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荆婉儿
拖着草席到了宫门口,荆婉儿亮出了手里的牌子:“宫中敛尸房,处理尸体。”
两个守门的将领看了一眼地上卷起的草席,冷脸说道:“席子打开,让我们看看。”
荆婉儿也没有辩解,闻言就弯下腰,毫不避讳地解开了草席上系着的绳子。顿时草席向两边摊开。
露出一个穿着宫女服的女子,脸向下被头发埋着,身上全是鲜血和尸臭。掀开之后,尸体面色苍白,气息全无。
两个守门的将领立即嫌恶地捂住鼻子,挥挥手道:“赶紧拖走!拖走!”
是他们要看的,这会又避之唯恐不及。
荆婉儿嘴角微微一勾,蹲下腰再次把草席系上,一手拽着绳子的另一边,把“尸体”拖出了宫门。
这一次两个宫门守将甚至还有意避开远一点,避免沾染了死人晦气。
荆婉儿慢慢拖着席子,走了许久之后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而宫里每天都有人死,有些没有家人认领的,就被荆婉儿这些杂役房的末等宫女拖走焚烧。
拖来的地方,就是这玄武门外的“乱坟岗”。
荆婉儿施施然看向席子,再次伸手解开来,之后,盯着那具宫女“尸体”,她从发间拔出了一根银针。
银针刺入“尸首”颈部,只见“尸首”动了一下,片刻后竟然睁开了眼。
“起来吧,已经到地方了。”荆婉儿淡淡说道。
只见那宫女睁眼以后,霍地从席子上坐起,当看到自己全须全尾的时候,眼泪一下子犯上来。
然后瞪眼看着荆婉儿,蓦地噗通跪下去,咚咚就磕头:“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来世一定做牛做马也会还上!”
荆婉儿静静看着她,宫女一进宫门意味着永生永世不能离开,只有一种例外,就是“死”的人。
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了,帮助死罪的宫女,私底下混出宫,捡另一条生路。
荆婉儿淡淡说道:“不用做牛做马,你只要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宫女骤然顿了一下,片刻后盯着荆婉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忘记的。”
这宫女是季婕妤身边伺候的人,前些时日因为得罪了这位新宠的婕妤,被直接惩罚到苦役房等死。
但这宫女也是厉害,不知经什么人指点找到了荆婉儿。
荆婉儿将手上的银针插回发间,转身给宫女指了一个方向:“你在这里等到入夜时分,从南边一路翻过宫墙,混入夜市之中,夜晚有宵禁,只要你能撑到白天,就算安全了。”
宫女眼中露出渴望,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也不愿意轻易去死。眼看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再次对荆婉儿深深磕了个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入了夜之后,这乱坟岗就更加不会有人来,谁会有这样的胆量。所以此地,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对宫女来说,一面是唾手可得的自由,莫说让她在这里躲到白天,就是让她再多呆几个日夜,又有什么怕的。
安顿好宫女之后,荆婉儿拖着空空的草席,重新回到玄武门,两个守门将领都目露嫌恶,连盘问都没有,就让她进去了。
荆婉儿对这些目光处之泰然,不管是嫌弃、侮辱,这些年她早就像喝水一样家常便饭。
回到院子里,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将席子扔进了柴房里,锁上门。
柴房里点了松香,熏蒸一晚后,尸臭就会消散。
若有人跟荆婉儿这样进宫就开始和尸体打交道,也会悟出一套法门。
荆婉儿回了宫女休息的屋子,刚走进去,就看到床上的被褥乱做一团,伸手一试,被子湿漉漉的,显然已经不能睡。
她转身看着旁边几个装作无辜的宫女:“是谁干的?”
没有人吱声,其中还有一个翻了翻白眼。
荆婉儿处理死人,在这里最不受待见,身份甚至比扫茅房的还要低贱。
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烦,荆婉儿转身走向她们,那几个宫女看见她过来,都躲苍蝇一般躲开:“干什么,你可不要惹事!”
荆婉儿看着她们:“我可没有惹事,我工作了一天,现在正是需要睡觉的时候。”
她迅速就伸出手,抓向了其中一个宫女,那宫女立刻慌乱地往旁边一扑。
荆婉儿目中划过一笑,她的手没有停顿,宫女躲开以后,她就抓住了宫女身后的被子,直接用力拽到了自己怀里。
她抱着被子就走向自己的床榻,伸手将那床已经湿透的被子,直接掀到了地上。
被抢了被子的宫女尖叫起来:“你还我被子!”
