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1:17的浦东机场,我在T2航站楼的吸烟区掐灭了第三支烟
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十分钟前发的微信:"落地了,穿墨绿色裙子"——像给下属布置工作般简练,连个表情符号都欠奉。
我对着玻璃整理衬衫领口时,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她撑着伞把我堵在公司后巷:"宝贝,你交的策划案..." 伞沿雨水滴在我锁骨上,比此刻中央空调的冷风更让人战栗。
那年我还是个连PPT动画都不会做的实习生,而她已经是带着宝格丽蛇形手镯给甲方做汇报的总监。有次我蹲在打印室哭,她踩着12cm的Jimmy Choo蹲下来,用纪梵希小羊皮口红在我方案上画了个笑脸。
"这里!"
熟悉的声音刺破回忆。
航站楼惨白的灯光下,她推着箱子走来,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松松地挽在耳后。那身墨绿色的缎面鱼尾裙服帖地裹着她,每一寸起伏都勾魂摄魄,
我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头顶,脸上堆起傻笑,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头还是有点晕,这一年没日没夜的忙,各种见客户,各种应酬,虚伪、试探,人情世故,耗费心力,疲惫不堪。虽说是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但目前的状况也勉强只够请得起一位助理,
依旧是忙的时候一个人在工作室吃泡面
看着眼前依旧光鲜靓丽的她,我还是觉得那么自卑
"怎么,被美到了?"她开玩笑的说,凑近时,我闻到她腕间掺着雪松味的香水
这味道我太熟悉,曾替她取落在会议室的外套时,曾把脸埋进去深嗅过三秒
“嗯,美到了。” 我讷讷地应着,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贼,心虚又贪婪
我是个庸俗至极的人,对美色毫无招架之力,尤其当这美色是她
我接过她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车载导航显示距酒店23分钟,我却希望这趟路永远开不到头
空调出风口喷出的冷气里,她突然说:"你车里还有我的护手霜。"
我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
半年前她来上海开会,把这支欧舒丹忘在我副驾上
后来每次见重要客户,我都会偷偷涂一点——像某种荒谬的胜利仪式。
"空调调高一点吧,有点冷”。她伸手旋钮,“你工作室的绿植怎么样了?”
我前段时间给她拍了工作室养的绿植,被她吐槽琴叶榕蔫得像失业程序员。
"死了一棵,新买了日本大叶伞。"我故意说错植物名字。
果然她立刻挑眉:"那是马拉巴栗。"
“咖啡机修好了吗”
不对,这个我只是发了朋友圈,完全没跟她说过,她竟然留意我这点小事
"换了新的,但煮不出你办公室那种味道。"我故意说,"可能差个会拉花的助理。"
"少来,"她笑着说,"你当年打的奶泡像洗洁精。"
此刻正放着《Loving Strangers》——她带我看《罗马》那晚,说这首适合公路私奔
"侯麦4K修复展下周在百老汇上映”
我知道她最爱看侯麦的电影,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说道
"你...常去那边?"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那座电影院就在我工作室对面,从我的窗口能看见它的霓虹灯牌
"偶尔。"我装作调整后视镜避开她目光,"最近在重看他的人间四季。"
“是吗,你这么爱呢”
“我在微信跟你说过”
“你说过啊,我消息太多了可能,对不起哦宝贝。” 她转过头,眼波流转,语气是惯常的安抚
而“宝贝”两个字像裹着蜜糖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心里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老高,灼得五脏六腑都疼
我恨透了这个称呼
实习的时候她喊我们那批实习生都是宝贝
它从她嫣红的唇里吐出来,那么轻易,那么廉价,像撒给所有人的糖果,甜得发腻,毫无重量
为什么听到这两字还是有PTSD
一下把我拉到那个需要被她照顾的实习生的角色里
我不是她的“宝贝”,我不想和那些围绕在她身边、同样被她亲昵唤作“宝贝”的女孩子们混为一谈
我握紧方向盘
她大概对我的印象永远定格在初入职场时那个懵懂、崇拜、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实习生形象
我的工作室,我的独立,我看那些艰涩的书和电影,在她面前,都像小孩子努力穿上大人的衣服,显得滑稽又可怜
她依旧享受这种微妙的掌控,如同抚弄一只炸毛却又离不开她的小猫
可我.....
我是那个无数次被她指尖无意拂过手背就心悸整晚的人
是那个在工作室熬红了眼,只为做出点成绩让她侧目的人
是此刻坐在她身边,被她缎子裙的光泽晃得头晕目眩、血液沸腾又只能强装镇定的人……
我不是“宝贝”
有一段时间,我像个饮鸩止渴的囚徒,想着她的一切,任由她牵引我所有感官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像一幅流动的、虚幻的背景板
车厢内的沉默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总能敏锐地捕捉到我的情绪
“没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像砂纸摩擦,目光紧紧的锁在前方变幻的车灯洪流里
"对了,"她拧开矿泉水,"你养的那只流浪猫.
"托给助理了,"我打断她,"它总抓坏沙发。"
"真遗憾,"她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本来想看看它有没有像我。
我猛地呛住——那猫左耳有撮和她同款的褐色杂毛,我曾在深夜的朋友圈里称它为"小林总监"。
她不会也看到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这次来上海,是出差?”
