藉、日月无光。异常凶猛的白刃战把太平军也往后逼退了一步,趁此机会,曾国荃又亲自督军增修新的壕垒。
大家都明白,阻止湘军筑成新垒,乃是解安庆之围的最后机会,因此安庆城内守军倾巢而出,直扑新垒。陈玉成也在城外全力响应,他亲自击鼓助阵,见有后退者即立杀阵前,气势十分慑人。
曾国荃的性格与曾国藩相比,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之处是曾国荃也有超人的意志和毅力,遇到艰难险阻,能够坚持到底。不同之处是曾国荃在指挥作战时比乃兄更坚决更大胆,颇有一股子悍不畏死的蛮劲。
20.
晚年的曾国荃调任山西巡抚,晋中时值大旱,赤地千里。“曾老九”内着道装,外披袍褂,亲自在太原主持露天祈雨。令人格外震惊的是他还准备了一只香炉,香炉里填着火药,放着导火索,插着香。曾国荃脑袋上顶着这只香炉,长跪于地,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天你如果再不施以雨露,干脆就让火药爆炸,炸死我吧!”
所幸雨来得很及时,曾国荃头上的香炉才没有真的爆炸。山西老百姓自然对他感恩戴德,知晓此事的文人官员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说以曾国荃这样的蛮劲,怕是连老天都要退避三舍呢,何况当年的“发贼”(太平军)?
21.
曾国荃参加安庆战役时,四十岁还不到,身上充满着“胜天半子”式的蛮劲,哪里甘心功败垂成。太平军发狠,他也发狠,率部拼命挡住其攻势,以掩护新垒的增修,太平军猛攻十余次未果,折损达三千人之多。
经过通宵达旦的抢修,新垒终于修成,此时双方尸骸已堆到了田垄之上。陈玉成见连这样的蛮攻都无效,只得收队回营,城内守军怕湘军乘虚入城,也赶快重新入城固守。
安庆城下一战,不但基本锁定了战局,而且也打出了曾国荃和吉字营的名声。从此以后,吉字营凭借“稳练不摇”的特点,得以与“应变善战”的多军、“冲锋猛战”的霆军并列,成为太平军最为忌惮的三支湘军劲旅。
22.
城外太平军即使付出惨重损失,也仍然攻不破湘军防线。安庆城内得不到接济,粮食完全断绝,陈玉成又在菱湖北岸筑垒,试图用小船运粮食进城。曾国荃毫不相让,他派曾国葆在湖岸边筑垒,联手水师进行堵截,于是太平军用小船运粮的办法刚露了个脑袋,就被完全扼杀了。
这时湘军打攻坚战的基本套路是,以自创的“长围久困”为主,辅之以太平军的穴地攻城法。曾国荃在围城的同时,早已命令士卒开挖地道,穴地埋雷。1861年9月5日,安庆城垣北门被轰塌,湘军一拥而入。
23.
因为断粮,安庆城内已出现了人吃人的骇人景象,据说人肉每斤可卖到八十文,守军形近饿殍,虽拼死抵抗,但已无济于事。叶芸来、吴定彩以下一万六千人被斩杀殆尽,其余凫水逃亡者亦多死于湖中。
城外集贤关的太平军各路援兵列队于山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可是却无能为力,陈玉成更是望城恸哭:“安庆已经失陷,我也不知道哪天要死于敌人之手了!”
陈玉成非常清楚,皖北是他的根据地,安庆是他资以保卫皖北乃至天京的屏障,安庆一失,则太平军在皖省的势力已经动摇,今后将很难有立足之地,覆亡只是早晚的事了。
24.
这当然不仅仅是陈玉成个人的悲剧,安庆失陷意味着太平军的第二次西征完全失败,而以全国之力救援安庆,仍不能免于其失守,也说明双方力量对比已发生重大转折,太平天国大势已去。亲自参与后期救援的干王洪仁玕事后承认:“我军最重大的损失,乃是安庆落在清军之手……安庆一日无恙,则天京一日无险。”
就在湘军攻陷安庆的前一天,曾国藩看到了两个月前钦天监的一份奏折。在奏折上,钦天监报告说八月初一(阳历9月5日)将有异常天象,届时日、月及金、木、水、火、土诸星会“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这是与“荧惑星犯南斗”“蚩尤旗”之类完全不同的祥瑞天象,次日,安庆果然克复,曾国藩大喜过望,认为祥瑞按时应验,是国家前途命运趋向好转的前兆,“国家中兴,可能有希望了”!