她朝荆婉儿扑过来,荆婉儿冷冷一转身,就将那宫女定格在了原地。
“我刚刚处理完尸体回来,身上都还没有洗,我碰过的被子,你最好想清楚还要不要。”
这句话真是戳中宫女死穴,应该说这一屋子的宫女都没有人敢真的触碰荆婉儿。宫女脸上浮现起了羞恼交加的神情,她盯着被荆婉儿紧紧抱在怀里的被子,又是嫌恶又是不甘。
荆婉儿心里一笑,慢慢把被子铺到了她的床上,这个宫女是这屋子里带头跟她不对付的,就算今天弄湿她被子不是这个宫女的主意,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尝苦果。
荆婉儿施施然在床边坐下,眼睛看着地上那一床湿漉漉的被子:“看来你今天,只能盖这一床睡觉了。”
那宫女咬牙切齿:“荆婉儿,你不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荆婉儿转过了目光。
宫女更加气的跺脚:“你以为我不敢告诉梁尚宫?你最好别得意,到时候不把你轰出杂役房……”
荆婉儿打断了她的话:“轰出杂役房?真的吗,现在杂役房只有我一个负责处理尸体,我被轰出去,你们这里谁接替我?你吗?”
这句话比刚才杀伤的面积更大,屋子里其余三个宫女也都齐齐变色。
有一个年长些的急急忙忙上来,拉住那宫女:“好了巧儿,都是一个屋里,不要闹太僵。”
那叫巧儿的气的浑身发抖:“凭什么?你没看她夺走了我的被子?!”
这夜晚天寒地冻,没有被子,是要叫她今夜冻死吗!?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她挑衅荆婉儿在先,才会落得这样下场。
也有一个宫女打圆场陪笑:“好了,今晚你跟我挤一挤吧,回头明天把那被子拿出去晒一晒就好了。”
那巧儿显然觉得极为委屈,可是现在荆婉儿已经大大方方睡到了那床被子上面,要她去抢过来,她又没那个胆。
最后,在几个宫女真假的劝说下,那巧儿还是咬牙忍了这口气。心里却道,荆婉儿,你个贱人等着!
虽然每次都知道,跟荆婉儿对上,讨不了便宜。但这群宫女,却每次都还要变着法儿整荆婉儿,或许这就是出自心里的厌恶,厌恶那个总是跟死人在一起面不改色的怪胎。
荆婉儿知道她们将自己视作怪胎,但她哪里会在意这些,甚至她很乐意看见这些宫女一副嫌恶害怕的样子。
只有心里有愧,才会害怕生死。在宫里的这些宫女们,有哪个心里没鬼。
荆婉儿睡了一觉,解了疲乏,第二天被尚宫叫去。
梁尚宫坐在榻上被两个宫女捏腿,在这杂役房她就是老佛爷,谁也不敢拂逆她。
“昨日刑台送来一具尸体,已经拖到了你院子,你尽早处理了,做的干净点。”梁尚宫抬起冷厉的眉眼,盯了荆婉儿。
梁尚宫特意交代这一句,意思就是一把火烧掉,连骨头渣子都不要剩。这就是做的最干净的办法。
荆婉儿不动声色:“奴婢明白了。”
梁尚宫幽沉的眼眸半晌才收回去:“去吧,这次巧儿会跟你一块处理。”
荆婉儿有些愕然,让巧儿跟她一起?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尚宫,梁尚宫已经冷冷开口:“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荆婉儿垂下眼:“是。”
回到院子中,就看那巧儿一脸寒霜,冷冷盯着荆婉儿。
荆婉儿想也明白,梁尚宫已经把今天处理尸体的事告诉她了。巧儿不能忤逆梁尚宫,只能心里把荆婉儿更恨上了。
“你这贱人,怪胎,是不是你在尚宫面前说了什么……”巧儿已经骂开了。
荆婉儿和往常一样无视了她,她还想知道,今天这具尸体,有什么不同。
这是两年来,梁尚宫第一次让除她之外两个人去处理,以前有块头特别大的尸体,荆婉儿一个人的力气搬不动,梁尚宫都没有额外指派过别人。
而且还是巧儿,巧儿很能干吗?只有用恶毒点子对付她的时候,才算是能干。
那么就除非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找巧儿。正是巧儿和她的恩怨人人皆知,所以才找巧儿和她一起……为了监视她?
荆婉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梁尚宫特意叮嘱那句“做的干净点”似乎也有了解释。
她心里一动,对那具尸体的身份有了一丝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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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油烧尸
尸体来自刑台,就是宫里处死罪人的地方。那里出来的尸体,还要做的干净,只是想想就已经不单纯。
巧儿在身后推门进来,指着荆婉儿说道:“怪胎,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尚宫居然让我跟你去处理尸体,你该不会、不会……”
听着这声音后半截的害怕,巧儿明显是想起了昨晚上荆婉儿说她一旦离开杂役房就要有人接替她处理尸体的话。
荆婉儿施施然地转过身,看见巧儿一脸惨白,却不打算解释,嘴角勾起道:“尚宫的吩咐,我怎么知道原因。你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当尚宫的面问明白?”
