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王善、张用等人自东京撤出,呼啸南下。
杜充兴奋不已,宜将剩勇追穷寇,尽遣精锐部队从后面撵着敌军的屁股追击,决意要将王、张这两支部队斩草除根。
恐怕杜充不懂“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很快,他就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王善被追得太急,不走了,后军改作前军,排列下战阵,与杜充的追兵结结实实地干了一仗。
这一仗杜充大败而归,血流遍野,尸骸满地,真是太惨烈了!
岳飞从东明县擒孙海、杜叔五回来,杜充哭丧着脸命他从都统制陈淬前去追讨王、张二人。
在杜充看来,岳飞就是一只最为得力的猎鹰。为了“喂饱”这只猎鹰,他还特意将岳飞提拔为武德大夫、真授英州刺史。但,将岳飞收为己用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2.
对岳飞而言,杜充是他从军以来遇到过的最差劲的上司,怯懦、残暴、愚蠢、无能至极,与宗泽、张所、王彦、刘韐、王靖、刘浩等人相比不知差了多少倍。对这位仁兄的所作所为,岳飞除了不满、反感外,更多的是鄙视、不屑,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最差劲的上司的节制。
越职上书被开除军籍、擅自出战脱离军队,经过了这两次教训,岳飞已经从一名理想主义者慢慢转化成了一名现实主义者。
在他的心中,有着尽忠报国的使命,有着收复失土的责任,有着救济黎民的宏愿。但他很清楚,要实现报国救民的理想,就必须适当地妥协。
所以,他领命而去。
3.
王善整军准备攻东京南面的陈州淮宁府(今河南淮阳县)。
张用制止说:“咱们走到这一步,只因军中乏粮,现在既然已经筹到了粮食,怎么可以轻易攻打国家的郡县呢?”(“吾徒所以来,为乏粮耳,安可攻国家之郡县?”)
王善鄙夷地说:“切,你也太鼠目寸光了吧?现在天下大乱,正是富贵易人、贫贱更换的时候,咱们岂能只满足于求粮呢!况且现在杜充尽发京城的军队前来追击,想把咱们斩尽杀绝,咱们不能被动挨打啊!”(“天下大乱,乃贵贱、贫富更变之时,岂止于求粮而已!况京城已出兵来击我,事岂无名乎!”)
张用默然,良久,才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既然主意已定,那就恕兄弟不能奉陪了,我准备往蔡州一带去寻找机会,今日别过,日后书信联系。”(“汝攻陈州,吾当往蔡州。然兄弟之义,文字勿绝。”)
张、王两军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4.
第二日,王善在陈州城下架起了几百架云梯、天桥,大擂战鼓,催促手下向县城发起猛攻。
城头上守军则架起了无数的大炉,燃起熊熊大火,将生铁烧熔,把一勺勺的铁水往云梯和天桥上浇去,攻城的兵卒被烧得皮开肉烂,狂呼惨叫,纷纷跌下。
王善在城下督战,看到此情此景,大为气恼,恶狠狠地道:“除非乌鸦变白,否则决不罢休。”(“当俟鸦头变白,乃舍此城耳。”)再次命人加紧擂鼓,催促部众努力攻城。
眼看城上跌下了一排士兵,城下又有一排补上;城上有一架云梯倒下,城下又有一架云梯架起,贼军杀得性起,越战越勇,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5.
陈州危矣!眼看就要失守了,突然王善后面的阵脚大乱,王善扭头看去,只见溃乱的士兵丛中杀出一彪人马,当头一人手持长枪左挑右刺,横行直撞穿阵而来,无人敢挡其锋!
来人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岳飞!
岳飞从东京赶来,发现自己正好出现在王善阵后,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当下毫不迟疑,迅速发起了攻击。
王善的部众回头看见这个突然袭来的杀神,惊惶失措,人人骇然。
王善压不住阵脚,只得撤了城下之围,仓皇遁逃。
建炎二年(1128年)三月二十一日,王善重整军队,在清河布下阵来,迎战岳飞。
这一战,岳飞生擒王善手下的将领孙胜、孙清,“所降将卒甚众”。
6.
