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ID：
933680
角色: 0男0女 字数: 11991
作者：诚然轻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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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读物本0
正文
运用四大支柱解读文字密码-节选自南蓂的古风悬疑小说《闻冤》
明成化年间，京城棋盘街闻冤铺中有一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做的自然是算命生意。只是这家店的主人除了算命，还有另外一项绝活，名为闻冤。据说，他生来重瞳，可见阴阳两界，可闻鬼魂诉情，若是哪家有枉死之人，哪府有难解悬案，均可找他，一听便知…
BGM
01
长夜无声，天幕沉沉如墨。
已过一更天，上至宫阙，下至市井，整个京城都在酣睡之中，万籁俱寂，铿然一叶。
只有更夫呵欠连天地晃过巷尾，梆子敲一下，声音传出去老远，又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有气无力地散在空气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砰。远远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
更夫抬起昏沉沉的眼皮，四下一望。
没有人。
整条街道都笼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他手上提着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堪堪照亮前后的一小段距离。
听错了罢？
更夫暗自嘟囔，摇了摇头，继续踢踢踏踏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烛焰忽地剧烈跳动了一下，熄灭了。
隐隐约约地，更夫听到有人在轻声哼唱，唱的是一首老旧的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完……下不来……”
02
歌声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更夫蓦地打了个寒颤，困意登时消散殆尽。借着微弱的一点星光，他认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不由得狠狠一拍脑袋。
今日真是困糊涂了，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个鬼地方！
当年的事故太过惨烈，四年过去了，这里依旧荒废着，连流浪汉也不愿意靠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焦味，而那鬼魅般的歌声，则越来越近。
更夫浑身哆嗦，只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气像蛇一样从脚底钻进，直往天灵盖蹿。他手忙脚乱地在怀里翻找火折子，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半天也摸索不到，急得跺脚，索性也不管灯笼了，调转方向，跌跌撞撞地摸黑就向外跑去。
一口气跑到街尾，犹自心惊肉跳，他喘着气，脚步不停，不时地警惕回头，生怕真有什么无脚的幽灵阴森森地跟在身后……
“哎呀！”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被狠狠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趴在地。
“呸，真是倒霉……哪个缺德鬼把东西扔在路中间？”
03
更夫吐掉嘴里的泥，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忍不住朝那“绊脚石”踢了一脚。
这一踢，便觉得不对劲。那团黑影软绵绵的，不像什么杂物，倒像是个……人。
翻了半天的火折子正巧被摔了出来，更夫点亮火光，凑到脚下，定睛一看。
一张鲜血淋漓、破碎变形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木然地睁着，一动不动，与更夫四目相对。
极度的恐惧之下，连尖叫都没了力气。更夫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夜，依旧静悄悄的。
只有一首老旧的童谣，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游离在耳畔，似梦，又非梦。
“小老鼠，上灯台，油偷吃完，下不来……小兔子，跑得快，没有脑袋，真奇怪……”
04
胡说往左挪了挪，又往右挪了挪，对面那道视线紧咬不舍地跟着他，像是要穿透书页，在他脸上钉个洞出来。
叹口气，认怂。
书本下移，胡说探出一双眼睛，眨了眨，无奈地让步，“喂，想问什么，问吧。”
十七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倏地站起身来，伸长胳膊，直接将胡说手里的书夺走，扬手就给丢了。
“喵呜！”正在角落里磨爪子的大王敏捷地跃起，一口叼住，专心致志地啃起来。
胡说：“……”
