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尾柄藏着两把淬(cui4)毒的匕首,却总被误认作游动的月牙。
在印度洋暖流的褶皱里孵化时,幼年的金箔色让我成为一尾液态阳光。蝶鱼群把我当作迷途的珊瑚虫,直到我展开背鳍(qi2)——那面蓝黑条纹的旗帜在海水里猎猎作响。暗礁阴影中的海鳗(man2)懂得,这面华丽战旗背面附着三十六根毒刺,如同人类给教堂彩窗镶嵌铅条。
正午的礁盘是我的道场。当鹦嘴鱼啃食珊瑚的咔嚓声惊起磷虾云,我将尾棘卡进岩缝,倒立着啃食硅藻。黄三角吊总想争夺这片扇形藻田,但我的镰刀状尾鳍扫过时,潮水会替我写下领地宣言。潜水员的镜头常在此刻聚焦,他们不知道我正在表演:右侧第三片鳞上寄生着挠痒的桡(rao2)足类,得用珊瑚砂搓个海水浴才能安生。
最危险的时刻在满月夜。笛鲷(diao1)群发动突袭那晚,我的银蓝鳞片成了移动靶标。但砗磲(che1qu2)贝突然张开的紫色外套膜里,我找到了旋转门——从贝类鳃瓣穿出的瞬间,尾鳍毒刺精准划过笛鲷的鳃盖。这场猎杀游戏的讽刺之处在于,十二小时后我游经清洁虾的礁洞,仍要平躺任它们摘除伤口里的死细胞。
人类水族箱里的日子像被按慢的时钟。当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惊呼“小飞船”,我正在默数第180次重复路线。他们给我投喂螺旋藻薄片,却不知在野生海域,我会用尾鳍切断大叶藻茎秆,如同水手割断纠缠的缆绳。昨夜循环泵故障时,我在突然静止的水流中竖起背鳍,忽然听见太平洋的心跳正透过玻璃隐隐传来。
产卵季的集体舞蹈是我们最接近星空时刻。三十尾角镰鱼组成的螺旋体,在上升流中旋出生物电流的莫比乌斯环。那些没能进入环流的卵,会成为海百合的晚餐;而成功受精的幸运儿,将在下沉过程中褪去金箔色——这或许是最残酷的成人礼:要成为活的旗帜,必先学会熄灭自己的光。
此刻我栖在沉船的雷达罩上,看潜水员的气泡掠过锈蚀的炮管。他手记本里夹着张旧照片:1942年的水兵正往舰桥泼油漆,而我祖先的鳞片曾粘在某片飘散的黑灰里。当沙丁鱼群如锡箔(xi1bo2)雨掠过时,我忽然读懂所有战争与文明的真相——我们不过是更大洋流中的一片鳞,自以为在冲锋,实则永远在随波逐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