六月二十日,两军又在开封府太康县(今河南太康县)崔桥镇西边再次展开决战,王善再次大败。
史称王善“粗悍匹夫,本无驭众之才,亦无治军之术,徒以纵其徒党、任之侵扰,故能乘天下之乱,蚁聚乌合,不啻一二十万众。劫掠资财,淫污妇女,为中原士庶之患。其军中行伍部队略无纪律,屡攻城邑,皆(不克)捷”。在岳飞的追击下,他一路奔走于宿州、亳州、濠州(今凤阳东北),“竟无屯驻之地”,被迫从庐州入合淝。
杨进、王善、张用等人原来都已经团结在宗泽抗金的旗帜下,是对抗金人的一支强大的军事武装,宗泽一死,东京被杜充搞得鸡飞狗跳,这支庞大的军事武装也因此分崩离析,甚至彼此内斗,实在令人叹惜。
7.
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二十七日,粘罕率军攻克了中原重镇徐州,随后又从徐州南下,也到了合淝。
王善有勇无谋,仅为了求一安身之所,便投在金人帐下,为虎作伥,实属可恶。
扼守在淮阳的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听说徐州已失,自忖孤军难守,先是退守宿迁县,接着奔走于沐阳(今江苏省沭阳县)。在沭阳,夜不安寝,半夜率亲随驾舟乘潮逃往盐城县。
第二天,韩世忠部的诸军发现主帅已逃,群龙无首,霎时人心惶惶,一片哗然,四下溃散。
粘罕得讯大喜,亲返徐州坐镇,密切监防东京、应天府的宋军,随后发大军攻打楚州(今江苏淮安市)、泗州(今江苏盱眙北),另遣精锐骑兵奇袭扬州,准备生擒赵构。
8.
二月三日,金将耶律马五率五百精骑攻至天长军(今安徽天长市),天长一万多守军竟然没有组织有效的阻击,一哄而散,天长军随即宣告失守。
听说金兵渡淮,礼部尚书王绹曾经和群臣讨论应对策略,黄潜善、汪伯彦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说的,是些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何必一说再说?也不怕闪了舌头!”既不备战,也不做逃逸的准备。二人甚至下令:“禁止街市,不得扇摇边事,亦不许士庶般挈出城。”同时还鼓动赵构,“有警而见任官搬家者,徙二年,因而动摇人心者,流两千里”,像鸵鸟一样,把头钻入了沙堆,眼不见、耳不闻为净。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9.
并且,为了显示自己的镇定从容,黄潜善和汪伯彦天天结伴在一起,出入寺庙找高僧说禅,甚至流连青楼。而身为一国之君的赵构,也一头扎在离天长军仅有一百余里的扬州行宫行乐。
这天,正在寻欢作乐的赵构,突闻天长军失守、金人突袭扬州,“惧然警惕,遂病熏腐”。跳了起来,踢开床上的宫女,光着脚,跳下床,拎了衣裤,带着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和内侍省押班康履等五六人跳上马沿街狂奔。
蹄声慌乱,响彻长街,有人大叫:“皇上跑路了!”
众街坊大惊,纷纷探头张望,果见有宫人从宫内蜂拥而出,城中顿时像一锅煮开了的粥,乱作一团,不可开交。
看来,男人,关键时刻还是一定要挺住啊!
10.
有人迅速去找黄潜善、汪伯彦,告知他们说天长军已失,金人就要来了,黄汪两人“犹以不足畏告之”,严肃批评他们不该听信谣传。
值班的卫士在旁边叫道:“皇上早已走了!”
黄汪两人这才相顾失色,跳上马冲向城南渡口。
这两个家伙一走,城里更加失控了,“军民争门而死者,不可胜数”。
赵构到了扬子桥,因为事出仓促,竟然找不到船只!
春寒料峭,江风凛冽。
站在江边的赵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得直跳脚。
有一个卫士被赵构狠狠地踩了一脚,忍不住低声痛叫了一声,“哎呀!”
一直阴沉着脸的赵构霎时站住了,目露凶光,盯住他,满腔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掣手剑杀”,拔出随身宝剑,一剑将卫士杀了。
周围的卫士们被吓住了,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作声。
杀了人的赵构脾气并没有半点好转,依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人就骂。
11.
城内正乱得不可开交,司农卿黄锷赶来查看情况,有军士大呼:“黄相公在此。”
城内军民恨黄潜善刻骨,不知此黄相公非彼黄相公,误以为黄锷就是黄潜善,一拥而上,骂道:“误国殃民,就是你这个狗东西!”黄锷还来不及分辩,脑袋已被乱兵斩下。
随后赶来的少卿史徽、丞范浩同样被失去了理智的军民乱刀斩死。跟在后面的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见势不妙,转身想退回去,被一个骑在马上的兵士,连射了四箭,射死了。
民愤一发不可收拾,鸿胪少卿黄唐俊被推下江溺死,谏议大夫李处遁被乱兵践踏致死,而太府少卿朱端友、监察御史张灏生死不明,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赵构的脸色煞白,像丧家狗一样,沿江奔走,忙碌了大半天,却一条船也找不到。
12.
