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重点呈现李白与杜甫的文学交往,以及安史之乱前的漫游生涯。
千年前的长安繁灯初上,一座酒楼的掌柜没有等来应得的酒钱,客人放在托盘中的物品却令他内心震撼,那是一个小小的金龟,物品虽小却代表着极高的身份,金龟的主人名叫贺知章。
李山:贺知章是“四明狂客”,老辈儿,这个人也是个酒仙。他在气质上是接近李白的狂,给李白一个诨号,就你是天上的“谪仙人”。
贺知章是李白在长安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公元742年,还未入世的李白前来拜见已经名扬四海的贺知章。
蒙曼:贺知章拉李白去喝酒,两个人非常尽兴,最后结账的时候发现什么?发现两个人都没有钱,两个都是诗人,都没有把现实生活放在眼里。
贺知章见两人都没有携带钱财,便将自己身上佩戴的金龟带取下,当做酒钱交给店家。
蒙曼:金龟袋是什么?金龟其实那虎符、鱼符,这是一回事儿,这是最早这就是入宫的通行证,你到一定的级别才能有这个东西,这个金龟袋啊,它就是三品的象征,这个东西不重要,这个东西和我此刻的心情和我的朋友相比,什么也不是。
自号“四明狂客”的贺知章,并未将金龟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与李白这样的天才诗人把酒言欢,畅谈诗文,才是人生乐事。
蒙曼:所以你看,李白才是一直讲“风流贺季真”,还说贺知章是一个担当得起风流这两个字的人,风流基本上是唐朝人对人的一个最高的评价了。
公元744年,贺知章发现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于是告老还乡,贺知章的离去令李白也萌生退意。一年多的时间,官场的挫败渐渐消磨掉他的热情,政治上的天真让他与官场格格不入。
李山:诗人呢是不适合政治的,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要问天生了什么材?实际上老天爷降生李白就是为这个一个了不起的时代来歌唱的。歌唱这个了不起的时代的这种广阔性、雄奇性、深邃性,李白都做到了,但是做政治,李白未免太天真。
赵冬梅:如果说没有这个政治上的天真,他会有很多现实的考虑,那他的思虑就不能飞得那么远、那么高。所以正是他政治上的天真,成就了他诗歌上伟大的这种浪漫主义的精神。
农历正月十六,青莲镇太白祠前,民俗戏《李白醉酒》正在上演,戏台上李白醉酒作诗,要求杨贵妃为其磨墨,高力士为其脱靴,在人们对李白的印象中,似乎他就应该如此玩弄呈带身边的权贵。
蒙曼:“贵妃磨墨”么,这个事情基本上不太可能是真的,“力士脱靴”有可能有真实的影子,高力士当时是什么状态啊,当时是这个驸马辈,直管高力士叫爷爷的,太子管他叫什么,叫哥哥,是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政治人物,但是李白居然就会说,你在我眼里一钱不值,你把靴子给我脱下去,唐玄宗因此还说了一句话,说“此人固穷相”,什么叫穷相,这个人没有富贵气相,为什么没有富贵气相,李白在政治上是幼稚的,非常非常幼稚,他觉得有文采我就可以平步青云,但不是,政治是什么,政治是多方面的思考,包括力量的平衡,包括不能小看高力士。
蜀地走出的天才,在诗歌的世界里可以任意驰骋,在朝堂却寸步难行,留下还是离开,李白徘徊不已。
公元744年,李白权衡再三,上书辞官,唐玄宗没有挽留之意,赐金放还。
蒙曼:李白是先行请求,我要回去,我觉得这个是李白人格独立的一个亮点,他在那儿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词臣,甚至是一个弄臣,这个对他的精神而言,是一个不能承受的东西,所以他自己主动说,我放弃这种笼中鸟的生活了,我要回去了,然后才有皇帝说,果然我们这是一个笼子,您还是回去吧。
当年收到诏书有多么狂喜,今日的放弃就有多么地难得,毕竟这是李白一生中唯一一次如此贴近自己政治理想的脉搏。
蒙曼:李白这样的一个行为,可以让我们找到很多中国人熟悉的形象了,比方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事实上李白放弃的东西更多啊,因为毕竟是在皇帝身边,一般人人生理想的顶点,也不过如此了,李白说放掉也就放掉了,中国古代很多士人,都有非常强大的政治梦想,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他们,都是一样的,但是一个人适合不适合从政,这个不仅仅要看他有没有这样的理想,或者有没有这样的文章,事实上我们也不需要每一个诗人都是一个政治家,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多很多平庸的,乃至不负责任的政治家,但是我们得不到这些锤炼民族精神的好诗。