只是这个希望,作为皇帝的咸丰再也看不到了。
25.
野史中对于咸丰“近醇酒妇人”,纵欲过度的描述并非空穴来风。英法联军在抢劫圆明园时,一位法军的随军传教士在皇帝龙榻之侧的漆盒里发现了一些春宫图,这令他大吃一惊。更为离奇和荒唐的是,内务府有一名叫锡元庭的满人官员,专门负责给皇家制备衣物。据他说,送进宫里的衣服,清一色都是开裆裤,为的是让宫人穿在身上,好方便皇帝随时随地地临幸。
虽然把咸丰的私生活描述得不堪入目,但野史中也同时指出,咸丰末年天下大乱,咸丰心力交瘁却又无术挽救,这是他“以醇酒妇人自戕”,乃至“早年优美英发之资,一变风流滑稽之态”的重要原因。
26.
确实,自登基以来,晦气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位年轻的皇帝。执政不到一年,如何对付太平天国这个宿敌就占据了他每天的日常,比如某股太平军该责成哪位大臣“剿办”,某事该如何处分,又比如某疆吏有意推诿,必须痛责追究,某将领“剿匪”出力,必须破格奖励,所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零零碎碎,无一不需要咸丰当机立断,亲自处理酌办。
一边是劳心费神的事太多,另一边却是可资以辅佐的能臣太少。有一次咸丰召朝臣议事,议事的时间稍长,某大学士年老体衰,居然就趴在地上睡着了,而且鼾声大起。咸丰目瞪口呆,可又不好责备,只得让内侍将其搀扶出朝堂。
27.
清代自康熙起有万寿恩科,即皇帝、太上皇、皇太后在庆祝大寿的时候,由皇帝于科举正科之外,颁发谕旨诏书,另行举行乡试、会试。惯例是皇帝五十岁、皇太后六十岁才开科,道光就是这样,但咸丰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就颁诏宣布要在三十岁生辰那年开万寿恩科(左宗棠因樊燮案被迫退出湘幕,准备进京参加的那一期会试,也就是此次恩科)。批评者认为此时天下大乱,兵连祸结,皇帝仍记挂着要过三十岁生日,还将恩科惯例整整提前二十年,他知道愁吗?
其实这恰恰反映了咸丰有多么忧急愁闷。战乱频仍,国势衰败,他需要用好日子来冲一冲晦气,更需要通过广纳人才来帮助他改变国运!
28.
就在这个时候,现实又给了他狠狠一击,咸丰非常看好的能臣叶名琛引来了“英法联军之祸”,造成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犹如道光之与林则徐,咸丰也认为是自己误用了叶名琛,但他们都在有意无意中忘记了,其实林则徐、叶名琛执行的正是他们的对外理念及其旨意,也等于是帮他们背了锅)。
对内“剿办”太平天国,咸丰还能从历朝平定内乱的史籍中找到一些策略办法,对外应对西方列强,他就全无主意了,为此,他甚至只好自欺欺人地在宫中意淫。
在圆明园的人造湖上,曾经摆放着分别代表中英双方的微型船只,咸丰让它们进行模拟海战,当然最后总是中方获胜——尽管在虚拟世界之外,英国其实是第一海上强国,拥有着绝对的海上霸权。
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用于假海战的假船,也彻底烧掉了皇帝和这个帝国的迷梦。大火过后,负责摆船的人、圆明园总管文丰自沉于湖中,咸丰尽管还苟活着,但他的精神和灵魂已经完全彻底地死掉了。
29.
咸丰出逃热河,“巡幸木兰”只是个欲盖弥彰的借口,当然木兰围场本身也是优质狩猎场,咸丰刚去的时候也时常外出打打猎。不久,北京和议结束,英法联军自北京撤退,咸丰又将京城宫廷里的戏曲演员召至热河侍奉。
热河行宫(今承德避暑山庄)原有宫舍二百余所,当时完好的也尚有七十余处,里面收藏着乾嘉时期的服饰器用以及梨园行头,正好可供演员们取用。据宫廷档案记载,行宫内每隔两三天就要演一场戏,有时上午演完,下午还要接着演,每次演什么戏目,都由咸丰用朱笔亲定。
30.