船都到哪儿去了呢?
负责调度官家船只的是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史称:“旧制,出师征讨,诸将不相统一,则拔一人为都统制以总之,未为官称也,建炎初,置御营司,擢王渊为都统制,名官自此始。”御营司都统制责任重大。而这位老兄现在就跟在赵构身后,脸色铁青,阴着脸,一言不发。
这位老兄早在几天前就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擅用职权,公船私用,上百只大船满载着他和大部分宦官的私人财产和眷属前往杭州去了。这时候哪里还找得到船只?!赵构像疯狗一样,气咻咻地一路狂奔到了瓜洲镇,恰巧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和礼部侍郎张浚联马追来,在镇上的渔民家强夺来一条小舟,三人才得以过江。
13.
到了京口,入了水帝庙,赵构才发现自己剑上的血还没擦。而“百官皆不至,诸卫禁军无一人从行者”。
镇江百姓听说皇帝消失了,也匆忙往周围山谷奔走逃窜,城中为之一空。
傍晚时分,金将耶律马五的五百精骑从天长军掠到扬州,“民未渡者尚十余万,奔迸堕江而死者半之”。
可叹民心不古,在如此危难的时刻,竟有人趁火打劫!平时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仗着家里有一两条渔船,在沿江一带“停桡水中”,乘人之危,趁机向逃难的人们漫天要价,牟取暴利,“每一人必一金乃济”,少一分一毫也不干。平民百姓出不起价钱,只有“相抱沈江”,河水冰冷,寒风刺骨,场面惨烈之极。
春夜初升的上弦月如一柄锋利的弯刀,雪亮、冰冷,斜斜地倒挂在深蓝的苍穹上,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下的一切。
14.
金兵一路掠来,金帛珠玉,在江岸两边堆积如山。
其实,突袭扬州的金人只有五百,扬州御营兵却有四万多人,以五百吓溃四万,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事了。
金人也找不到船只,追至江边,只有“驰往瓜洲,望江而回”。
赵构因此得以从镇江经常州、无锡、平江府(今苏州)逃生,到了杭州。
听说赵构已逃往杭州,东京留守杜充坐不住了。
可不是嘛,南宋小朝廷既然已再向南撤,自己还傻乎乎地坐守东京,早晚会成为金人的案上鱼、砧上肉。
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事不宜迟,我闪!
15.
建炎三年(1129年)初夏,杜充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命副留守郭仲荀留了下来,自己率东京留守司主力轰轰烈烈地向南大步撤退。
岳飞是杜充的“嫡系部队”,自然在南撤之列。
听说要向南撤军,岳飞大急,冲着杜充声嘶力竭地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何况社稷、宗庙都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关系重大,并非其他地方可以比拟。你杜大人手握重兵,尚且不能尽心守护,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他人呢?今天你一拔腿,这个地方就易主了。以后如果想要重新收复,就要牺牲数十万士兵的性命。请您慎重考虑此事。”(“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社稷、宗庙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尤非他地比。留守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奈何?今留守一举足,此地皆非我有矣。他日欲复取之,非捐数十万之众,不可得也。留守盍重图之。”)
16.
杜充逃命心切,哪里听得进岳飞这番肺腑之言?
东京是重要,但和我的性命比较起来,就微不足道了,对不起,我得走了!再见了,我曾经深爱的东京!再见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杜充要撤往的地方是建康(今江苏南京市),不但要渡过淮水,还要渡过长江。
大军撤出东京,岳飞和三军将士纷纷驻足,迎着落日的最后一丝阳光,向这将近两百年的帝都投下了深深的一瞥,每个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故土难离,今日一走,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多的艰难与困苦,那么多的悲凉与绝望,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要撤?
流了这么多的汗,流了这么多的血,丢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到头来,却一撤再撤,也许,只有我成为手执重兵的大将,才可以自主进退,才可以不受制于杜充这样的庸才,才可以挥兵北上,歼灭强敌,收复河山吧!
17.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做到呢?
想当年,东京城内,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蹄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岳飞不知道,很快,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了。
大军一撤,接下来发生的情节也正如岳飞所料,和杜充相比,留下来的郭仲荀的思想境界也没高到哪里去——难道你杜充溜得,我就溜不得?哼!留我当炮灰,没门儿!