巧儿打了哆嗦,谁敢当着尚宫面问明白,荆婉儿分明就是讥讽她。
“你现在最好就去准备,”有这个闲工夫担心,荆婉儿提醒道,“尚宫说过要尽早处理,现在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太阳越烈,尸体的气味越重,别怪我没提醒你。”
巧儿的脸更白了几分,看样子还没看到尸体,她已经要吓傻了。
忽然她眼圈一红,捂住嘴就奔出去了。
这种程度就受不了,荆婉儿摇摇头。
她也得赶紧准备起来了,梁尚宫说尸体已经拖过来,那就是在柴房。
柴房的钥匙,只有她和梁尚宫身边的宫人有,所以她来到柴房门口,看到锁被人动过,就知道已经有新尸体已经被送过来。
荆婉儿打开柴房的门,里面还有松香味,她有点诧异。
席子已经被人重新卷好,并且仔细捆上了绳子,席子里,隐约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四肢和躯干,其他最该有的地方,居然是空落落。
荆婉儿心里已经提起来……她似乎明白了,这是一具被砍头的尸体。
荆婉儿慢慢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松香的作用,暂时还闻不到尸体身上有气味,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尸体刚死没有多久。
还不到腐烂发出味道的时候。
荆婉儿吸了口气,头一次觉得周围看不见的地方,有凉飕飕的感觉。
荆婉儿看了一会尸体之后,就重新退出去,她需要准备衣服和腰牌,并非直接拖着尸体就能走出这宫里大门。
她回去之后,看见一个浑身裹得不露缝隙的巧儿。
巧儿身上罩着厚厚的大氅,脸上还围着起码三层的面巾,显然是担心尸体有任何异味或者脏的地方碰到自己。
可惜,她这副样子,连手都不伸出来,要怎么搬动尸体。
荆婉儿看了她一眼,就冷漠把眼睛移开。
她的不屑激怒了巧儿:“荆婉儿,你敢看不起我?!”
一个处理尸体的下贱奴婢,凭什么看不起她?
荆婉儿不欲跟她争辩,走到床底下翻出她的家伙事,一套宫女服和叠放上面的腰牌。
她拿出了东西以后,就转身对着不依不饶的荆婉儿说道:“一会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不要你伸手。”
特别是梁尚宫交代要做的干净,她一伸手,恐要坏事。
而巧儿却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荆婉儿的好心,不让她伸手?真的吗?
“你,你说话算数?”巧儿有点语无伦次。
荆婉儿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咧开:“你敢伸手吗?”
若以往被荆婉儿这么讥讽,巧儿一定要跟她不死不休,可是这次,巧儿确实是打心底害怕碰到尸体,既然荆婉儿不让她碰,她求之不得。
荆婉儿也没有再理会她,拿起家伙事走出房门,“去柴房。”
巧儿瑟缩一下:“去,去那里干什么?”
荆婉儿看她一眼:“尸体在那里,你说去干什么?”
巧儿发着抖,只有跟在荆婉儿后面,荆婉儿熟门熟路摸到柴房,用钥匙打开门,看见了里面草席裹着的尸骨。
巧儿一眼只看见草席里面,从草席的形状,已经能看出这具尸体是没有头的。她四肢发软,已经快要晕过去。
这里除了荆婉儿,还有谁亲眼见到过死人?
荆婉儿走上前,拉动了一下草席上面的绳子,挺沉。
比以往尸体都沉。
她不由攥紧了手,将绳子绕在手臂上几圈,开始用力把草席拖动出柴房。
巧儿早就尖叫退的远远的,睁大眼不可思议看着荆婉儿。
在她眼里,面不改色的荆婉儿不折不扣就是怪胎,这怪胎不怕晚上恶鬼找上门吗?
可是每天晚上,宫女的大通铺上,睡得最香的属荆婉儿。
荆婉儿憋着气看了一眼巧儿:“还等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巧儿哆嗦着:“你,你说过不会让我碰的!”
荆婉儿用眸光盯着她:“我说不让你碰尸体,但你若连帮忙拉绳子都不做,就别怪我告诉尚宫大人了。”
这巧儿,还真以为可以就站在一边看着?
