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作名: Impro:Improvisation and the Theatre
作者:[英] 基思·约翰斯通
译者: 饶昊鹏
「想象力才是真正的自我」
即兴之父划时代的经典名著
让“被错误修剪”的棱角重生
让“被压抑的天性”自由舒展
有一种为观众带来巨大乐趣的姿态关系是主仆场景。剧作家在将故事改编成戏剧时, 通常会加上一个仆人,尤其是改编喜剧时; 索福克勒斯把西勒诺斯当作奴隶给了库克罗普斯,莫里哀给了唐璜一个仆人,等等。主仆场景似乎在所有文化中都十分滑稽有趣———即使是从未见过男仆的人也不难理解其中的细微差别。
这种关系不一定是仆人低姿态、主人高姿态的关系。文学作品中充斥着仆人不听主人的话,甚至打主人,把主人赶出家门的场景。主仆场景的重点在于,双方应该保持拉锯战。剧作家们千方百计地设计出这样一种情景:仆人实际上不得不假装是主人,而主人不得不假装是仆人!
如果我让两个学生表演主仆场景,他们几乎总是看起来像父母在帮孩子,或者朋友帮朋友,充其量像是一个不称职的人顶替正在生病的真正仆人。一旦他们接受了训练,仆人就可以在压制主人的同时不失仆人身份。这会让观众非常开心,即使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
我认为在主仆场景中,双方都要表现得好像所有空间都属于主人。(约翰斯通法则! )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18世纪的科学家亨利·卡文迪什, 据说他解雇了任何他看到的仆人!(想象一下这些好玩极了的场景:仆人们像兔子一样跑来跑去、躲在落地式大摆钟里嘀嗒嘀嗒作响,或者卡在巨大的花瓶里。)主仆并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主人和仆人,比如,还可以是妻管严的丈夫和强势的妻子。角色之间的姿态,与角色对空间的姿态之间的对比会让观众着迷。
主人不在时,仆人们就可以完全占有这个空间,四脚朝天地躺在家具上,喝着白兰地等等。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当主人不在的时候,他们那些“偷懒”的司机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可以吸烟,一起聊天,把车当成“自己的”车,但在街上,他们会感觉自己“暴露”在外面。他们必须保持警觉。当主人在场时,仆人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占据空间。有人可能会想,既然仆人们有工作要做,就应该尽可能让他们保持“活力”和放松,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仆人不是工人。你可以为别人工作,同时不做“他们的仆人”。仆人的主要职责是抬高主人的姿态。仆人不能靠在墙上,因为那是主人的墙。仆人不能发出不必要的噪音或动作,因为他正在闯进主人的空间。
仆人的最佳位置通常在主人的“空间抛物线”边缘。这样主人就可以随时找到他,控制他。仆人与主人的确切距离取决于他的职责、他在等级中的位置以及房间的大小。
仆人的职责是当他接近主人时,他必须表明自己是“不情愿”地侵入主人的空间的。如果你不得不站在主人面前为他调整领带,就得尽量往后退,把头低下。如果你在帮他穿裤子,你可能会站在一侧。从主人面前走过时,仆人可能会稍稍“回避”,尽量保持距离。仆人在主人身后工作,比如刷外套时,他就可以想靠主人多近就靠多近,而且姿态明显比主人高,但是他不能离开主人的视线,除非这是他的职责需要(或者除非他的姿态非常低)。
仆人必须保持安静,动作要整齐,不要让自己的胳膊或腿侵入周围的空间。仆人们的服装通常很紧,所以他们的身体只占据最少的空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仆人应该靠近一扇门,这样他就可以随时被打发走,而不必绕着主人走。你可以看到仆人们偷偷地溜到这个位置。
当主人试图引诱仆人脱离他的角色时,观众总是很感兴趣。
“啊, 珀金森, 请坐, 好吗?”
“在……在您的椅子上吗,先生?”
“当然当然,你要吃什么?”
“呃………呃……”
“威士忌? 还是苏打水?”
“听您的,先生。”
“来吧,伙计,你一定有自己喜欢的。不要坐在椅子边上,珀金森,放松点,不要拘束。事实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很有趣,因为观众知道如果仆人真的脱离他的角色,就会有麻烦。
“你怎么敢抽雪茄,珀金森!”
“可是先生,您叫我不要拘束的,先生!”