18.
杜充前脚刚走,郭仲荀后脚就跟着走了。
跟下来,留下守卫东京的“替身”是留守判官程昌寓。
程昌寓更是人精,还没等郭仲荀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就把留守东京的责任推给了另一个留守判官上官悟,自己翩然南下。
在这帮人的眼里,东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曾经繁花似锦的北宋帝都距离再次陷落为时不远了……
“南渡江山悲逝水,北征鞍马付秋风。”
七月初秋,大雁还没开始南飞,杜充的队伍却已经迤逦南撤。
岳飞走在队伍中,抬头看云淡天高,天边的夕阳似乎因悲愤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实际上,金兵虽然攻陷了扬州,但并没有从扬州再次渡江南侵,而是满载着掳掠来的财物北归。
19.
在路上,岳飞不断遭遇到分批次撤退的金兵,每战,都有斩获。
一路行来,战事不断。其中最激烈的一次,并不是和金人展开的,而是与曾经的同事、战友,也是自己的同乡——张用所展开的。
张用自陈州与王善分手,领着队伍,靠剽掠为生,抢百姓、抢官府,也抢金兵,转战于大江南北,流浪于江湖之中。
在铁路步,张用和杜充的队伍不期而遇。他原是杜充的头号“假想敌”,经过南薰门事件,他更成了杜充的眼中钉、肉中刺。杜充二话不说,招呼岳飞率部和张用开打。经过厮杀,张用军大溃,四散奔逃。
岳飞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领大军渡过长江,进入了建康。
而赵构也已经由杭州到了建康,有风声说,朝廷打算将行都设在建康。
建康既是六朝古都,又是现在江南东路的首府,常住人口将近二十万,是国内的超级大城市!
20.
赵构将行宫设在神霄宫——这是“老道士”赵佶在佛门圣地保宁禅寺的原址上改造的,此宫规模宏大,巍峨耸立在建康府城的西南之端,西揽凤凰台,北俯秦淮河上的饮虹桥。
在神霄宫,他隆重地接见了杜充一行。
要说,杜充擅离职守,早该抓起来枪毙了,可是赵构不但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反而对杜充异常客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第一,赵构对东京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没多少兴趣,可有可无,得之不甚喜,失之不甚悲。第二,杜充手里握有一支南宋朝廷可以倚重的生力军,怠慢不得。第三,赵构从扬州逃到杭州后,在那里遭受了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心力交瘁,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在杭州,赵构不但从皇帝的宝座上跌落下来,还差点性命不保,命丧黄泉。
21.
赵构又惊又怕的从扬州逃回杭州,而本该镇守东京的杜充擅自撤退,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赵构暗自恼怒,总想找人撒撒气。但谁知这竟惹来了一场惊涛巨变。
事情得从头说起。
赵构由扬州逃窜到了杭州,惊魂稍定,第一件事就是找黄潜善、汪伯彦算账。
很明显,扬州失守,这两个家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然而这两个家伙恬不知耻,不但不引咎辞职,甚至没有一丝忏悔之意,还得意扬扬地四处宣称:“当此国家多难之时,不敢求退。”
看着这两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浑蛋,赵构强忍怒气,授意御史中丞张澄,给他们洋洋洒洒地列了二十条大罪,遍示朝堂。
22.
黄、汪二人还想狡辩……滚!赵构大脚丫子一踹,不由分说,把他们踹出了朝堂,贬官外放。
黄、汪二人一走,他们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赵构当时也没多想,就把御营都统制王渊填了进来。
让赵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中场换人,竟惹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要知道,扬州失守这么大的一件事,得实行问责,追究责任人的责任。
那么,这个主要责任人是谁呢?
不错,黄、汪二人是在口头上蛊惑民众、鼓吹太平了,可是说到底,负责扬州驻防,保卫皇帝行在的是御营司的都统制。扬州四万多御营兵都直接归都统制调遣,扬州不设防,金兵袭来,又没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以致出现了五百吓退四万的笑闻,这都是都统制渎职的结果。
23.
而这个责任重大的都统制就是赵构新提拔上来填补黄潜善相位的王渊!
王渊除了将扬州拱手送人外,他还在事发前几日,假公济私,私自调用政府的船只偷运自己的家人和财物,使得那天晚上朝廷的几万兵马,十多万民众,无船可渡,坠江溺亡者不计其数。
这种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居然加官晋爵,一跃成了位高权重的人物!