面面相对，避无可避。胡说故作咳嗽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你去太子府赴宴，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带着我？还有——”十七冲闻冤铺外指了指，“自从你那晚回来后，摸过来的探子已经有不下五波了，虽然只是暗中监视，但来路不明，只怕是敌非友。”
“宴会上定然发生了什么事，可问你，你却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与我说个明白。”十七剑眉紧蹙。
05
胡说看着对面的好友。他虽是一副质问的模样，但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关切之色。这个面瘫的家伙，很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候。
心底一热，备好的说辞也说不出口了。十七拿自己当过命的兄弟，如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尝愿意欺瞒？
“十七啊，你可还记得当年，西子湖畔之约？”沉默了片刻后，胡说伸手沏了两杯茶。
“当然记得。”没想到胡说会突然提及旧事，十七一愣，缓缓坐了回去，低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活了半生，向来有仇必报，有恩必答，可你却对我一无所求。”
“都说啦，我只是举手之劳，谁知道遇上你这么个一根筋，非得缠着人家。”胡说笑了笑，把茶盏推到对面。
茶香氤氲着水汽，袅袅升起，将相对而坐的两人，都涂抹得眉眼柔和。
“谁缠着你了？是我——”
胡说笑着接过话，“是啦是啦，是你见我手无缚鸡之力，又孤身行走江湖，怕我等不及你报恩，就嗝屁了。”
“你这么爱管闲事，难道不是很容易嗝屁么？”十七两手一摊，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可不是么！我当时一琢磨，深觉有理，幡然领悟，赶紧就保住你的大腿了。”
十七咂摸了一下胡说的话，愈发觉得不对劲，“好好地，你说这些做什么？哎，等等，刚才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又转移话题！”
06
胡说笑得清淡，自顾自回忆着，“自那日起，我们风雨同行，至今已有两三载光阴了。你隐退江湖，成了现在开酒馆的‘十七老板’。可是，十七，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十七无声垂目，抿了口茶。
“那你应当也猜到了，‘胡说’也不是我的本名。”
“我知道。”隔着朦胧的水汽，对面的人分明在咫尺之处，却显得半虚半实，有种不可捉摸的距离感，十七的心里涌上一股不安，“你一早便与我说了。说你身份特殊，在京城有未了的仇恨与心愿，还有……”
“还有什么？”胡说明知故问，带着笑意。
“还有一个牵挂之人，只是她的人生，已与你无关。”十七撇撇嘴。
胡说轻轻一点头，“是啊。这便是我当时与你说的话了。对于我，你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饶是如此，你仍是陪我来了京城，时时在侧，护我周全……”
“喂喂，你怎么回事？”十七赶紧打断他，搓了搓手臂上蹿起的鸡皮疙瘩，“越说越肉麻。”
“好像是扯远了。”胡说将茶一饮而尽，终于绕回正题，“你问我去太子的宴会做什么，问我发生了何事，又问我这门外蛰伏的暗探是怎么回事……”
07
茶盏落案，那双幽深的重瞳忽地凝定，胡说直视着好友，吐出一句喟叹。
“十七啊，你为何从来不问，我是谁？”
十七微怔，旋即耸了耸肩，神色坦荡，“这对我并不重要。你若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
“可是，倘我不说自己是谁，便回答不了你那些问题。”胡说耷拉着眉毛，嘴角可怜兮兮地往下撇，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好苦恼啊。”
不过转眼之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似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贫嘴的玩笑话罢了。
可这一次，十七却没有怼回去，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茶也喝完，垂眼看着空盏里的茶渍。
“那我便不问了。”
胡说觑着十七略显黯然的脸色，想了想，又忍不住开口，“其实我——”
白猫倏地蹿过来，跳到十七肩上，异瞳微微一缩，朝着门外的方向。
嘘。
十七摸了摸大王的脑袋，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08
话音方落，门口就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
胡说打开门，看见来人是谁，顿时感觉头大如牛。得，又来了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固执家伙。
门外，凌云重长身而立，瞄到胡说那如见瘟神一般的倒霉脸色，不由得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凌某是为了案子来的。”
到底是案子还是幌子，胡说也不知道。不过，该来的跑不掉。他披上外衣，“走吧。”
案发现场在仁心坊，离得不远，两人沿街步行，边走边说。