巧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还是要不可避免离那具尸体很近,她含着眼泪咬住下唇,慢慢往荆婉儿身边靠。
荆婉儿将手里的绳子交给巧儿:“你拉前面。”
这样的话,至少巧儿和尸体之间,还隔着一个荆婉儿。
巧儿只能紧咬着牙,握住了那绳子。绳子上面还有荆婉儿的体温,巧儿要忍着才能不丢掉。
两人拖着草席卷着的尸体,来到了文昌门。
守门两个将领见到荆婉儿又来了,都露出嫌恶。这时荆婉儿放下绳子,熟练地拿出了腰牌。
“两位大哥,草席还需要打开看吗?”荆婉儿故意问了一句。
如果,他们想要打开,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可是没想到,两个将领却厌烦摆手:“别打开了,晦气。”谁都能看的出,那是一具无头尸。
荆婉儿故意笑了笑:“那就多谢两位大哥了。”
巧儿一直木木的站在那里没动,像是已经成了木头人。
荆婉儿回去重新拉起了绳子,正要出去,两个将领却皱眉:“等等,你们两个人,另一个人的腰牌呢?”
尸体可以不验看,一个大活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出宫,真当这宫门是好进好出的?
荆婉儿一愣,看向巧儿。
巧儿却也是一脸紧张,下意识在身上摸了一下,“我,我忘带腰牌了。”
忘带了?荆婉儿头大,什么都能忘记,腰牌怎么能忘。她们这些小宫女,腰牌就是身份,没有腰牌怎么可能出宫?
果然那两个将领听说没有腰牌后,就变了颜色,冷冷说:“没有腰牌不得出宫,否则按逃奴论处。”
逃奴,那就是死罪一条,巧儿当场哆嗦了一下。
荆婉儿真是无言以对,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这个时候再拖着尸体回去,一来一回,恐怕浪费不止两个时辰。
巧儿脸都急的白了。
荆婉儿只能当机立断道:“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把尸体处理完,再回来跟你回去复命。”
梁尚宫要求的是两个人一起,她们中任何一个人落单,另一个都要倒霉。
没想到巧儿脸色一白之后,立刻说道:“不行,尚宫吩咐我一定要寸步不离你身边!”
果然巧儿的作用是来监视她的,荆婉儿看她一眼,可是现在却情势逼到了这里。守宫门的这些人,从来是认牌不认人,所以哪怕荆婉儿这张脸孔,早就出现在宫门口无数次,她若是没有腰牌,同样不会允许她出宫。
荆婉儿看着巧儿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带着尸体出宫,确保尸体在你面前被处理干净,我留在这里等你。”
既然梁尚宫是因为信不过荆婉儿,所以让巧儿跟着,那么只要巧儿自己亲自动手处理了,自然就不关荆婉儿的事。
可是巧儿的胆子,又怎么敢。
巧儿脸色煞白:“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我不会处理尸体。”
荆婉儿看着她,不言不语。
两个守门将领不干了,他们皱着眉头:“你们要是不出宫就赶紧把尸体拖的远一点,别在这碍眼!”
这是尸体,谁愿意一直看着。
荆婉儿看着巧儿,巧儿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你,你快点处理完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能告诉尚宫!”
荆婉儿讪笑了一下:“告诉尚宫?我难道不怕死吗?”
不管是巧儿独自留下等她,还是她留下巧儿,自己单独处理尸体,都已经违背了梁尚宫的意愿,说出来,她们俩都逃不脱。
荆婉儿不再犹豫,将绳子绕在手臂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始往宫门口拖。
真是重死了。
一座宫城十分庞大,最中间是浮华锦绣,人间福地的所在。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还有很多无人问津的角落。杂役房在最偏僻的一隅,最靠近玄武门。
除了玄武门,就是臭气熏天的乱坟堆。所以玄武门的守将,整天也是一脸晦气,被派到玄武门,基本也就等于宫女们被发配到杂役房这种地方一样了。
人都不能死在宫墙内,所以,一墙之隔这外面,就成了安放这些人的地点。
荆婉儿拖着席子,看着面前一个个鼓起的坟包,终于是到了。
她松开绳子,先坐在石头上歇了几口气。
然后才摸出口袋里的火油,她从前也处理过一具需要焚毁的尸体,但没有一具,是像今天这样。
荆婉儿眯眼盯着草席。
有什么原因,是让一具尸体已经被砍头之后,还要再次焚烧干净的?