如果主人和仆人一同脱离他们的角色,其他人就会很愤怒———就像维多利亚女王和约翰·布朗①成为朋友一样。
我让学生们作为主仆互相无实物地穿衣、脱衣。当空间出错时,你很容易就会发现,他们也会突然“领悟”。我也会把友好的主人和可恶的仆人,或者讨厌的主人和慌乱的仆人放在一起。通过把这样的场景组合起来,你可以即兴创作相当长的剧情框架(这就是意大利即兴喜剧的工作方式)。例如:
(1)一方是好主人与坏仆人;
(2) 另一方是坏主人与好仆人;
(3)两方产生冲突;
(4) 一方在准备决斗;
(5)另一方在准备决斗;
(6)决斗。
在一个美好的夜晚,戏剧机器剧团根据这个结构即兴创作出了半小时的喜剧。有时,仆人们不得不进行真正的决斗; 有时,决斗是骑在扮演马的仆人背上进行的,不一而足。
主仆游戏很容易就能发明出来,但其中有些游戏对公开演出的即兴演员来说尤为重要。一个是“仆人永远警觉”。在这个游戏中,主人反对仆人的一切言行。仆人接受主人的陈述,然后使内容发生偏移。
“史密斯! 你为什么穿那件可笑的制服?”
“今天是您的生日,先生。”
这是一个正确的答案。“我没有穿制服,先生”这句话排斥了主人的陈述,因此是不正确的。“您让我这么做的,先生”也是错误的,因为它暗示了主人的挑战不应该发生。
你总能识别出正确的答案,因为当主人重新调整思路时,他会有片刻的“犹豫”。
“您的咖啡,先生。”
“糖呢?”
“在里面,先生。”
这是一个正确的答案,因为仆人已经接受了主人要他拿糖的命令,而且没看见任何糖。说“您的减肥计划怎么办,先生”或者“您不吃糖的,先生”就不那么正确了,而且更不堪一击。
另一个游戏是“仆人自找麻烦”。
“你为什么穿那套制服,史密斯?”
“我把另一套烧了,先生。”
或者:
“糖在哪里?”
“我吃了最后一块,先生。”
这个游戏也迭代出了自己的内容。
“早上好,詹金斯。”
“恐怕不是早上了,先生。我忘了叫醒您。”
“啊! 下午四点了。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您的加冕日,先生。”
我教这个游戏的时候会使用“把戏①”。这是主仆对话的一种特殊模式,在这种模式中,仆人非常内疚,以至于“过度坦白”。这是我从莫里哀那里学到的。
“珀金森啊! 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会是大黄茎地的事吧,先生。”
“大黄茎地怎么了?”
“我错把山羊放进来了,先生。”
“你让我的山羊吃了我的大黄! 你知道我很喜欢大黄! 我们订购的奶油冻怎么办?”
“我又种了一些,先生。”
“我希望如此。不! 我说的是比大黄还糟糕的事!”
“哦, 先生! 那只狗!”
“我的狗!”
“是的,先生。我不能忍受它跟着我走来走去,闻着我的气味,到处乱窜,而且,当你让我在聚会上立正站着的时候,它朝我撒尿,他们都在笑我。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先生!”
“做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先生。”
“做了什么? 你对可怜的塔瑟做了什么?”
“我……我……”
“说!”
“下毒, 先生。”
“你毒死了我的狗!”
“别打我,先生。”
“打你! 绞刑对你来说都太好了。为什么这比我一开始想跟你说的更糟糕。你最好坦白交代。”
“可是我做了什么?”
“你被发现了,珀金森。”
“哦不, 先生。”
“是的!”
“哦, 先生。”
“无赖!”
“她不应该告诉您的,先生。”
“什么?”
“她让我进了浴室,先生。她发誓她会尖叫并告诉您我袭击了她,先生。她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先生。”
“什么! 什么!”
