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限戏鲸习读专用

清和

1.

爱情的灵魂是陪伴。

身边一位女性友人，多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友人长得清秀动人，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她都看不上眼，偏偏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男人身上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温柔体贴。每天电话、短信不断，在网上聊天到深夜，节日还会买礼物给她。友人以为遇到了今生的真爱，爱得痴癫，朋友好言相劝，她却一意孤行，心甘情愿做了男人的情人。好景不长，一次友人深夜高烧，给男人打电话，男人说他去不了，语气生冷干脆，似乎变了一个人，形同陌路。友人只好独自去医院打吊瓶。每逢佳节，她总是孤单一人，男人的甜言蜜语还在耳边，却只是把烟花给了她，把节日给了家人。她终于惊觉这场痴爱的虚幻和讽刺，果断与那男人分了手。

2.

在你最孤单脆弱最需要人陪的时候，那个说爱你的男人却不在身边，这种只想占有的爱是自私而狭隘的，是最低级的爱。没有真实的陪伴与呵护，爱情也就失去了灵魂，变得虚伪而做作。

还是欣赏古老的爱情模式，用一生的时间认认真真地去爱一个人。那样的爱情很慢，却最真实。用所有的夜晚为爱人做一双鞋，缝一件衣。你写字，我研墨；你作诗，我唱曲。黄昏牵手散步看夕阳斜照，晚间一起赏月喝茶。所有的温情都在点点滴滴的陪伴里了。这样的爱情看似琐碎，却最珍贵。

3.

冰心先生说，我自己是凡人，我只求凡人的幸福。赴美留学期间，冰心先生与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先生结识于旅程的轮船上。他们倾心交谈，后来信笺传情，互生爱慕。婚后不离不弃，真情相守五十六载。她在撰写吴文藻的传记中说：“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更亲密的灵肉合一的爱情的开始。”他们相濡以沫，是彼此灵魂的归宿。在时局动荡的岁月，吴文藻被无情关押，冰心一直默默地支持鼓励他，给他写信，给他送衣物与吃食，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光阴。

最好的爱情是做彼此人生旅途上的一盏灯，让彼此的世界充满光明。安妮宝贝说，最好的爱情是彼此做个伴，不要束缚，不要缠绕，不要占有。是的，爱情的真谛是陪伴，没有陪伴的爱，是纸上谈兵的情，是一具丢失了灵魂的空壳。

4.

乡村老家的一对老两口，年轻时候受父母之命，承媒妁之言，拜堂成亲，结婚当晚才看清对方模样。他们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了六十年，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蜜语甜言，有的只是陪伴和相守。老头走的那天，老太太守在床头，看不到太多的悲伤，无语沉默，雕像般坐在那里，安静地随着老头去了。

在生命的终点，搭伴儿相携的爱情，如梁祝，如焦刘，谱成一阕老歌，千年传唱；酵成一坛美酒，万古溢香；裱成一帧丹青，世代珍藏。

张清

5.

我的写作班来了一个特殊的新学生，盲孩子李明。我更愿意叫她黎明，因为她身上有黎明的味道，有黎明的露水和光。

那天，她穿着色彩鲜艳的碎花裙子，头顶的辫子上也系着粉色的蝴蝶结，脸上却是灰色的无助茫然的神情。她的母亲告诉我，她从小双目失明，是攀枝花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和正常的孩子一起上课，她有些紧张。

6.

何止是她紧张，我也一样。从教多年，她也是第一个走进我课堂的盲孩子。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来面对她？班里的其他同学能否欣然接受她？她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能否与课堂融为一体？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介绍了她：“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就是不久前刚获得全市钢琴比赛冠军的——李明同学！”大家鼓掌之余，还发出一阵阵赞许声。我注意到她始终埋着头，不停摆弄着手里的那根盲文笔。最好的保护就是不要刻意强调她的“特殊”，我这样想着。

7.

“我们太常用‘看’来观察世界，常会忽略‘听’也是观察很重要的途径。声音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但我们却常常忽略了它们。如果我们用心聆听周围的声音：雷声、风声、雨声、动物的叫声、人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就会知道大自然的声音实在是太丰富和美妙了。”当日堂课，我选择的作文主题是“大自然的声音”。知道李明的到来，我早就做好了功课，这个主题会是她的强项，应该会降低她第一次上课的陌生感，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吧！

8.

接下来，教学流程有序地进行着，听暴风雨来临前后的一段录音，由我朗读并讲解范文《暴风雨里的歌声》……李明上课的状态越来越放松，她不时抬起头，脸上偶尔会泛起一丝笑意，手里的盲文笔借助盲文字板不住地在厚厚的盲文纸上戳出一个个有规则的孔，像一颗颗星，在泛黄的纸上明亮。我能听到她戳孔时发出的细密声音，富有节奏，悦耳动听。

这节课快接近尾声时，我习惯性地说：“请大家翻到教材第九页，用五分钟时间仔细默读《夏天交响曲》，看看作者抓住了哪些声音来描绘优美的夏天？”

9.

话音刚落，我看见第一排的几个男生一边朝我挤眉弄眼，一边把脑袋偏向李明座位的的方向。“请同学们不要东张西望，认真阅读文章！”我严厉地制止了他们，我不允许他们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李明。教室里一下子恢复了宁静。过了一会儿，班里一个非常文静的女生崔灿站起来说，“老师，这篇文章太棒了，我可以来朗读吗？”然后把目光落到了李明的座位上。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李明失望地伏在桌子上，虽然她并没有说出她的忧伤，但她脸上的尴尬表情一下子就刺痛了我。

10.