“什么？太子病了？”
“是的，那日夜宴结束后，没两天，便伤了风寒。”凌云重道。
……活该。
胡说暗自腹诽，嘴上却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关心，“现下可有好转了？”
“说来奇怪，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太医来了好几回，每回开了方子，刚刚好些，过两日，病情又会加重，如此反反复复的，虽是小恙，却也容易耗损根本，酿成大疾。这下，真的是连宫里都惊动了。”
胡说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听说太医院有个姓曹的院判，出身民间，医术精湛，当年还是太子慧眼识才，将其举荐给朝廷录用。”
09
他生怕凌云重逮着那晚的事刨根究底，所以这会子，正想方设法地积极发言，好叫这无关痛痒的话题继续延续下去。
“你说的是，曹必，曹太医？”凌云重，“圣上龙体欠安，一直是曹太医在近前伺候着，故而还未得空来为太子诊治。”
胡说点点头，继续闲扯，“那凌大人应该要去太子府问安吧。”
“今日原本是要去的，不成想一大早便接到了报案。我一问位置，正好顺路，便接了你一起，替我掌掌眼。等看完现场，我再去太子府也不迟。”
“哦……”
胡说“哦”完，没声了，话已聊死，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凌云重似乎与以往不太相同了。以往，他是大理寺少卿，虽客气，却也总是疏离的，有棱有角，不好接近。可现在，他对胡说的态度却莫名亲近了几分，言谈举止间，都有种熟稔的默契。
胡说暗叫糟糕。难道已经被他看破了？
幸好此时，凌云重顿住脚步。案发的地点，已经到了。
10
报案的更夫面无人色，目光涣散，一副神魂出窍的样子。
“他怎么了？”胡说问。
现场已经被大理寺包围起来，闲人免进。司直杜冰领着胡说与凌云重，朝发现尸体的地方走去，听到胡说的话，他见多不怪道，“被吓出毛病了，口齿不清颠三倒四的，我们问了半天，才凑出个大概。”
据悉，这名更夫巡夜的时候，被风吹熄了灯笼，就在摸黑离开的时候，一脚踩到了——
“这个。”杜冰冲地上点了点下颌。
那里，横躺着一具尸体。应该是名男性，体形较胖。除此之外，凭肉眼就再也无法辨认出更多信息了。因为尸体损毁得太严重，筋骨错位，关节变形，天灵盖都凹陷了进去，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一颗眼珠摇摇欲坠，几乎要掉出破碎的眼眶。
“从尸身的状况看，死者是从高处坠亡的。”
胡说抬头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眼前的一座舍利古塔上，“附近没有其他高楼，应该就是那里了。”
11
此塔名为“瞭敌塔”，共有九重楼阁，高二十余丈，内奉有天竺佛经。本是前朝用作瞭望敌情的哨塔，如今则对百姓开放，可登高远望，俯瞰京城全貌。
凌云重：“你怎么看？是自杀？”
胡说摇头，俯身撩起死者的长衣下摆，指着一截裸露的小腿，说：“你看，死者连亵裤都没有穿，应是在入寝时，因为某种原因，仓促外出。哪有如此毫无准备的自杀呢？”
“可能是有人临时约死者在塔顶见面，然后将他推了下去。杜冰，那报案的更夫没有看见其他可疑之人吗？”凌云重转头问。
“只说曾听到一声闷响，却是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杜冰回禀道。
凌云重吩咐：“先将尸首收回去吧。你把人手拨下去，四处问问，尽快查清死者的身份。”
杜冰领了命，刚要退下，却被胡说叫住，“杜司直且慢，我有一惑不明。按理说，更夫走多了夜路，胆子都比常人要大，就算碰着了尸体，也不至于吓成那副模样啊。他可还说了别的原因？”
“听说胡先生是新迁入京，难怪不知道。”杜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这个仁心坊，出过大案子，一直荒着，别人都说这里闹鬼呢，就连更夫，平常也是绕着走的。”
“什么大案子？”
“唐氏九口，一夜灭门！”
12
唐氏的当家人，叫唐步青，据传乃是唐门后人，身藏《毒经》。唐门衰落百年，业已成为一段尘封的传说，唐步青携家眷搬离蜀中，迁至京城。
古有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可见药毒本就同源。唐步青宅心仁厚，虽精通百毒，却无害人之念，只有济世之心，遂化百毒为百药，开了一家药堂，就叫做“仁心堂”，旧址正是在如今的仁心坊中。
仁心堂卖的药，不仅精良，而且便宜，若是遇上没钱看病的穷苦人，他还会无偿替人诊治。
据称，那会儿有一个半大孩子，常常在仁心坊一带出没，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便在街上讨生活，后来不知怎么地，那孩子染了怪病，一身长满烂疮，奇臭无比。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都掩着口鼻，远远地绕着他走，像绕开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
只有唐步青，想都没想，便将那素不相识的孩子背回家中，尽心尽力地照料，一连治了好几个月，终于救回性命。
唐步青的善心，可见一斑。
13
做善事，自然留善名。仁心堂的生意越来越好，成了百姓心中的一块金字招牌。
可就在四年前的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点燃了唐家的宅院。火焰如巨兽，吐着猩红的舌，将正在沉睡的人一个个吞入腹中。
