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雨季的菜市场犹如一口煮沸的大铁锅,蒸腾着令人窒息的腥气。活禽区的尖叫、水产摊的扑腾声、熟食铺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混着烂菜叶发酵的酸腐味、卤味摊飘来的五香气息,在湿热的空气里翻涌。陈素琴踮着脚站在水产摊前,脖颈上挂着的电子秤在闷热中滋滋作响,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暗红的鱼血混着水渍,凝结成深浅不一的斑纹。
"大姐,您这鲫鱼分明少秤!"穿碎花裙的中年女人捏着塑料袋,尖着嗓子嚷,"昨儿隔壁摊才卖八块五!"
陈素琴抄起铁盆哐当一砸,溅起的水珠裹着鱼鳞,扑了顾客满脸:"嫌贵您去隔壁!我这鱼凌晨从湖里捞的,活蹦乱跳!"她把沾着鱼腥味的手指戳向电子秤,"自己看!三斤二两,一分没少!"
"哟呵,这鲫鱼卖九块?陈寡妇想钱想疯了吧!"穿花衬衫的光头男人斜倚在摊位旁,人字拖碾着地上的烂菜叶,故意把一口浓痰啐在鱼摊边,"昨儿隔壁王瘸子才卖八块五,你这缺斤少两的黑秤,当老子瞎?"他身后跟着两个染黄头发的小年轻,抱着膀子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陈素琴的眼睛瞬间瞪大,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她抄起铁盆哐当一砸,震得案板上的鲫鱼蹦起半人高,溅起的水珠裹着鱼鳞劈头盖脸泼向光头男人。"嫌贵滚蛋!"她扯下脖子上的电子秤,金属链哗啦作响,重重拍在台面上,"睁开你狗眼看看!三斤二两,一分没少!"粗粝的手指戳着显示屏,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鱼鳞。
正吵得不可开交,冰柜发出刺耳的嗡鸣。陈素琴转身往鱼鳃里塞冰块,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奥数班老师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来:"小明被劝退了,上课总走神......"她握着冰块的手骤然收紧,寒气顺着指尖窜上脊梁。"说什么?"话音未落,三轮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二叔赵建国蹬着收废品的车,猛地刹在摊前。解放鞋踩进路边积水,泥水溅上鱼摊案板,惊得两条鲫鱼蹦出白花花的肚皮。
"看看你教的好儿子!"他铁塔似的身躯堵住摊位,从车斗拽出皱巴巴的成绩单。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的作文本也跟着滑落,纸上"我的爸爸"几个字晕开墨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说读书没用,收废品也能养活人......"
光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反而凑得更近。他故意把油腻的脑袋探到陈素琴面前,嘴里的酒气混着烟味喷在她脸上:"啧啧,母老虎发威了?听说你儿子在奥数班天天睡觉,该不会是遗传你这没教养的德行吧?"话音未落,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陈素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抄起案板上的杀鱼刀,刀刃在金属台面上划出火星。寒光闪过,惊飞了盘旋的绿头苍蝇:"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烂舌头!"刀尖挑起几滴血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哎呦喂,杀人啦!"光头男人夸张地往后跳开,故意撞翻旁边卖青菜的老奶奶的菜筐,绿油油的菜叶撒了一地,"大家快来看,这疯婆娘要杀人灭口啦!"他身后的小黄毛趁机踢翻几个塑料桶,污水混着鱼鳞在地上漫开。
周围的摊贩纷纷围过来,卖豆腐的王大爷赶紧拉住陈素琴的手腕:"素琴!消消气!跟这种无赖犯不着!"卖卤味的张婶举着锅铲冲过来:"刘三!你天天在菜市场惹是生非,还要不要脸?"