荆婉儿想起了毁尸灭迹。
休息的差不多之后,她捏着火油站起来,走到草席旁边,绕着走了两圈。
这种日头下,火油浇上去,极易起火,而且很快就会烧干净。
不管是谁送来了这具尸体,时间算的刚刚好。
荆婉儿蹲了下来,慢慢把手伸向了席子。
---------第三章 瘟神裴谈
巧儿没能跟出去,虽然心理上她该觉得庆幸,可是却另有一种担惊受怕笼罩着她。
她踮起脚、伸长脖子向坟地的方向望,好几处把脚踩在宫门的线上,被两个守将毫不留情推了回去。
巧儿恨极了这两个守将,却也只能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随着时间过去心里越来越没底。
就在这时,她看见宫门外亮起了一道极亮的焰火。那焰火在白昼中,都极为显眼。一看就知道,是用宫中特制的火油熬成的。
然后就看到,荆婉儿的身影施施然地出现在宫门不远处,逐渐越来越近。
巧儿心里一紧又一松,此时竟然觉得荆婉儿那张脸不像平时那么讨厌。
荆婉儿来到宫门口,再次把腰牌出示给守门处的两个将领看,得到同意后,重新踏进了宫门。
巧儿冷着脸:“怎么这么久?”她腿都站麻了。
荆婉儿说道:“久?这已经是处理一具尸体,最快的速度了。”
往常她会挖个坑把尸体埋了,所费的时间是今日的几倍。
巧儿看她说的轻描淡写,脸上再次白了白,狠狠剜了她一眼以后,带头往宫里走去。
两个人回到梁尚宫处复命,梁尚宫问了几句,就让荆婉儿先走。
荆婉儿看了眼留下的巧儿,看到她眼底的不安。
她嘴角一勾,离开了梁尚宫的地方。她不担心巧儿会说出什么,就算为了自保,巧儿也不会供出事实。
梁尚宫盯着巧儿:“你是亲眼看着她烧尸体的吗,尸体一点没有剩下?”
巧儿咬住嘴唇,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奴婢亲眼看着的,火焰烧的极高,根本剩不下一点东西。”
梁尚宫似乎满意了,“我知道了,你们这次差办的不错,有赏。”
巧儿流露喜色,立刻叩头谢恩:“奴婢谢尚宫。”
因为席子被裹在尸体上,连同一起烧掉了,荆婉儿第一次空着手回来。她脱下了衣服跟腰牌,最后看着手里只剩一半的火油,目中有些意味深长。
屋里的通铺一共住着五、六个粗使的宫女,都知道今天巧儿和荆婉儿一起去了宫外处理尸体。
巧儿对梁尚宫复命以后,回来就在澡房内一直洗,到现在足足两个时辰还没出来。
几个宫女躲在一起窃笑。
荆婉儿早就洗完了,洗澡半个时辰跟两个时辰有什么区别,又不会让你身上的皮真的散发出香味。
她独自坐在她的大通铺上,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天色昏暗的时候,巧儿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床棉被。
巧儿得意的说:“尚宫赏了我新被子。”
而想起之前被荆婉儿夺去的被子,巧儿更狠狠剜了过去,被荆婉儿丢掉的那床湿被子,她才不要。
几个宫女立刻围过来羡慕了几声,伸手摸着:“这还是绣坊新做的被面呢。”
而且梁尚宫轻易不会赏人,有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宫女,都从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所以看到赏了巧儿,人人都惊讶不已。
巧儿就跟着处理了一趟尸体,就被尚宫赏赐,那荆婉儿天天处理,却没有任何…
一时间更多视线看向荆婉儿,似乎都带着恶意的嘲笑。
荆婉儿因为处理尸体的身份被人嫌弃,巧儿却因祸得福,更被众位宫女喜欢起来。
可荆婉儿对这些一点反应也没有,脸朝里侧,就在她的大通铺上舒服睡着了,她们都不愿意靠近她身边更好,她睡觉的地方足足比她们大了不少,夜里翻身都宽敞。
夜晚,梁尚宫低眉顺眼对着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请公公放心,都处理好了。”
一向看不起手下宫女的梁尚宫能这么低头,自然是这个太监身份了得。
太监捏着嗓子说道:“与此事相关的人……大人交代都不留活口。那两个处理尸体的呢、”
梁尚宫目光动了动:“她们并没有看到尸体,奴婢保证。”
太监冷着嗓音:“为保万全,你还是找个机会料理了。”深宫里死两个宫女,也不是大事。
梁尚宫躬身说道;“奴婢明白了。”
杂役房不比别的地方,干的都是清苦熬人的活,即便不受到刁难,每年也总有那么几个想不开,投河或者自尽的宫女。
在其他地方死人不稀奇,在这里死人就更不稀奇了。所以杂役房才能被各宫看上,成了处理这些宫女的地方。
“其他人都好办,”梁尚宫沉声说道,“就是那个荆婉儿,有些麻烦。”
太监声音尖细:“有什么麻烦?”