火被扑灭后，废墟的灰烬中，只找到了九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唐步青，妻子唐林氏，寡母唐柳氏，两子双女，管家，老嬷嬷，一共九人，全部罹难。
“遇难的四个孩子里，最小的幺儿只有四岁……怎能叫人不心有戚戚，为之扼腕？只是后来，这事情却越传越古怪。”
“先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声称总是会在半夜听见小孩在唱歌，听上去清脆稚嫩，分明就是唐家幼子的声音！后来，又有起夜的人，透过窗户，看见唐宅的废墟上，飘着绿莹莹的鬼火。”
“大伙都说是唐家太冤了，满门惨死，连个香火都没留下，故而化作怨灵，夜夜徘徊于故居，不肯往生啊。一传十，十传百，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住在仁心坊了，纷纷搬家迁居，到后来，这一带就荒废了，成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坊’！”
“这更夫误入鬼坊，本就忐忑，又正好撞上了尸体，避坑落井，雪上加霜，自然大受打击了。”
杜冰一席话，说得声情并茂，胡说也很配合，连连颔首道，“原来如此。”
14
凌云重听了一耳朵怪力乱神，颇觉荒诞，脸色不由微沉，“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还不赶快去查死者的身份。”
杜冰一缩脖子，立马缄口，招呼了几个手下，一溜烟地跑开了。
胡说看着那几个风卷残云似的背影，半真半假地对凌云重玩笑道，“你也太严肃了些，看把孩子给吓的。”
“凌某不信鬼神。”
“巧了，我也不信。”胡说冲正在被收敛的尸体扬了扬下颌，“不管他是谁，肯定不是被唐家人的鬼魂推下塔的。”
日头已悬于天穹正中。凌云重该去太子府拜谒了。现场这里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如今，只有等杜冰那路人查出死者身份，方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留下一部分人手在现场收尾后，凌云重与胡说离开仁心坊，在东长安门外大街处分道扬镳。凌云重翻身上马，赶去太子府拜谒，胡说则打道回府，准备去十七的酒馆坐坐。那儿鱼龙混杂，各路消息最为灵通，说不定可以打听出当年唐家惨案的内情。
15
虽然还不知道死者何人，但夜半三更，横尸于已荒废的唐家旧宅附近，未必只是个单纯的巧合。有必要一探究竟。
胡说边想边走，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撞上了一个垂髫小童。
“没事吧？磕着哪没？”胡说忙问。
他走得慢，小童又穿着厚实的冬袄，只趔趄了下，毫发无伤。小童冲他龇牙笑笑，举着冰糖葫芦，忙不迭地往前跑去追自己的玩伴了，边跑边哼着一首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完，下不来。”
“小兔子，跑得快，没有脑袋，真奇怪。”
“小花猫，跳得高，踩中绳套，不见了。”
“小黄狗，汪汪叫，扔个骨头，就睡着。”
“小朋友，哭又闹，爹爹娘亲，找不到。”
胡说蓦地一怔，站在原地，看着小童摇头晃脑的背影隐没入人群，脆生生的歌声也渐行渐远。
寒意来得毫无缘由，顷刻间爬满脊背。
16
沿着东长安大街往前走，策马赶往太子府的凌云重若是偶然侧目，便会留意到路边有一家规模庞大的药堂，门匾上题着“三记”。
这是现下京城里最大的药堂，几成垄断之势，甚至与太医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说老板是三位义结金兰的兄弟，同心共力开了这家店，故而叫做“三记”。
此时，三记药堂的店铺中，人来客往，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可一进之隔的内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屏退了所有下人，只有两个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这两人，一个叫赵余安，一个叫李慎之，正是三记药堂的两位老板。
赵余安宽额广颐，有些恰到好处的富态，却又不显肥胖，给人一种意蕴风流的印象。他端起瓷盏，吹了吹茶沫，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方才开口道：“四弟，无需惊慌至此。四年都过去了，不是一直安稳无事么？”
17
被称作“四弟”的，自然就是李慎之了。他年纪较轻，不过刚刚而立，但额上已有了道道纹路，眉毛稀疏得不成形状，肩背也总是不自觉地佝偻着，不知是忧思过重，还是生来便是这副显老的苦相。
比起赵余安的从容，李慎之看起来则紧张许多，面色苍白，眼珠乱瞟，茶也顾不上喝，急冲冲地说：“三哥，我觉得这事真的有问题。二哥好好地，怎么会跑到仁心坊去，还就这样……这样死了？”
“哼，老二那些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明着暗着地从店里的账上抠油水，往自己口袋里装，在外面不知道养了多少女人。指不定是其中哪个女人醋劲大发，把他给杀了。至于为什么在仁心坊，大概只是巧合吧。”
谈及兄弟的死讯，赵余安满脸漠然，不见丝毫悲色。
李慎之犹豫片刻，神情仍不见轻松，“仁心坊一直风传闹鬼，邻里都搬离后，沉寂了一阵，最近听说又闹起来了！还有一首童谣，不知怎么就在京里传唱开了——”