我猛然惊醒。我精心为她建造的安全壁垒，就在我让学生默读的时候土崩瓦解了。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李明心里的话——“这个世界忽然让我感到陌生，静得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色空间。在寂寥的黑暗里，我摸索着、试探着前行。我能听见教室里同学们翻书的声音，我能听见时钟里秒针走动发出的动静，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但是，此刻的我却不敢弄出一点儿声音，怕因此会引来同学们灼人的注目。所有同学都在静静默读时，我应该做什么才是妥当的？

11.

我突然发现，空洞的五分钟实在太漫长……”

我领会了崔灿毛遂自荐朗读文章的用意，平时，她几乎不说话，自然，我们之间也就很少交流，我问过她几次问题，她也不回答。总是一个人闷头看书写作文，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用我的“冷漠”对待她的“冷漠”，没想到，她竟是个这样一个善良而细心的孩子呢！

崔灿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声调大声地朗读着，同学们都感到讶异，平时她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悄声细语的，从没见她发出过这么大的声响呢！

我带头鼓起了掌，那是我对崔灿这个善意举动的感谢。崔灿腼腆地坐下，双颊绯红，很美。

12.

从那以后，每次课上，我都会带着情感用心朗读文章，即使声音沙哑也从不间断。我要用我的声音，给她带来一种安全感，用声音唤醒她的笑容，带她走出黑暗，用明亮的心去看蓝天、白云、绿草、红花……有一天，李明悄悄地送给我一个茶杯，她说她心里清楚得很，我是故意为了她而朗读课文的，她只想让我在上课的时候喝一杯茶，润润嗓子……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我分明看到了她的眼睛，是长在心里的。她一定看得见自己的黎明，看得见黎明的露水和光。

一切顺利，李明如我所愿，渐渐适应了我的课堂。可是崔灿却意外停课了，她的母亲带来了医院的诊断书，准备带她去省城治病。我拿过诊断书，看到上面清晰地写着：崔灿，间歇性听力障碍患者……

若蝶

13.

我是个不会养花的人，每年春天抱回来一堆姹紫嫣红，一到冬天，全都红消香断了。但有两盆绿萝一直在窗台上葱绿着，无论春夏秋冬，用它的盈盈绿意，装扮着我的小家。

阳台上各样的花，我会小心翼翼地侍弄着。怕水浇多了，又怕缺水了。怕阳光不足，又怕阳光太烈了。唯独对绿萝，我是不用担心的，无论是晴是阴，它从不打盹儿，也不管是水多还是水少了，它一样精神抖擞。修剪下的枝条，随手插进蓄着水的玻璃瓶里，短短几天，就伸出根须，抽枝发芽了。

14.

喜欢上绿萝，是因为祖母。祖母是个爱花的人，身体还健壮的时候，在我家屋后的小院种满了花花草草，海棠、月季、含笑、秋菊、蜡梅……一年四季，花影婆娑，彼落此开。祖母在花香里洗衣做饭，给了我们一个整洁温馨的家。

十几年前，八十岁的祖母不幸摔断了腰椎，只能卧在了床上。这对闲不住的祖母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祖母并没有抱怨什么，白天看看电视、听听戏，几个晚辈时而陪她说说话，倒也看不出祖母有什么哀伤。只是因为瘫在床上，大小便偶尔会失禁，每到这时，祖母总是一副羞愧的样子。有一年下雪天，祖母弄脏了床单，母亲忙着给她清洗，祖母心疼地盯着母亲说：“这大冷的天，让你这么受累，唉……”

15.

那一天祖母显然很难过，房间只剩下我一人时，听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我拖累了你们，可我就是舍不得死，就想看到你们的样子，就想听听你们说话……”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奶奶，你可不能死，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啊。”

“好，好，乖孙女，奶奶不死，奶奶不会死的。”祖母干瘪的嘴巴绽开了一条缝，似乎要开出一朵花来。

16.

祖母让我买盆绿萝，放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她说房间里有了绿色，人也会感觉舒心些。当我捧着青翠油绿的绿萝回来，祖母那双深陷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绿萝在祖母的床头，长势喜人，伸长的枝萝上，一个个绿色的心形叶片，像一串串跳动的音符，流淌着生命的欢欣。

祖母在床上常常和我聊起她年轻时的事儿。祖母小的时候跟着家人逃难，流落到了异乡，最后嫁给了祖父，祖父却早早离开了人世。为了养活两个孩子，祖母吃尽了苦头。

17.

有一年家里连着三天没有揭开锅，祖母和同村的一个妇女商量去偷生产队的粮食，没想到被抓个正着，遭到了毒打，被反绑住双手游街示众。同去的妇女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没几天上吊自尽了。审讯祖母的男人大声质问祖母：为什么你不去死？！祖母高昂着头，什么也不说，但在心里应着：我就不死，我为什么要死？我死了，孩子怎么办！我会熬过去的！

是呀，祖母吃了那么多的苦，更加不会轻易地去死。当初医生说祖母的年纪大了，长期卧在床上不活动，可能熬不过五年。但祖母在床上撑了九年，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了眼睛。

18.【杀青段】

祖母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我回家打开祖母的房间，突然发现那盆绿萝完全枯黄了下来，失了水分的叶子像标本一样，干巴巴地趴着不动。母亲说外出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二十多天没给它浇水了。这下完了，我心想，这盆绿萝定是已随祖母去了。可还是不甘心地给它浇了点儿水。第二天，再次打开祖母的房间，一盆郁郁葱葱的绿萝在活泼泼地迎接我，垂下来的枝萝像婀娜多姿的少女在轻舞。绿萝又活了过来，它一直忍着不死，只等着我那几滴清水。我惊喜地几乎掉下眼泪。

我走到祖母的床头，轻轻地抚摸着那莹绿的叶片，感受着一颗不肯凋零的心，慢慢爬进我的身体，与我的心交叠重合。

图片由花花桩主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