赵构的任命书一发出,朝野哗然。
杭州的守军更是愤愤不平。
杭州守军的主要将领是统制官苗傅和刘正彦。这两个人以前都是王渊的部下,一直受王渊压制,早对王渊心怀不满。现在,赵构任人不公,正好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借口。
24.
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五日一早,苗傅和刘正彦突然发动兵变,带兵守在城北的大桥下,把下朝回家的王渊摔下马,刘正彦本人亲自操刀,割下王渊的脑袋,挑在竹竿上,然后纠合了御营的全部干将,气势汹汹,向行宫北门走来,找赵构讨说法。
赵构对苗、刘二人又是道歉又是解释,一会儿怪自己赏罚不公,一会儿又赞王渊杀得好,对苗、刘二人不断许诺封官,为了表决心,还命人将一直追随自己的心腹宦官康履推出来,交给苗、刘二人出气。
他只求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完这档子事,当场拍板,升苗傅为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所有军士都不追究罪责。
25.
但苗、刘二人不依不饶,要求赵构禅位给皇太子,另请哲宗赵煦的废后孟氏,即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反正已经有道君皇帝的先例了(即赵佶禅位给赵恒的先例)。”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构只得忍气吞声同意了。他下诏书称:“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继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
苗傅、刘正彦心满意足,仰天高呼道:“天下太平也!”
26.
可是,赵构将皇位内禅给了三岁的儿子赵旉,天下并未随之太平。
虽然苗傅和刘正彦已达到了预期的初步目的,可是政变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他们哥儿俩都是武夫出身,对政治一窍不通,除了把年号由“建炎”改为“明受”之外,其他的各项政见和措施并未随之发生任何变化。
对待外侮,他们只能照抄赵构的和议政策;对待内政,他们也并无下一步应对措施,可以这样说,他们充其量不过一个小木工、泥水匠,却要冒冒失失地搞这种大工程,注定将是一场悲剧。
苗刘政变的消息传出,在江宁(今江苏南京)和平江(今苏州)主持军务的吕颐浩、张浚立即召集御军营的三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火速率军赴杭州勤王救驾。
27.
韩世忠,字良臣,陕西绥德人氏。长得“风骨伟岸,目瞬如电”。青少年时就“鸷勇绝人”,能骑未经过训练的野马。家境贫寒没什么产业,却好酒贪杯,尚侠任气,无法无天。有个算命的说,他日后会坐到三公的高位,惹得他大怒,认为此人在寻自己开心,捋起袖子,在大街上当场就把那人痛打了一顿。
十八岁投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在与西夏的战斗中,屡次以一名普通小兵的身份,“斩关杀将”,建树奇功。特别是在蒿平岭一战,他以少敌众,单骑斩杀西夏监军驸马兀口移,惊散敌军。韩世忠在该次战役中的表现有目共睹,可是总揽边事的童贯“疑有所增饰”,只是象征性地给韩世忠提了一级职务,升了一级工资,很多人为之愤愤不平。
28.
不过韩世忠最出色的表现还是宣和二年(1120年)征方腊的大战。
韩世忠在王渊手下任偏将,跟随王渊驻扎在杭州,“贼奄至,势张甚,大将惶怖无策”。关键时刻,韩世忠领兵两千杀来,“众蹂乱”,把贼人击得大败而遁。王渊情不自禁地赞叹:“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重赏韩世忠。
为了早日平定方腊,赵佶老儿曾下诏激励将士,能得到方腊脑袋的,授予其两镇节度使之职!韩世忠将方腊穷追至睦州清溪峒,自己一个人孤身仗刀,潜行溪谷,渡险数里,格杀数十人,活捉方腊出洞。可惜点儿太背,有一个姓辛的大将领兵堵在洞口,夺了他的功劳,把方腊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论功请赏,高高兴兴地做上了两镇节度使,然后打赏了一个“承节郎”的职位给真正的功臣韩世忠。
29.
金人南侵,韩世忠依旧任劳任怨,丝毫不计较自己个人的功名得失,在滹沱河奋勇杀敌,“跃马薄敌,回旋如飞”,以五十骑击溃敌军两千余人;接着,又在真定府雪夜“以死士三百捣敌营”,将领军的“大酋”刺于马下。
此外,还多次率军剿灭河北盗贼,累功被升为左武大夫、果州团练使。赵构在应天府即位,将韩世忠任命为御营司左军统制。
张俊,字伯英,凤翔府成纪人(今甘肃天水)。“好骑射,负才气”,早年曾参加过平灭河朔、山东诸贼的战斗,靖康元年(1126年)跟随制置副使种师中驰援太原,在榆次立过一些战功。
赵构在大名府建兵马大元帅府,张俊是最早前来报到的将领之一。因为长得英俊伟岸,又特别会来事,很讨赵构的欢心,被擢为元帅府后军统制。
30.