“小娃娃家唱的东西，能有什么名堂？瞧你这草木皆兵的怂样！难不成，你还真相信那坊间的传闻？唐步青已经烧成了灰，还能从阎王爷那里爬回来报仇不成？”
18
赵余安皱皱眉，不由分说打断对方，嘴角忽地浮起一缕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慎之一眼，放慢了语调，“四弟啊，难道你忘了，当年那把火，是谁亲自点燃的？如今，该有的富贵荣华也有了，你倒突然敬起了鬼神来，是不是太晚了些？”
这两句话，像是刺中了李慎之心底的禁忌。他的脸色唰地一白，登时不作声了。
赵余安满意地笑笑，“这就对了。老二这几年，耽于酒色，只图享乐，如此目光短浅之辈，早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如今死在别人手里，倒也省事。”
顿了顿，他目光一沉，又道，“等这阵风头过去，你再找几个人，把老二养的那些女人悄悄处理了。这个色鬼，风月膏肓，口风不紧，枕边的耳风一吹，也不知道将咱们的秘密透出去多少。”
他原本长得相貌堂堂，可说这话时，瞳孔收缩，眼角微微吊起，顿时显出几分阴险样。
19
李慎之诺诺称是，见赵余安起身欲走，忍不住小声提醒：“大哥那里——”
“这等微末小事，去烦大哥作甚？”赵余安眼一瞪，将对方的话堵了回去。他振了振衣襟，走出内室，临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又叮嘱了一句。
“踏实待着。官府很快会到咱们这问话。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随便他们查就是，你不要自露马脚。”
李慎之向来没什么主张，凡是都唯赵余安马首是瞻，赶忙连声应了，目送赵余安慢悠悠地离开。
既然三哥如此淡定，那应当是自己多虑了。他暗忖道，这般说服自己。
可一想到那首在街上听到的童谣，李慎之的心里就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慌。
20
凌云重在太子府前下马，通报门房后，由内监引领进入。
太子朱炼披着狐毛大氅，正在花园里散步，逗弄着几只栖在梅枝上的金丝雀鸟。见到凌云重，朱炼欣然一笑，招招手，“云卿你来了，过来说话。”
凌云重身居要位，又是王府佳婿，乃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太子为了顺利继承大统，正在悉心培植自己的势力，对凌云重早有笼络之意。
可凌云重不敢逾越，依旧循礼制，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后，方才起身走近。
“殿下的寒症，可有好转？”
“好多了，在屋里待得闷，出来透透气。正巧你来了，陪我走走。”
朱炼在前，凌云重落后半步，两人踩着花园的石子小径，安步当车。身后的婢女、侍卫跟了长长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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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一阵，凌云重惦记着仁心坊的坠亡案，正琢磨着要怎么寻个由头告退，却忽然听到朱炼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位胡说先生……”
凌云重心头一跳，下意识脱口道：“怎么？”
话一出口，他方觉失态，幸好他素来聪敏，即刻编了一套说辞，不露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卑职无意冲撞，殿下恕罪。胡先生是由卑职举荐入席的，不懂宫闱礼数，若是当日有何冒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卑职愿一力承担。”
朱炼笑着摆摆手，“我又不是与你秋后算账来了，不必如此紧张。胡先生并无错处，相反，我见他多谋善断，智勇双全，如此人才，却屈居市井之间，明珠暗投，岂不可惜？”
凌云重一愣。太子的意思，是要招纳胡说入麾下？
若是放在之前，这个提议未尝不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天下凡有才能者，有谁甘愿一生平庸？太子抛了橄榄枝，若胡说也有入世之意，凌云重乐见其成。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绝不能再让胡说暴露更多。
凌云重缓缓沉下一口气，看着太子略带殷切的眼神，正在思考如何推辞之际，有人来了。
“殿下，药煎好了。太医嘱咐，得按时喝。”
22
手捧药碗的少年一身书僮打扮，不足弱冠之龄，模样很是清秀好看。他是太子的贴身伴当，凌云重见过几次，似乎是叫“冬君”。
凌云重见状，趁机托词退下。
朱炼喝了半口药，正苦得皱眉，似乎也没了聊天的兴致，便挥手应允，“冬君，送凌大人出去。”
凌云重跟着那少年向外走，心里却还想着方才太子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小心脚下。”
冬君轻声提醒，伸手一带，将一位险些被凌云重撞上的婢女轻轻拨到旁边。
“啊……抱歉。”凌云重回过神，收敛思绪，看了冬君一眼，“多谢。”
冬君束手垂首，恭谨又温顺，声音也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文弱感。
“大人客气了。”
23
翌日。大理寺。
胡说打了个呵欠。他一早就被叫来，与凌云重一道，正在听杜冰的回禀。