公元744年的一天,河南商丘北部平静的大泽湿地,突然喧嚣起来,一行人扬鞭跃马,奔驰呼啸在这片野外的猎场,策马飞奔的不是猎人,而是这个时代最引人注目的诗人,这是千年难得的场景。这个夏天,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两位唐诗巨匠,李白与杜甫,终于相遇。
李山:两人见面千百年以后啊,闻一多先生满怀激情地想象,他说这是天空中月亮跟太阳的一次见面,另外他还说过,他说大概往前追,只有老子和孔子在洛阳的那次见面可以相媲美,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顶级的人物在见面,映衬的是那个伟大的时代。
李白与杜甫第一次相遇,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被对方身上耀眼的才情所吸引,一路诗文唱和不愿分别,一年的时间里,李白与杜甫一同出游了三次。
周啸天:“醉眠秋共被”,他们曾经在外游历的时候,经常是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个被子,“携手日同行”,同性之间携手,那除非是兄弟般的友谊,可见就是他们之间已经达到一种关系非常亲密的,那种朋友的关系。
李白还写了一首诗调侃杜甫,劝导杜甫要过得轻松惬意一些。
周啸天:(李白)然后看到他(杜甫)说,他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最近瘦了啦,肯定是因为过去作诗作得太苦了吧,这个地方是表现李白的,当然一个是对杜甫的关心,另外一个他有一种调侃。
杜甫一生也没有改变,沉郁顿挫的性格面貌,但他对兄长李白绝对是敬爱有加,在鲁地分别之后,杜甫先后创作了12首怀念李白的诗作,即便在告别人世之前,他依然对李白念念不忘。
祝勇:杜甫一生都在牵挂李白,所以呢杜甫的诗里面,写李白的作品非常地多,比如说《春日怀李白》《冬日有怀李白》《天末怀李白》,就是杜甫一天到晚都在怀李白。
蒙曼:李白是仙,杜甫是圣,这是不一样的,杜甫为什么叫作“诗圣”,他心里始终装着别人,他有一颗非常博大的同情心,哪怕对不认识的人,《兵车行》那些普通的兵卒,他都有那样强烈的慈悲心,李白是什么,飘飘欲仙的人物,他能看到的是什么,自己我多美,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李白,他的那个目光是内视性的,他投射到自己身上更多,成就了自身的一个精神高度。
赵冬梅:唐代的诗歌最伟大,而那个最伟大的唐诗之中,又是双峰并峙的李白和杜甫,因此后世的人,从宋代开始,他们不断地追摹杜甫,追摹李白,然后还有像我们今天追星一样,就有人拥李有人爱杜。
杜甫写诗的视角,不仅细腻而且有趣,《饮中八仙歌》便生动地描绘了长安八个嗜酒如命的人物。
蒙曼:“饮中八仙”,是当时一个时代的剪影,等于说我们今天去街拍,杜甫也拿着相机去拍这些镜头,他拍到了什么拍到了八个人,包括大名鼎鼎的李白,这些人是那个时代的高光人物,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什么呢,飘飘欲仙,这些人都喝酒,喝酒之后他们这种旷达,他们这个风流得到最好的展现,所以是“饮中八仙”。
唐朝之后“饮中八仙”成为中国文人画中经典的主题,被后世的画家不断地描摹。
蒙曼:像是魏晋风流的一个一脉相承的结果,所以你看他(杜甫)讲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们这种飘飘欲仙的行为,怎么样说凌驾于世俗之上,因为世俗什么关系最重要,君臣关系最重要,可是到李白这儿,君臣关系都放在一边了,这个叫做真正的放浪形骸。
在李白的一生中,悲伤失意壮志得酬,都离不开美酒相伴,而这其中最有名的一场醉酒,发生在黄河岸边。那一天,李白与好友元丹丘岑勋相聚,酒酣耳热之时,吟出著名的《将进酒》。