梁尚宫凑近,低声说道:“她是荆哲人的女儿,荆氏一门都被发配寒塔,只有她充入宫为奴。”
太监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冷笑一声:“既然充入宫,那就是宫中的人了,生死由宫中定夺,又能有多少麻烦?”
梁尚宫顿了顿,目光闪烁道:“既然这样,奴婢一定办好。”
清晨睁开眼,荆婉儿活动了一下手腕,昨天一天拖着那么重的尸体,真是把她筋骨都拉伤了。
她坐起来,看到别的通铺上已经空了。
除了她,别的宫女做的都是浣洗衣物或者更重的粗活,从早晨一直到傍晚才能停歇。
也许,这也是其他宫女厌恶荆婉儿的原因。
她们不敢像荆婉儿一样触碰尸体,却又嫉妒恨着荆婉儿不用做活。
总想什么好处都得到,才会整日嘴脸龌龊。
荆婉儿舒了个懒腰,慢慢从通铺上面下来,她走到院子里,看着日头升起,今天,该是侍郎公子的大婚了。
苏家侍郎,嫡长公子苏守约今日迎娶盛京明珠,崔氏旁支的小姐,崔铃兰。能跟崔氏联姻,在盛京是让人人仰断脖子的大事。
所以一大早,宾客如云,并且盛京民风开放,这样大喜日子,往来百姓都能进来吃一杯酒,主人家绝对不会赶客。
而苏守约本人,据说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听说当初还闹出过荆家女儿夜半爬墙私会的笑话,让苏公子的大名也一夜间在盛京响亮了不少。
一顶蓝色的轿子停在苏家门口,两个身着红衣侍卫服饰的侍从紧随其旁。
轿子一停,两个侍从就掀开帘子。 里面缓缓出来一个男子。素袍简衣,衬得他肤色有些过于白,右手上裹着一张白绢帕。
看起来犹如一个文弱书生,而他用手托着一个锦盒,神色也如衣着一样清淡。
看到这个人,苏府门口家丁都变了脸色。
他身上没穿着官服,也没任何身份标记,但是当他走到苏家门口,那些家丁顿时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纷纷低头:“裴公子。”
旁边侍从立刻冷道:“我家大人日前刚升任大理寺卿,什么公子?”
这年头,只有没有官职的纨绔子弟,才被人喊一声公子。 家丁吓得连忙改口:“是,裴、裴大人好。”
裴谈托着锦盒,缓缓步入苏府门槛,身后两个男子目不斜视的跟进去。
两个家丁立刻交头接耳一番:“快去,告诉大人,就说裴谈来了。”
一个裴谈,如同洪水猛兽,立刻引起苏家人的警惕。 苏侍郎听说裴谈的名字,立刻就脸色一肃,脸上喜色都褪了干干净净。侍郎夫人表现的更明显,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大喜的日子,这个扫把星来干什么?”
苏侍郎看了妻子一眼:“我去迎接,你赶紧避避。”
所谓避避,实在是裴谈其人,谁也不愿意见他,侍郎夫人一甩袖子,转身就进了后堂。
前院宾客云集,苏侍郎来到门口没看到裴谈,一问,就看到下人脸色惶恐地指了筵席一个方向,只见裴大人已经坐在一个最显眼的位置,正兴致不错地仰头喝着一壶酒。
苏侍郎心里哆嗦了一下,立刻走过去,在裴谈转头的那一刹那,换上一脸的假笑:“哎哟裴大人……你贵客过来,实在有失远迎。”
裴谈眯起了眼,看着苏侍郎一脸褶子,还要强装高兴的样子。
他淡淡一笑,示意了一旁的侍从,侍从立刻捧着那只锦盒,堵在了苏侍郎脸前面。
苏侍郎被堵得一僵。
裴谈才幽幽说:“小小贺礼,不成敬意。恭贺令郎大婚。”
苏侍郎强行拉动僵硬的脸,再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真是、怎么好叫裴大人破费……” 一边接过了盒子,盒子很轻,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苏侍郎赶紧把盒子交给旁边的下人拿着,自己就端了桌上一杯酒:“多谢裴大人来参加犬子大婚,犬子实在三生有幸。”
怕是三生倒的霉吧,旁边有人知道来的是裴谈,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裴谈跟他喝了一杯,脸上还是淡淡的:“既然是大婚,宴中繁忙,苏大人去招呼别人吧,让裴某在这里就是了。”
让这尊阎王单独待在这?苏侍郎觉得想一想心脏都要受不住。
他假装笑道:“这,不如我找两个下人,不,找两位颜色正好的美姬,来给裴大人斟酒。”
裴谈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更加是不咸不淡:“令郎大喜,给裴某找美姬,不妥吧?”