光头男人却突然抓起塑料袋里的鲫鱼,狠狠砸向陈素琴。活鱼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摔在身后的泡沫箱上,发出闷响。陈素琴暴喝一声,挣脱王大爷的手就要冲过去,却被几个热心的街坊死死拦住。光头男人吹着口哨,故意踩着地上的烂菜叶,在众人的咒骂声中晃悠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朝鱼摊吐了口浓痰。
菜市场瞬间安静下来。卖豆腐的王大爷停下吆喝,卖辣椒的李婶攥着杆秤探头张望。二叔扬起巴掌要煽小明,小明的哭喊声刺破凝滞的空气:"爸别打!"鱼摊案板上的血水顺着台面流到二叔鞋边,混着他裤脚沾的煤渣,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陈素琴突然抄起杀鱼刀,刀刃在案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寒光闪过,惊飞了盘旋的绿头苍蝇。"要打先打死我!"她脖颈青筋暴起,刀身映出她发红的眼眶,"当年要不是我天天在菜市场跪着卖鱼,这孩子早饿死了!"
二叔举在空中的手僵住,喉结滚动两下。围观人群窃窃私语:"老赵又犯浑""这当爹的真不是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儿子满是泪痕的脸,再落到妻子围裙上凝固的鱼血,突然转身踹翻脚边的塑料筐。空饮料瓶哗啦啦滚进排水沟,撞在生锈的铁栅栏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这场闹剧看似平息,可小明作文里的那句话,却像一颗种子,在陈素琴心里生了根,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改变这个家,而命运的转折,也在悄然酝酿着——在这菜市场的喧嚣背后,藏着一个足以改变他们生活的秘密,即将被揭开。
消毒水的气味像尖锐的针,扎进李秀兰的鼻腔。她扶着冰凉的墙壁,在产科走廊缓慢挪动脚步,隆起的腹部每一次起伏都扯动着烫伤的皮肤。方才在棋牌室被泼的馄饨汤,此刻还在围裙上结着黏腻的痂,混合着面粉的气息,变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候诊区的塑料椅上坐满了人。左侧,一位丈夫正小心翼翼地给妻子削苹果,轻声说:"老婆,等宝宝出生了,我天天给你炖鸽子汤补身子。"对面年轻的孕妇靠在母亲怀里,撒娇道:"妈,你说宝宝会像我还是像他爸呀?"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像无形的刺,扎得李秀兰眼眶发烫。
"3床家属!"护士站传来不耐烦的喊声。李秀兰攥紧产检单,指节泛白。B超室的门开开合合,传出此起彼伏的胎心监护声。一位老太太搀着儿媳走出来,满脸喜色:"医生说我孙子心跳可有力了,将来肯定是个壮小伙!"儿媳羞涩地拍了下婆婆:"妈,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
"李女士,胎儿情况很不乐观。"医生推了推眼镜,显示屏上模糊的影像如同扭曲的噩梦,"脊柱裂、脑部发育不全,即便足月生产,也将面临终身瘫痪和智力障碍。"隔壁诊室突然爆发出哭声,一个女人哭喊着:"大夫求求你,再想想办法......"紧接着是男人压抑的抽噎声。
走廊尽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赵建民嚼着槟榔闯进来,人字拖在瓷砖上甩出刺耳的声响。他T恤上沾着麻将油渍,手机还开着斗地主的背景音乐:"磨磨蹭蹭干什么?老子下午还要送二十桶水!"看见妻子手里的报告单,他抢过去瞥了眼,嗤笑出声:"早说了别生!生下来也是个吞钱窟窿!"
"建民,这是我们的孩子......"李秀兰话没说完,被对方一把推开。邻座的孕妇皱起眉头,小声对丈夫说:"这人怎么这样啊?"赵建民的烟味喷在她脸上:"少他妈拿道德绑架我!你看看咱家存折,够养个残废?"他猛地扯过流产同意书,笔尖在"家属签字"处划出歪歪扭扭的"赵"字,"赶紧解决,完事回家给我做饭,饿死了!"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时,李秀兰蜷缩在长椅上。隔壁产房传来新生儿的啼哭,像锋利的刀片划过心脏。"听见没?这哭声多响亮!"一个产妇被推出手术室,丈夫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老婆你辛苦了,咱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而赵建民已经靠在墙上打起呼噜,手机斗地主的失败音效还在循环播放。
"手术结束了,家属来推一下。"护士的声音响起时,赵建民咂了咂嘴继续睡。李秀兰被搀扶着坐起身,双腿发软得像面条。经过护士站时,她听见两个小护士窃窃私语:"3床那个家属真过分,老婆刚遭这么大事,还在打游戏......""可不是,哪有这么当丈夫的......"