蒙曼:“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一个什么,这是一个最长的长镜头,人的目力所及只是一小段,但是他仿佛全看到了,从青海一直过来一直奔腾到海,然后接着什么,“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先把空间拉长了,无限长,一直从青海到这个大海海边,然后又把时间给缩短了,无限短,人生是什么,人生怎么也得有六七十年,到他那成了“朝如青丝暮成雪”,一早一晚的事了,这是一种极端的想象,人的这种极端的想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成立,其实在饮酒的情况下,人的这样的一种想象力会飞扬。
人生苦短的感叹千古所同,李白的感叹却如霹雳一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蒙曼:人生如此短暂,人生如此痛苦,人生如此需要欢乐,怎么解决,进一步地喝酒吧,“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所以你看李白的诗愁不愁,愁,万古之愁,但是我们觉得他的诗不小,它是悲而能壮,你看到最后的时候,你感觉这是一派壮气,而且人生也是一派壮气,是什么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将进酒》流传千年,今天,人们用更现代的方式,将这首诗演绎出来,当摇滚遇上李白,激情与豪气叠加,这一刻李白的诗歌,伴随着呼啸的音乐,唤醒了每个人生命中的自由因子。
李白漫游的行迹地图上,不仅有豪迈的黄河,还有秀丽的江南。刘坤,作为一名扬州当地的雕版匠人,他已用手中的刻刀,与李白的诗相伴了很久。
刘坤:我现在雕的是李白的诗,《送孟浩然之广陵》,虽然每个字看上去都很简单,但是每个字都让我感到亲切,每个字,看上去都有生命力。
在他看来刀与木之间,不是单纯的雕刻关系,更像一种交流,一种对话。
刘坤:我刻过的唐诗大约有一百多首了,有些诗歌我读上去不太懂,但李白的诗,它不一样,他的诗歌很好懂,但懂了,我又觉得韵味无穷,酣畅淋漓,你看都有一千多年了,我们还在读他的诗,还在刻他的诗,这也许就是李白诗歌的魅力所在吧!
蒙曼:只要是中国人,受过一丁点儿教育的,你问他知道唐诗吗,他会告诉你,“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就是李白,为什么李白能有这样的力量呢,我觉得是用最美的语言,来讲中国人最美的心灵故事。
李白一生都未停止漫游的脚步,这个看似不着家的浪子,却写出了流传最广的思乡诗,《静夜思》,这也许就是他漫游的真谛,看似忘情,却最有真情。
2015年的“世界诗歌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出了一套纪念邮票,在全球范围内选择了六首诗歌进行展示,李白的《静夜思》被选中,成为唯一入选的汉语诗歌。
丁颖:李白现在他的诗歌已经被翻译成了40多种语言,在一百多个国家传播,在两三百年前,就已经在欧美国家,有了这样一个传播,那个时候中西方的文化刚刚开始交碰,这个时候李白就作为我们第一批的文化使者,把我们中华的文化,在当时来说,是一种弱势文化的这种文化带到了西方,成为了我们最终能点燃我们中华文明在西方的一个种子。
漫游中的李白乐山乐水,而山水亦有响应,诗人的想象力与自然交融在一起,这使得他的诗句,跨越了时空和语言的隔阂。
葛瑞斯·波尼洛,是威尔士的民谣歌手,数年前他来中国进行交流活动,迷上了李白的诗歌。
葛瑞斯·波尼洛:李白在诗歌中用语言组织起画面,在我的音乐中,我采用他诗中的一些意象,尝试去展示一些与其类似的画面,(李白的诗)对我影响十分深刻。
这张专辑取名为《不朽的诗人》,获得了2014年威尔士年度唱片奖。2019年,格瑞斯受邀作为劳佛恩文学节的开演嘉宾,他演出的保留曲目,依旧来自专辑《不朽的诗人,来自东方的李白获得现场观众的认可。
葛瑞斯·波尼洛:我认为李白的诗,的确仍然与现代人有着联系,我认为他所表达的,是全世界人类的情绪和感受,所以即使他的诗,是在一千多年前写的,它们仍然可以跨越那个时空与你联系,我认为很难用一种形象,来概括和定义他,但我认为他是一个爱冒险的人,有点像一个流浪的灵魂。
天生喜好漫游的李白,继续行走在大唐的山水间,这大概是李白最为轻松畅快的时刻,他终于能放下心中的包,继续游历四方。人们嗟叹李白求而不得的仕途辛酸,而李白早已从宫墙深处走出,走向了更宽阔的人生。
他用诗歌,为自己走出了一条奇绝的道路,这条道路指向秦时明月汉时关隘,指向不可攀登的蜀道,指向雄浑的大海,指向真正属于唐诗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