苏侍郎脸色就一僵,焉能听不出这话中带的刺。
他讪讪笑了两声,察觉到两侧的目光真的是如芒在背,片刻他才嗫嚅着问:“那个,不知,裴大人前来、除了恭贺小儿……可还有别事?”
裴谈闻言幽幽看了苏侍郎一眼,半晌说道:“不急,等婚宴结束以后,我再与苏大人详谈。”
一听这话,苏侍郎心就凉了半截,他假笑着拱拱手,就转过身灰溜溜地走了。
还吩咐下人,除了宴会斟酒的人,谁也不要主动靠近裴谈。
裴谈是什么人?
大唐素有五姓七宗和关中四大姓,都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在云端的家族。关中四大姓是说包括当今皇后的韦家,河东裴氏的裴家,和同属河东的柳氏,薛氏。裴家是关中四姓除了当今皇后韦家之后,最底蕴深厚的家族,裴家五代为相,是贵门之中的贵门。
而好巧不巧的是,裴谈这个大理寺卿刚刚上任,就撞上了一桩大案。
那就是兵部尚书宗楚客的儿子宗霍,在长安街上当街纵马,撞死了一个人。这件事情,说大自然是大,毕竟是一条人命。可是话又说回来,那死的毕竟只是个卖鱼的小贩罢了,宗霍身为一品大员的公子,谁也不认为这两人的命是同等的。
但是,越想不到的事,最后越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了眼珠。
死的卖鱼的那家人的女儿,去大理寺击鼓鸣冤,那时候裴谈刚被封为大理寺卿,第三天。
裴谈立刻就带着大理寺一干人,直接去了尚书府。
当时宗楚客正在宫里,和中宗以及大臣议事中。
裴谈到了尚书府,那宗霍一开始还摆出很傲慢的姿态,不信裴谈敢把他怎么样。
谁知裴谈一句话没说,直接让手下狱卒上前,把宗霍死死按在了地上,枷锁一铐,宗霍就懵了。
等宗霍想起来撕心裂肺地挣扎,已经晚了,尚书府都是一些体态单薄的下人,哪里是大理寺孔武狱卒的对手,就算是,谁又敢和大理寺直接叫板?
裴谈当天官服加身,俨然一副办案的样子,首先别人看见他那一身就已经胆气虚了三分。
而宗尚书回来,得知了自己儿子被铐过去的事,立马就赶到了大理寺要人。
可是裴谈已经闭门谢客,并不打算见宗尚书。 而且裴谈一纸案宗递交到了刑部,这就是要刑部核验批复以后,他就要把宗霍送到断头台。
刑部的人一看这案宗,吓得屁股都坐不住了,这个案卷谁敢批?
于是刑部的人当然立刻又告诉了宗楚客。
宗尚书一看裴谈这个竖子,竟然敢来真的,顿时气怒攻心,直接进宫找中宗申斥。
可是这下就轮到中宗为难了,一面是裴谈执意要定罪,一面是宗楚客执意要保住儿子。
后来连皇后都求情,让中宗念及宗楚客只得这么一个爱子,希望网开一面处理。
韦后都出面,中宗自然也动摇了。可是就在这时候,裴谈带着那个小贩女儿进宫,让她跪在了中宗面前。
小贩的妻子重病,家中只得一个女儿,年逾十八尚未嫁人,便是因为家贫。现在家中的顶梁柱倒了,原本就困境的家庭雪上加霜,等于以后母女二人根本毫无活路。
中宗恻隐之心大动,顿时对撞死了小贩的宗霍更是痛恨至极,加上裴谈煽风点火,中宗便在冲动之下下了圣旨,要依大唐律法处死宗霍。
裴谈带着这个圣旨,回去就吩咐把宗霍押到法场,准备正法。
说到中宗冲动之下写了圣旨,也是马上就后悔了,可是圣旨啊,岂能反悔。无奈之下中宗只能立即再追加了一道圣旨,之前的旨意没有写明行刑的时间,追加的这道圣旨上面,中宗便说,硬拖一个月再执行。 可是再怎么拖,也还是要执行的。
就像是衰神撞了扫把星一样,所有坏事都凑在一块了。而裴谈,原本名声就不怎么样,现在他一封官,就要弄死一个一品大员的公子,满京城现在私底下都送了个煞星的名号给裴谈。
侍郎夫人眼珠转着:“也是那宗尚书倒霉,裴谈想必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想烧一烧呢。”
大理寺正是掌管刑狱的地方,所有死人活人案子都要送到大理寺侦办。要不京城人怎么说裴谈是煞星呢,瞧瞧他连当一个官,都不是什么体面的官。
侍郎夫人咬帕子恨,苏守约是她心尖上的儿子,大婚日子被这样的人上门,想想都膈应。
——
裴谈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喝酒的时候,他也没有解下手上的白绢帕。
苏家的婚宴,办的是盛京最豪华的流水席。堆放贺礼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小山。
他看到有一个文弱书生,将袖子里一个像是丝带一样的东西,丢在了那堆贺礼中间。
宴席所有座位中,裴谈这里最清静,他把酒当水喝,斟酒的婢女都要战战兢兢才敢往他身前凑。
日头推移,新郎官终于出来了。
崔氏女身份金贵,当然不会露面陪众宾客饮酒,此刻,想必早已送入洞房了。
新郎官苏守约,一身华丽红喜服,胸前戴着红花,朝着众位宾客走来。一边拱手,一边客气利落地饮尽了杯中酒。
宾客们股掌喝彩:“苏公子好酒量!”