这些对话的文学价值或许不高,但观众却笑个不停。
让演员在一个主仆场景中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可以加速提高技能。当演员戴着帽子时,他就是主人,然后他摘下帽子,跳到想象中仆人的位置时,他就扮演仆人。他一旦想不出该说什么就换角色。他可以掐自己脖子、痛扁自己,或者表扬自己,这样他“否定”的动作就少多了。实际上,一人分饰主仆的场景会更容易。大脑有能力轻易地分裂成几个人——弗雷德里克·珀尔斯①以类似的方式让人们扮演“胜者”和“弱者”。
有一个很棒的表演主仆场景的方法,就是让其中一个演员同时负责两个角色的声音,另一个对口型。这听起来很困难,但实际上用这种方法更容易维持长场景。一开始,对口型的演员会处于被动状态。有必要促使他采取行动。如果他拿起一把椅子威胁主人,主人就会说一些恰当的话,比如“先生,你欠我的钱在哪儿?”也许主人会把仆人痛打一顿,并亲自发出所有的惨叫和求饶。
如果你尝试过主仆场景,你最终会意识到,仆人可以有仆人,而主人也可以有主人,只需要给演员简单地编号,他们就能立刻组合成等级。然后你可以即兴创作一些非常复杂的群戏场景。
我将等级游戏当作一种小丑游戏,大幅简化了程序,并创造出复杂的荒诞,这就是“卡通版”现实生活。命令和指责通过一种秩序传递,借口和问题通过另一种秩序传递。每个人都要尽可能地和他等级相近的人进行交流。观众似乎从未厌倦过这样的对话:
如果你给每个演员一个长气球用来打人,模式就会变得更加清晰。如果1号打2号,2号就向他道歉,然后打向3号,以此类推。4号谁也不能打,他可以哭,可以咬嘴唇,可以死掉,或其他什么。每个人都可以试着对他“上面”的任何一个人做鬼脸,而(尽量)不要被发现。如果1号看见3号在对2号做鬼脸,他就通知2号,以此类推。这在书面上看起来可能很乏味,但是这些简单的规则会产生惊人的组合。
“小丑游戏”最疯狂的版本之一是“拿帽子”。我见过有观众笑到崩溃。我选出4个学生,给他们编号为1到4。每个人都戴着一顶软呢帽。首先,1号拿掉2号的帽子扔在他脚边。2号给出恐惧、尴尬的反应,一直尖叫到3号捡起帽子并帮自己戴上。然后2号把3号的帽子拿掉———依此类推,但只有4号必须自己戴帽子。
然后我告诉1号,尽管他更喜欢拿2号的帽子,但事实上他可以拿走任何人的帽子。同样地,2号喜欢拿3号的,但他也可以拿4号的。
一旦差不多学会了这种模式,我就让他们四处走动,尽量不让别人拿掉他们的帽子。我坚持要把帽子扔到脚边。人们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把帽子扔远点或一脚踢开,但这会破坏团队,让疯狂的模式变味。如果你能让演员们在游戏中保持“高能量”,他们立马就会像优秀的肢体喜剧演员一样使用他们的身体,产生一种完美和谐的合作,毫无任何自我意识的痕迹。我要求他们在玩这个疯狂的游戏的同时完成一个场景。我让他们出去,然后如同闯进一所楼上有人在睡觉的房子一样入场。或者我让他们为假期收拾行李,或者用另一个等级排序“拿帽子”。1号可能从头到尾都不得不暴跳如雷,但演一出戏比“展示”帽子游戏更重要。如果你自己没有处于一种“高能”的状态,并表现出极大的动力和能量,你甚至无法教这个游戏。
演员应该擅长扮演等级排序中的每个数字,有些演员一开始只能演好一个角色。录像带能帮他们了解什么行为是不恰当的。
1号必须确保一切正常运转。任何激怒他的事都必须被压制。任何时候,一切都必须按照令他满意的方式来安排。他还可以添加自己的规则,比如要求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绝对的安静,或者从语言中废除“是”这个词,或者其他什么。德斯蒙德·莫里斯①, 在《人类动物园》中, 为1号提供了“十大黄金法则”。他说:“这些法则适用于所有领导人,从狒狒到现代总统和首相。”它们是:
(1) 你必须清楚地展示自己在饰物、体态和姿势方面的主导地位。
(2) 在竞争激烈的时刻,你必须强势地威胁你的下属。
(3) 在发生肢体冲突的时候,你(或你的代表) 必须有能力制服你的下属。
(4) 如果挑战涉及脑力而不是体力,你必须能够智胜你的下属。
(5) 你必须制止下属之间爆发的争吵。
(6) 你必须奖励你的直接下属,让他们享受高职位带来的好处。