死者的身份已经调查出来了。
“死者名叫章器，是三记药堂的老板之一。”
凌云重：“章家去问过了吗？”
“去过了，没有什么线索。章器的妻子文氏说，她已有两日不曾见过死者。”
“两日都没见到人，她怎么没来报案？”
“文氏说，章器时常流连秦楼楚馆，不归家是常有的事，因此并未在意。”杜冰道，“从章家邻里问出，章器此人，嗜酒好色，常常醉醺醺的，比较懒散，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的毛病，也没见到过与人有什么仇怨。”
“药堂那边呢？”凌云重问。
“还没来得及去，昨儿查完章家，就临近宵禁了。等下我就带人过去。”
凌云重站起身，“我与胡先生去吧。你去花街那边打听一下，看看章器有哪些相好的。感情纠葛可能也是杀人动机。”
24
说心里话，要是有得选的话，胡说更希望跟着杜冰那一队，而不是与凌云重一起。他斜眼偷瞟，只见凌云重步履生风，神态如常，并无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真是奇了怪了。东宫夜宴那晚，这人神经兮兮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被自己搪塞了过去，那之后，竟没下文了！
他本以为凌云重会追根究底，可对方闭口不提，浑似忘了这回事。他不问，胡说却没有松口气，反倒不自在起来，越发觉得不对劲。
就这样，两人一路谁也不开腔，安静又迅速地到达三记药堂，好一副公事公办、专心工作的模样。
25
据悉，约莫四年前，死者章器与其友赵余安、李慎之三人，合伙开了三记药堂。这三人本金优渥，又有配药的秘方，短短几年光阴，便将三记打造成了药堂中的头一把交椅。
只是，不同于曾经的仁心堂，三记的药物，价格相当高昂，普通百姓根本支付不起。来往的常客，多是达官显贵，更有传言说，他们还为宫里提供各类秘药，驻颜的、催情的、滑胎的、或是毁尸灭迹的……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眼下，章器横死，按理也是要问问与其共事的另两位东家，也就是赵余安、李慎之。
胡说与凌云重到了药房门口，道明来意。
“李老板昨天睡在店里，这会应该起了。两位大人，这边请。”店里的伙计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请进内院。
26
李慎之又梦到了四年前。
那是他平生经历过的，最黑的一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暗几乎有了实形，浓重的，粘稠的，包裹住每一寸皮肤，他快要无法呼吸。
火油刺鼻的味道蔓延开，像小刀子一样，密密地割着他的脸。
李慎之抬起头，看见另三人的眼睛，深不见底，跳动着森冷的杀意。
“大哥，二哥，三哥……”
他乞求地低唤，可得到的只有一句毫无感情的命令：“动手！”
火折子被甩落，炸起豆大的一点火苗，紧接着，这火苗越来越大，刺啦一下，转眼便烧成一条火龙，无声咆哮着，将黑夜的帘幕撕咬得粉碎。
四道黑影快速撤退。李慎之忍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27
熊熊大火之中，有九个人正贴地缓缓爬出，唐步青，妻子唐林氏，寡母唐柳氏，四个孩子，管家，老嬷嬷……每一个都被烧成了火人，面容溃烂，身躯残缺，瞪着欲裂的眼，一步步向他爬来……
稚嫩的童声响起，回荡在血红的夜空之上。
低吼一声，李慎之猝然惊醒，坐直身体，大口喘息。
日光穿过菱花窗棱，金箔般，映在屏风上。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人声。他渐渐缓过神来。
是在药堂。
昨日他心中惊惶，实在不敢独自回家，索性睡在了这里。药堂在晚上会有几个伙计轮流值夜，显然更加安全。
李慎之吐出一口气，用手撑住额头。手心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扑到床前，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仍觉得渴，嗓子眼像是要冒烟似的。
噩梦。只是噩梦。他安慰自己，身体却如坠冰窟，止不住地颤抖。
28
药房伙计的声音伴着叩门声响起。“掌柜，官大人找您。”
官府的人果然来了。李慎之胡乱抹了一把脸，等开门时，他已勉强恢复镇定，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什么？章器死了！是什么人做的？”
听罢死讯，李慎之故作惊诧地问。
凌云重：“此案还在侦破中。听说死者与你及赵掌柜交好，我们特来了解一些情况。”
“咳咳……好、好的。”李慎之轻咳两声，带人往会客的正厅走去，又吩咐伙计，“快沏茶来。”
“赵三哥还没来，两位大人先坐……”他一边回头说话，一边推开了正厅的门。
跟在身后的凌云重与胡说蓦然色变，齐齐顿住了脚步。
李慎之不明所以，迈过门槛，正将客人往内请，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道突兀的竖影。
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看。
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满脸紫绀，眼白翻出，死寂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慎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三、三哥……”