雨不知何时下起来了。李秀兰撑着医院给的廉价伞,看着赵建民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裤脚溅起的泥水甩在她腿上。街边包子铺的香气飘来,让她想起凌晨三点揉面的时光——那时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些,日子就能熬出头。而此刻,产科走廊里的欢声笑语、新生儿的啼哭,都成了扎在她心头的刺。这次手术不仅带走了她的孩子,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一个与这场悲剧息息相关的秘密,将彻底改变她对丈夫的认知,而这个秘密,就藏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等待着被发现 。
盛夏的蝉鸣黏在老旧的晾衣绳上,赵秀兰踮着脚收衣服,塑料凉鞋把水泥地踩得梆梆响。她突然扯下一件泛白的衬衫,领口的汗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赵德发!我让你用衣领净泡半小时,聋了?"
正在给自行车上链条的丈夫手一抖,机油蹭上了裤腿。他慌忙起身时撞翻了工具箱,扳手哐当砸在晾衣杆上。楼上阳台探出几个脑袋,赵秀兰叉着腰,居委会主任的蓝马甲被风吹得鼓胀:"看什么看!自家男人就得管!"
赵德发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零件,后颈的白发在阳光里闪着刺目的光。同厂的老周推着二八杠路过,瞥见这场景尴尬地别开眼。去年冬天,老周曾撞见赵德发在锅炉房后面喂流浪猫,当时他怀里还揣着个藏在铁皮盒里的小鱼缸——直到被赵秀兰发现,连猫带缸全扔了出去。
"装模作样!"赵秀兰把衬衫甩在丈夫背上,布料摩擦声混着蝉鸣刺得人耳膜生疼,"明天去给我买最新款的洗衣机,半自动的丢死人!"她脖颈上的金项链随着动作晃荡,那是上个月用居委会奖金买的,比楼里王主任的还粗半圈。
赵德发把衬衫叠得方方正正,指节上还沾着机油。他的值班室抽屉里,泛黄的日记本摊开在最新一页:"她又在众人面前骂我,像训狗一样。可当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被晒脱皮了,想提醒却不敢开口。"字迹被水晕开,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碎花裙的赵秀兰靠在穿军装的他肩头,笑得比七月的太阳还灿烂。
深夜的居委会办公室亮着灯,赵秀兰咬着笔头在会议记录本上划拉:"赵德发,窝囊废,连换灯泡都要我自己来!"窗外飘进馄饨摊的香气,她突然想起年轻时,赵德发每天骑着二八杠,绕半个城给她送刚出锅的馄饨。笔尖顿了顿,又狠狠写下:"必须让他把阳台封了,不然衣服总被鸟屎弄脏!"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某个暴雨夜,赵秀兰在居委会加班时突然栽倒,手里还攥着没发完的创卫宣传单。当她在医院睁开眼,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熟悉的烟草味。赵德发坐在床边削苹果,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发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泛黄的癌症诊断书滑落出来,确诊日期是三个月前。
"这次换我先走。"赵德发把苹果切成小块,果肉上还带着没削干净的皮,"记得按时吃降压药。"赵秀兰盯着丈夫凹陷的脸颊,突然想起上周自己还因为他煮的粥太稀大发雷霆。输液管在她颤抖的手上摇晃,窗外的雨点击打着玻璃,混着远处馄饨摊的吆喝声,模糊了三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傍晚。赵德发的癌症诊断书像一颗重磅炸弹,不仅改变了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也让赵秀兰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婚姻。而在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赵德发偷偷喂养的流浪猫,被扔掉的小鱼缸,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又会牵扯出怎样的往事呢?答案即将在下一章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