(7) 你必须保护团体中较弱的成员不会受到不当的迫害。
(8) 你必须就你所在小组的社会活动做出决定。
(9) 你必须不时地安抚你的较为末端的下属。
(10) 你必须主动击退来自团队外部的威胁或攻击。
4号必须让3号开心,同时避免引起1号或2号的注意。如果被1号或2号叫到,4号必须避免让3号觉得他想篡位。如果将军对一个列兵说话,我们应该可以预料到那个列兵会一直瞥向中士。如果将军降低了中士的姿态,列兵可能会暗自高兴,但他不得不把它藏起来,此时他可能会觉得有些尴尬。4号要善于找借口与逃避责任,他也一定一直在制造问题来试图摆脱社会的等级制度。
基本上,1号强加目标并试图实现它们,同时4号发现房子着火了、敌人靠近了,或者氧气只剩下三分钟之类的问题。2号和3号最关心的是保持各自的位置,以及保持上下级的信息沟通。
有一种更自然的等级排序可以称为“姿态塔”。一个人从一些低姿态的活动开始,而之后上场的每个人都扮演着更高的角色。或者你可以从最上面开始,每个新加入的人往下逐级递减。
正是由于缺乏排序,大多数的群戏看起来并不那么可信。那些努力让戏看起来“真实”的临时演员,他们之间的空间却相当虚假。在电影中,黑手党匪徒在山坡上等待,此时他们的头儿在与某人交谈,你可以看到导演把他们“巧妙”地隔开了,或者导演只是对他们说“自己散开”。通过按等级给人物编号,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姿态,就可以避免这种错误。
在生活中,姿态差常常大到让人觉得可笑。海因里希·哈勒( Heinrich Harrer)曾遇到一个藏族人, 他的仆人站在那里拿着一个痰盂,给主人吐痰用。维多利亚女王只会坐她自己的椅子上。乔治六世在猎鹿时经常穿着电热内衣,所以侍从要托着电池一直跟着。
我训练演员使用最小的姿态差,因为那样他们就必须准确评估同伴的姿态,但我也教他们表演最大姿态差的场景。例如,我让演员们表演一个主人姿态尽可能高,仆人姿态尽可能低的场景。起初他们演得并不好。主人看上去很不自在,仆人也闯入了主人的空间。
我又重新开始这个场景,并说道,只要主人感到有一点点烦躁,他就打一下响指,然后仆人就自杀。主人不愿行使他的权利时,我不得不督促他采取行动。主人一不高兴,我就说:“杀了他!”然后换其他仆人上,最后舞台上到处都是尸体。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但仆人们常常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我让主人解释原因,但我强调他不需要公平。仆人通常认为主人很严厉,但观众们却惊讶这群仆人居然能活这么久,因为他们做的每件事都不合适。仆人被杀,有因为他们挥动了手臂,也有因为他们凑在了一起,还有因为他们无礼,或者他们误解了主人的要求。
现在我给仆人三条命,他们会在第三个响指时死掉。令人惊讶的是,你会看到他们在听到响指后做着和之前完全一样的事情。“来点不同的,”我喊道,“他又要杀你了。”仆人们似乎难以适应———因为他们只是在展示自己作为仆人的角色,而不是去满足主人的需求。刚开始他们只能活几秒,但很快就能活几分钟了,主人们开始觉得自己被仆人们宠坏了。
一旦建立了一个最大姿态差的主仆场景,我就派第三个人去安抚主人,同时去对付仆人。
在此游戏的一种形式中,你可以反转预期的姿态。如果一个刽子手在尽可能地扮演低姿态,那么他可能紧张得卷不了最后一根烟,他会为自己制造的混乱而道歉,他会向犯人要一个签名,甚至会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脚。而高姿态的天台自杀者可能会说服救援者跳下去。用这种方式来创造场景很容易。
“打扰了, 女士……”
“请去旁边的收银台。我要下班了。”
“呃……不, 不……我不是顾客。”
“先生,请您到那边去排队。”
“我有一张纸条。 你看。”
“四件衬衫、 两条裤子、 六双袜子?”
“不, 不……呃……在这里, 这个。”
“把钱交出来? 抢劫!”
“别那么大声。”
“那么,你要多少钱?”
“全部!”
“荒唐!”
“是啊,好吧,那就只要几英镑,帮我们渡过难关。”
“我得把这件事跟卡布诺克先生汇报。”
“那就50便士吧!”