29
赵余安死了。
“死者是先被人缢毙后，再吊在了这里的房梁上。”凌云重道。他查验了尸身，在脖颈处发现了两道不完全重合的青紫色勒痕，这是他杀的证据。
“看来杜冰那边是白跑一趟了，这个案子不是女人争风吃醋那么简单。”胡说比划了一下房梁的高度，“死者身高八尺，体重在六到七钧[1]之间，房梁离地约有一丈。女人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凌云重亦以为然，转向一边六神无主的李慎之，神色陡然严厉起来，“短短两日，接连死了两个人，都与你三记药堂有关。李掌柜的，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说？”
先前，他们告知章器之死时，李慎之虽然惊讶，却还算平静，可眼下目击了赵余安的尸体，他却如遭重创，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惊恐地四处张望，好似担心随时会有人扑出来害他一般。
凌云重与胡说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意会。这个李慎之，肯定有问题。
“童谣……有人在唱童谣……你们听见了吗？”李慎之面如金纸，语无伦次地呢喃。
30
凌云重有些茫然，胡说却眼皮一跳，心底像是划过一道闪电般，霍然雪亮。他一字一句，将曾听到的那首诡异的童谣复述给凌云重听：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完，下不来。”
“小兔子，跑得快，没有脑袋，真奇怪。”
“小花猫，跳得高，踩中绳套，不见了。”
“小黄狗，汪汪叫，扔个骨头，就睡着。”
“小朋友，哭又闹，爹爹娘亲，找不到。”
每说一句，李慎之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直至最后一字，李慎之浑身颤抖，忽地像是呛到一般，剧烈咳嗽着，胸膛不住起伏，几乎要晕厥过去。
日光泼洒进来，将历历的树影映在窗格上，却照不暖横亘于地的冰冷尸体，也驱不散盘桓在心的往事阴霾。
胡说上前一步，逼近李慎之，重瞳收缩。他低声质问，语气冷冽如冰。
“四年前，唐家灭门，究竟发生了什么？”
31
四年前，仁心堂的掌柜，唐门后人唐步青，一家九口，在一场深夜大火中，全部丧生，无一幸存。
当时此案确实遗留了一些蹊跷之处。比如，唐家父慈子孝，笙磬同音，绝无自杀的动机。又比如，尸体几乎没有挣扎的痕迹，受害人似乎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活活烧死的。
可官府追查了一阵子，并无收获。加上，唐家没有遗属，也就无人日日鸣鼓声冤，追在官府屁股后头催。没动力，也没压力，上峰也不是个进取之士，自然是能拖就拖。彼时，凌云重还只是个小吏，人微言轻，说不上话。这个案子就被积压了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四年之后，闹鬼传说再起，甚嚣尘上；旧时童谣传唱巷陌，句句诡谲；第一具尸体，出现在已然荒废的唐家旧址附近……
胡说有种强烈的直觉，杀戮不会停止，而罪恶的源头，极有可能就是那一场灭门的烈火。
32
“看你这副样子，大概也有预感吧。速将实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们尽早缉拿住凶手，你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胡说对李慎之说。
“我说！我说！”
赵余安的尸体，如重锤般，击垮了李慎之本就脆弱的心防。他一把拽住胡说的衣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昨天，赵三哥明明回家了……怎么会死在这里……我就睡在几步远的寝室里……竟毫无察觉！凶手不是人，是恶鬼啊！”
“恶鬼？”胡说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没？我这眼里，有两颗眼珠子，是传说中的阴阳两界人，专和恶鬼打交道。你倒是仔细说说看，是哪家哪户的恶鬼？莫不是姓唐？”
是的。姓唐。恶鬼姓唐。是唐步青来报仇了，报他一家九口枉死的血海深仇。
苍白的嘴唇打着哆嗦，李慎之缓缓吐出四年前，那令人痛心至极的真相。
33
章器，赵余安，李慎之，如今的三记药堂掌柜，在若干年前，不过是唐步青所开的“仁心堂”里的跑堂伙计。他们是最早一批跟着唐步青的人，唐步青极为照顾他们，明为主客，实则以兄弟相称。
可唐步青不知道，这三人早已存了异心。
三人知道，唐步青是唐门后人，藏有唐门不世出的秘籍《毒经》，里面随随便便一种毒物，若是秘制出来，卖给侯门深户，或是送进后宫中，都将换来惊人的财富与权力。
可唐步青这个傻子，身怀宝库，却不肯利用，一门心思只知道卖药救人。药卖得那么便宜，诊病更是常常分文不取，药堂根本没有什么盈利，害得他三人也跟着落魄，穷得叮当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嘴上假仁假义地叫着兄弟，却何曾为他们三人设身处地考虑过？
富贵荣华，明明唾手可得，偏偏只那榆木脑袋的唐步青不肯要，硬生生挡在三人身前。这要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三人被贪欲蒙了眼睛，郁结难平，发了狠，杀意骤起。
章器在唐家的水缸里下了迷药，赵余安偷出了《毒经》和另几样唐门秘宝，李慎之则洒下火油，点燃了大火。
九条人命，被贪念铸成的火龙，一口吞噬。
34