“算是吧。”她靠在桌边,指尖轻轻敲着玻璃杯,“主要是想来看看你。”
我猛地抬头。
她的眼神很平静,嘴角却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像是早就预料到我的反应。
“看我?”
“嗯。”她低头抿了口水继续说:"收利息。”
“什么”
“我养大的小猫总不能白送给资本吧?
——“利息”。什么意思?
——“养大的小猫”?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我每次发朋友圈都故意带上她喜欢的电影台词,知道我把她随口提过的香水买来喷在工作室的抱枕上,知道我连喝醉都不敢给她发语音,怕藏了三年的颤抖被她听出来?
车窗外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到了酒店,房门“滴”的一声打开,她随手把行李箱推到角落,动作熟练得像回了自己家
"给你带了礼物。"她突然说。“爱马仕的丝巾,两年前你夸过的那条孔雀蓝。吊牌日期是你工作室注册那天”
她是一直都在觉得亏欠吗吗?
去年工作室开业,我邀请她来上海,她只说太忙来不了,一顿言语上的鼓励和恭喜
我以为就这么敷衍的结束了,我跟她虽然会偶尔聊天,但总觉得还是有一层距离
她走向小吧台,拿起玻璃杯,倒了半杯清水
”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恋情?,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她依旧是带着笑意玩笑似的问我
这是试探吗,我不知道,但这漫不经心的方式,带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好像她以前用过
"恋情没有。"我扯松衬衫,"倒是有个难缠的甲方,总爱在深夜发修改意见。
" 手机适时亮起,屏保还是系统默认的星空——她三年前帮我设置的,说适合我这种"熬夜猝死预备役"。
她忽然笑出声
”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提供点旁观者的视角“
”暂时...还能应付“
”是吗?看来我的宝贝小孩真的长大了“她侧过头看我,即使不用余光,我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的重量
”不过,遇到瓶颈的时候,别硬撑宝贝,随时可以找我聊聊“
——又是“宝贝”!
”嗯,知道了“我想说更多,可是所有的情绪,我的自卑,被轻视的难过,最终只化作一句压在喉咙深处的沉默
叮——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微微皱眉:“抱歉,工作电话。”
我机械地点点头,看着她走到窗边接电话。
窗外,上海的夜色依旧繁华,车流像一条闪烁的星河。
她挂掉工作电话,转身对我笑了笑:"坐会儿,我收拾下带你去吃饭。"
一股无名的火”噌“地窜上来
”喝点水吧,看你嘴唇有点干“她将水递过来,玻璃杯沿上印着半个鲜红的唇印
又是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
我倏的转头过去
“去把口红擦了!把衣服换了!”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荒谬又难堪,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为什么?”"她愣了一下放下杯子,"嗒"的一声轻响
”我.......“
她上前一步停在我面前,距离拉近,伸手理了理我歪掉的衬衫领口,那股熟悉的、压迫性的气场又回来了
——就像以前在办公室时那样。
“长大了,但也没完全长大。”她轻声说。
我喉咙发紧,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指尖还停在我领口,温度若有若无地透过来。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不再是温和的包容,而是带着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为什么?我能怎么说?说她的存在本身就让我方寸大乱?
说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在撩拨我?
说我恨透了她把我当小孩?
恨透了自己在她面前总会不自觉退回到当年那个实习生的角色?
恨透了自己总是看不透她?
她带着质问的脸近在咫尺,唇上那抹刺目的红仿佛也在嘲笑
一个蹩脚到极点的借口冲口而出:
“因为我上火!”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狼狈,“看不了红的!
说完就想咬舌自尽。这什么破借口
空调的冷气嘶嘶地吹,却吹不散我脸上腾起的热浪
她看着我,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沉得像深潭,水波不兴
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反应都让我心惊
难道她一直都知道?
“上火?”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她没追问,反而向前挪了半步
高跟鞋陷进厚地毯,悄无声息
那股混合着栀子香水和体温的暖意,瞬间压过了空调的冷风,霸道地裹住了我
她抬起双手搭在我的肩膀
“那.....”她的声音低的如同耳语,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现在,还上火吗?“
"你实习时偷看我的眼神,"她忽然贴着我耳边说,"真的和现在一模一样。"
空气彻底凝固
时间、空间、理智,仿佛一瞬间都在这轻飘飘的问话里分崩离析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情绪深潭
上一次这样近地看她,还是几年前的实习结束散伙饭,转瞬即逝
她总是忙,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
此刻她就在眼前,活色生香,带着一种慵懒的、几乎算得上纵容的气息。
我屏住呼吸,视线却不受控地黏在她颈侧那一小片裸露的肌肤上,灯光下细腻得像上好的羊
脂玉,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起伏
裙子的吊带细细的两根,勒在她圆润的肩头,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绷断
我喉咙干得越发紧,吞咽都带着涩痛
不能放她走
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喊,带着孤注一掷的焦渴
我知道,放她走,今晚,以及无数个加班的、疲惫的、属于都市打工人的夜晚
我都会被这簇火焰灼烧着,在后悔与挫败的夹缝中辗转反侧
“你怎么还那么可爱,倔强又容易炸毛......“她带着挑逗的语气,声音又轻的像羽毛落地,却在我脑中炸开惊雷
是,我的倔强,我那点可怜的小心思,在她游刃有余的撩拨下,碎的连渣也不剩
积攒的克制终于碎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