最大姿态差练习会产生“荒诞派”的即兴创作。(我不喜欢“荒诞派戏剧”这个说法,因为最好的“荒诞”戏剧呈现出了“同等”的真实,而且并不荒谬,许多老派作家都写过“存在主义”戏剧。“荒诞派”的剧本是建立在最大姿态差互动的基础上的。)
虽然这一章内容仅仅是一个简短的介绍,但到目前为止,你会清楚地看到,姿态互动并不仅仅是即兴演员的兴趣所在。一旦你明白每一种声音和体态都意味着一种姿态,那么你对世界的看法就会完全不同,而这种改变可能是永久性的。在我看来,真正有成就的演员、导演和剧作家都是对控制人际关系的姿态互动有着直觉理解的人。这种对偶发行为潜在动机的觉察能力也是可以传授的。
总之,作为结尾,而不是结论,我认为好的剧本是在巧妙地展现并反转角色之间的姿态。许多才华横溢的作家都没能写出成功的剧本(布莱克、济慈、丁尼生等等),因为他们没能理解戏剧不是一种文学艺术。即使被翻译成为其他文字,莎士比亚也还是伟大的作家; 即使你不会说这种语言,伟大的作品也依然是伟大的。一部卓越的戏剧是姿态互动的艺术展示———比如《等待戈多》。两个“流浪汉”扮演着朋友的姿态,但他们不断产生摩擦,因为弗拉基米尔相信自己比爱斯特拉冈姿态高,而爱斯特拉冈不接受。波卓和幸运儿演的是最大姿态差的主仆场景。“流浪汉”在幸运儿面前扮演低姿态,而波卓又常常在流浪汉面前扮演低姿态———这就产生了令人兴奋的效果。在下面的片段中,“流浪汉”在问为什么幸运儿要拿着那些包,而不是把它们放在地上。
波 卓:……让我们试着把这个弄清楚。他有权利这样做吗? 当然有。 由此可见,他并不想这样做。这是有原因的。为什么他不想?(停顿。)先生们,原因是这样的。
弗拉基米尔:(向爱斯特拉冈。)把他的话记下来。
波 卓:他想给我留下好印象,这样我就能留住他。
爱斯特拉冈:什么?
波 卓:⋯⋯事实上,他拿东西的样子就像一头猪。这不是他做的工作。
弗拉基米尔:你想摆脱他?
波 卓:他以为当我看到他不知疲倦的样子时,就会心软,改变主意。这就是他可怜的计划。好像我手下的奴隶不够似的! (三人都看向幸运儿。)阿特拉斯,朱庇特之子!
如果你观察姿态,你会发现这出戏很迷人。如果你忽略姿态,它就变得很乏味。波卓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高姿态大师,因为他一直在为姿态高低而战。他拥有领地,但他并不拥有这空间。
波 卓:……我得上路了。 感谢你们的帮助。(他想了想。)除非我走之前再抽一根烟。你们说呢?(他们没有说什么。)哦,我烟抽得不多,一点也不多,我没有一下吸两斗烟的习惯,它会使(手捂住心,叹息。)我的心怦怦直跳。(沉默。)但也许你们不抽烟? 是吗? 没有? 这不重要。(沉默。)可是我既然已经站起来了,叫我怎么能坐下呢? 我该怎么说呢?(朝弗拉基米尔) 你说什么?(沉默。)也许你们没说话?(沉默。)没关系。让我想想……(他沉思着。)
爱斯特拉冈:啊! 那样更好。(他把骨头放进口袋里。)
弗拉基米尔:我们走吧。
爱斯特拉冈:这么快?
波 卓:等一下! (他猛拉绳子。)凳子! (他用鞭子指着。幸运儿去搬凳子。)过来一点! 那里! (他坐了下来。幸运儿回到原处)去!(他把烟斗装满了。)
我认为,需要明确的是,舞台说明甚至也与姿态有关。每一次“沉默”都放低了波卓的姿态。我记得有一位评论家(肯尼斯·泰南[ Kenneth Tynan]) 取笑贝克特的停顿,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缺乏理解。显然,贝克特的剧本需要谨慎的节奏,但停顿是支配与服从模式的一部分。只有当导演试图让《等待戈多》变得“有意义”,而忽略姿态互动时,它才会是一部无聊的剧本。
我个人并不认为在本文化中,受过教育的人必须要理解热力学第二定律,但他肯定应该理解我们是一种等级分明的动物,这件事影响着我们行为中最微小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