苏守约也看见了裴谈,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避让,直接大步子走过来。“裴兄。”他拱手。
裴谈的年纪,其实比他们这一众京城公子大不了多少,苏守约觉得称一声裴兄,正是很恰当。
可是旁边两个侍从皱皱眉,有些硬邦邦说道:“我们大人一个月前封了大理寺卿。”
在京城,有了官职的人都应该被叫大人,其人任何称呼都是轻慢。
苏守约脸上显然僵了僵。
旁边有看客窃笑,连新郎官,一抬腿都踢到了铁板上。
而裴谈既没有纠正两个侍从的话,也没有应承苏守约,只是端起了桌上的酒,淡淡说道:“恭喜苏公子抱得美人归。”
苏守约赶紧端起了酒:“裴……大人客气了。”
两人喝了酒,苏守约还是有点尴尬,随口说了几句,就离开裴谈这里去了其他座位。
裴谈端着空酒杯,看着苏守约走过的地方,那些客人一看新郎官来,都纷纷站起身相迎。
裴谈的目光注视在一个穿着布衣常服的人身上,那人带着冠帽,面庞白净,看起来像普通书生,只是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像是此人太瘦撑不起来。
席间这样打扮的人不少,都是远近过来看热闹的寻常百姓。
和其他人都盯着新郎官苏守约看不一样,那个人的眼睛一直没有落到过苏守约身上。
直到酒过三巡,裴谈从席间起身,准备走人,这时也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包括那个像是书生一样的奇怪宾客。这个人走过来,就在门口撞了裴谈一下,反应过来后那人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说着那人就匆匆走了。
裴谈盯着门口那人消失的身影,慢慢低头,从怀中捡起了那样物事。
侍从一见这东西脸色顿时大变道:“大人,这是什么?”
裴谈看到了手心的东西,薄如蝉翼,软塌塌在掌心,边缘似乎有些红色的纹理。裴谈用两根手指搓了搓,似乎是搓在了人的皮肤上面。
裴谈这时也看出来了,他神色幽凝不见底:“像是人皮。”
那匆匆撞了他的人,往他怀里踹了一张人皮?侍从立即转身斥问身后:“看见那个人了吗? 两个随从有点慌张:“不、不曾。” 侍从立即沉下脸:“你们跟我去追。” 这时淡淡一声道:“不用了。”
侍从诧异:“大人?”裴谈盯着门口,“我们回大理寺。”
回了大理寺,裴谈自然是把仵作叫了过来,把手里那张东西扔了过去。 仵作也是一看之下脸色微变,接着又细细抚摩了半天,然后才谨慎地凑到鼻下,隐约嗅了嗅。
“大人……确定是人皮无疑。” 裴谈眸色加深:“活人……还是?” 仵作惊了一下,活人和死人身上的皮肤,也是很不同的,裴谈这么问的用意显然不止于此。
仵作慢慢将那人皮放下:“皮上有尸臭,多半是死人。”
而且边缘的血迹已经泛黑,隐有异味,这些都不像是活人身上剥下皮肉的征兆。
“这上面的图案你可认得?”良久,裴谈的目光落到了那张人皮上的怪样刺青。仵作立时盯着瞧了半晌,才说道:“回禀大人,小的也并不认得。但小的……有一样猜测。” 裴谈道:“说来听听。”
仵作抬首看向裴谈:“身体发肤都受之父母,寻常绝不会有人会在身体上刺字,王公贵门的人更不可能。但古时有一种墨刑,就是在犯了重罪的奴仆身上,刻上字以示惩戒。哪怕日后这奴仆被赦免,这种刑罚也会在身体上跟随一辈子。”
这才是曾经最没有尊严的刑罚之一,让人永远失去被宽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