东京失陷,二帝北迁,人心惶惶,张俊劝进最勤,并跟随赵构一路扈行到应天府,忠心耿耿。御营司成立,被任命为御营前军统制。
刘光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此人是“官二代”中的杰出的代表,借父辈余荫,补三班奉职,后来累升鄜延路兵马都监、蕲州(今湖北蕲春县)防御使。
在南宋众将中,刘光世做官最早,升迁最快,一路风光无限。他曾大言不惭地夸耀道:“我一向竭诚报效国家,将来史官一定会记载我是中兴大宋的第一功臣!”
但可惜的是,后世史书评价他:“律身不严,驭军无法,不肯为国任事,玩寇自资”。
以后的岁月里,赵构不得不多次提醒他要努力缝补吹破的牛皮,说:“你不要光耍嘴皮子说说,得付之行动。”(“卿不可徒为空言,当见之行事。”)
31.
刘光世还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箩筐。根据宋人罗大经所著的《鹤林玉露》所载:严州(今浙江龙游县)乌石寺建在高山之上,岳飞、张俊等人都在上面题名,刘光世不识字,只好让一个名叫“意真”的妓女代书。大词人姜夔题诗谑称:“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姓压崔嵬,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涴绿苔。”
这三个人中,张俊和刘光世是一路货色,两人年纪相近,禀性相仿,臭味相投,曾在西北做过同事,一起扛过枪,一起荒唐过,关系很铁。
听说这三个人率军而来,自以为已经天下太平的苗傅和刘正彦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派人以高官厚禄收买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
32.
任苗、刘二人说得天花乱坠,三人均不为所动,继续按原计划向杭州靠拢。韩世忠甚至将苗、刘派来的使者斩了,并扬言:“我的心中只有建炎帝,没听过什么明受帝!”
韩世忠的反应把苗、刘二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苦想多时,也想不出退兵的办法。
有人给他们出了个点子,说:“韩世忠不是说他心中只有建炎帝吗?就让建炎帝打发他回去好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馊主意。
可是苗、刘二人这时实在是没主意了,蓦然间得到如此“高人”指点,病急乱投医,飞快地找到赵构,恳切地请求赵构复位,下诏命韩世忠退兵。这时候距赵构退位才不过二十多天。
苗傅和刘正彦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33.
四月二日,几路勤王军顺利攻破杭州,苗、刘二人趁着混乱从涌金门遁亡。
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顾不上追赶,争先恐后冲入宫门,抢着向赵构邀功。
赵构首先见到的是韩世忠,握着他的手恸哭,说:“韩爱卿啊,想不到你能来。”
韩世忠煽情地答道:“什么话呢,皇上,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啊!”
刘光世、张俊相继而来,“上嘉劳久之”。
第二日,韩世忠率部追击苗傅和刘正彦,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他们擒获,凌迟处死。一场仅仅维持了二十几日的闹剧终于落幕了。
但这场闹剧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
扬州遁亡时,赵构本人目睹了愤怒的百姓及军队处死几个黄姓大臣的惨相,惊恐之下,疑心加重。而这场政变更令赵构对掌权将领有种本能的恐惧,这为以后的一系列悲剧埋下了伏笔。
34.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更让赵构欲哭无泪的是,经过这番折腾,被苗、刘二人奉为“明受帝”的赵旉惊吓过度,死了。这可是赵构唯一的儿子啊,还未满三周。儿子一死,赵构狂性大发,命人将负责照顾赵旉的宫女悉数处斩,但这于事无补,唯泄愤而已。这件事,使以后的立储问题产生了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不确定因素。
在这场政变当中,受益最大的当属平息这场政变中的张浚、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赵构对他们感激涕零,不久,将张浚任命为知枢密院事,一跃成为文臣之首,而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三人则成了南宋军队中的三巨头。南宋中兴四大将,韩、张、刘三人各占一席,第四位才是岳飞,其实论功绩,论贡献、论影响,岳飞都比其他三人大,堪称南宋倚若长城的人物,不过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卒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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