住在热河的咸丰自号“且乐道人”。这位“且乐道人”不仅喜欢看戏,自己对戏曲也有研究,甚至艺人给太监授艺,他也会在旁边观看。一天,艺人陈金崔教唱《闻铃》一戏,戏文里有一句“萧条恁生”“恁”应作去声,陈金崔读作上声,咸丰听后立即予以纠正。
皇帝与艺人常在一起,大家已经混得很熟了,咸丰的性格又很随和,所以陈金崔没有你说什么就什么,他坚持自己是按旧曲谱唱的,没错。咸丰也急了,竟然不顾皇帝身份,跟陈金崔辩论起来:“旧谱上面本来就是错的啊!”
31.
倘若国泰民安,会画画懂戏曲或许还能锦上添花,给皇帝增加些魅力和风采,可这个时候就只会引来非议了。臣民私下的评论是“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大船已经漏水了,你还在高声欢歌,房子已经着火了,你还在痛饮美酒,你不知道大船马上要沉,房子马上要完吗?
对于咸丰来说,知道不知道恐怕都已经是一回事了。和议一成,恭亲王奕訢及留京王大臣就上疏请他回京,以安人心,但咸丰却以外使亲递国书一节未明言取消,恐英法联军再杀回北京,对他进行要挟为由,拒绝返京。
32.
和议之前,大臣们多数像咸丰一样,表面蔑视洋人,其实内心都很害怕洋人,更不敢与洋人打交道,及至英法联军进京,亲眼看到洋人的样子,这种疑惧才得以消除。他们发现,英法联军虽然兵强马壮,完全有像当年满洲人入关时那样长期占据北京的实力,但其真实用意只是要胁迫中方签约。众人因此得出了和曾国藩相似的结论,即洋人重商图利,“并无利我疆土之志”,只要“示以诚信”“尚易羁縻”。
观念的改变,令奕訢等人觉得咸丰拒绝返京的理由根本不成立:英法既然已经达成了与中国定约的目的,又何至于因为中国皇帝回銮而再来挟制?使臣亲递国书,不过为一种外交上的礼节,你作为皇帝也不过是接见一下,最多再说几句好听的话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
33.
大臣们纷纷上疏请咸丰依旧返京,连胜保也奏称“仍请年内还京”,但咸丰的态度很坚决,他仅在胜保的奏疏上批了个“阅”字,其他人的奏疏看过之后就往旁边一放,置之不理了。
热河距离京城倒也说不上多远,可咸丰长居热河不归,就犹如是明朝嘉靖皇帝久不上朝一样,会对人心产生极为消极负面的影响。同时由于他不在京城坐镇,很多急如星火的事情也都无法主持处理,比如:太平天国和捻军久未平定,该如何“议剿”;英法联军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打进北京,证明京兵不可用,该如何训练;国库空虚,该如何弥补;南运糟粮不继,该如何采买……
34.
所有军政要务和国家大事,咸丰都往京城一扔,听他的戏去。京城士大夫对此既焦急又无奈,他们不敢直接攻击皇帝,只好把气撒在咸丰所信任的载垣、肃顺等人身上:“主上虽然英明,但内臣只顾谋私,粉饰太平,以致大局决裂如此,深堪痛恨!”
在那些日子里,维持朝政的主要是恭亲王奕訢和文祥。奕訢三十岁不到,外国人见过他的印象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一位优雅、绅士般的英俊男人”。这个年轻人最初当然也没有多少新知识,天津交涉时,他曾是长江通商的竭力反对者,甚至扣留巴夏礼和洛奇等人作为人质,他也是提议人之一。
35.
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前,中国人仍不知外交为何物,只知“剿夷与抚夷”,政治家的派别划分不过有的是主剿,有的是主抚,从奕訢原先的政治立场和观点来看,他应该属于剿夷派。对奕訢这样一个剿夷派政治家而言,留在京城议和是一个可怕和屈辱的过程。参加签约仪式的一名法军军官观察到,奕訢“非常疲惫,甚至是迟钝,总之,总体的外观表明亲王的身体非常糟糕、虚弱”。
当然洋人们也没有忽略亲王的另一个性格特点,他们从各种渠道了解到,“恭亲王通常被认为非常机智,或者更准确地说,非常精明和狡猾”。这一点在签约仪式上得到了验证,“我们(指参加仪式的英法军官)惊讶于他(奕訢)眼中不时透出的智慧光芒”。
正是这种骨子里的精明能干,让奕訢在和谈期间就有了不同于他人的表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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