那之后，仁心堂没了主心骨，树倒猕猴散。三人等待了一段时日，风平浪静后，便另起炉灶，依托着手里的《毒经》，开了三记药堂。
他们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富贵——用沾满着鲜血的手。
听罢李慎之的回忆，凌云重怒不可遏。
“九条人命，里面还有四个孩子。如此恶人，真是死有余辜。”
“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逼我的……咳咳……”李慎之生怕凌云重甩手不管，苦苦央求道，“我也不好过，真的！四年来，我噩梦缠身，总是梦见唐大哥化作厉鬼，来找我索命了……还有那几个孩子……天冬、决明、玳瑁、茯苓……他们都来了……”
35
凌云重查过卷宗，唐步青为子女取名，用的都是《神农本草经》里的中药名，长子与幺儿分别叫天冬与决明，两姐妹则名为玳瑁、茯苓。
稚子何辜，凌云重一听到这，更觉义愤填膺。
李慎之被带回大理寺后，依旧提心吊胆，走到哪里都要东张西望，一副风声鹤唳的心虚模样。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他觉得嗓子难受得很，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
重锁落下。衙役敲了敲手腕粗细的铁栏杆。
“喂，别哼哼唧唧了。这里是大理寺的天牢，南宫得月[1]都进不来。你安心待着吧，死不了。”
看着衙役离开的背影，李慎之蜷缩在墙角，望了望逼仄的牢房，无力地自语：“咳咳……天牢？天牢也挡不住厉鬼啊……”
大理寺的另一边。
“这首童谣查过了，是个旧调，我小时候也听乳娘唱过。但词却是新填的，这阵子突然就流传起来了。”杜冰道。
顿了顿，他一咋舌，“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填的新词，听上去瘆人得慌，但具体哪里古怪，倒也说不上来。”
胡说轻叹一口气，“当然瘆人。这才不是什么童谣，而是死亡预告！”
借了纸笔，胡说临案而立，将唱词一句句写下来。
36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完，下不来。】
“灯台之于老鼠，像不像是，高塔之于人呢？
小老鼠在灯台上下不来，最后会怎么样？跳下来？还是被别的老鼠推下来？”
杜冰眼神一亮，倒吸一口气，叫道：“章器！从瞭敌塔摔下来的章器！”
胡说颔首，在第一句后面补注了两个字，“坠亡”。
小兔子，跑得快，没有脑袋，真奇怪。
“这句很好理解了，小兔子没有脑袋——”胡说横过手掌，在自己颈间一切，“斩首。”
杜冰嘴角抽搐，悄悄吞了一口唾沫。
小花猫，跳得高，踩中绳套，不见了。
凌云重沉声道，“这是赵余安的案子。”
“对。小花猫踩中绳套后为什么不见了？因为它被绳套缚颈，吊在了房梁上，勒死了。”胡说一边说，一边提笔标注，“缢毙。”
小黄狗，汪汪叫，扔个骨头，就睡着。
“狗会护主，在有陌生人靠近的情况下，必然狂吠不止。可为什么这里扔个骨头给狗，它就睡着了？”胡说微微摇头，“我猜测，不是睡着了，而是骨头有毒，狗被毒死了。所以这一句对应的死亡预告应该是——毒杀。”
小朋友，哭又闹，爹爹娘亲，找不到。
“童谣的最后一句……”胡说笔锋一顿。
杜冰急着追问，“是啊，先生，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前面都是猫啊狗啊，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了小朋友？小朋友却又找不到爹娘……实在看不懂啊！”
沉吟片刻后，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灭门！”
胡说看向凌云重，正迎上对方的目光，两个人虽不言说，可心里都盘算着一样的想法：“爹爹娘亲找不到”，这句词与唐家灭门案是契合的。根据李慎之的坦白，唐家惨案乃是章器、赵余安、李慎之合谋犯下的。章器与赵余安已死，一个坠亡，一个缢毙，与唱词都能对应得上！
凶手是在为唐家灭门案报仇！
可是，唐家九口，连同老奴在内，不是全都遇难了，没有幸存者吗？
那么，童谣里的这个“小朋友”，到底是谁？
37
太子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前两天才有了点起色，今日竟又加重了。
此时，太子府中，人人都神经紧绷，大气不敢出，暗暗祈祷着主子能尽快痊愈。否则，天威盛怒，只怕这满门的奴才都要遭殃。
又是一串急咳，朱炼从榻上半撑起身子，按住胸口，面色胀红。
那名唤“冬君”的少年伴当，急得在一旁来回打转，不停地询问，“还没到吗？”
“来了来了，曹太医来了！”
内监拎着药箱匆匆奔入，身后领着一位着正六品官服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全名叫做曹必，四十余岁，双鬓微苍，面容消瘦，现任太医院院判一职。他原是民间的坐堂大夫，四年前被太子举荐，入朝出仕。其人术精岐黄，颇受重用，如今已是在圣上跟前躬身服侍的红人。
38
他甫一到场，众人不由得松口气，心也放下了一大截。
望闻问切，一盏茶的功夫，曹必的心里便有了数，露出一点宽慰的笑容，“殿下不必担心，只是普通的风寒，开一剂祛风散寒、宣肺止咳的方子，服用三日，即可痊愈。”
“先前来的太医倒也是这样说的，故而我也以为只是小恙，没有放在心上。可每回服了方子，刚要恢复之际，症状总会再次恶化，没完没了似的，这是为何？”
“嗯？”曹必蹙眉，“可否容臣看一眼方子？”
冬君将之前用的药方呈上来，曹必看完，眉间纹路更深，疑道，“胡太医的方子并无纰漏啊。殿下可是一直在用？”
冬君忙答，“奴才打理着这事，一点不敢马虎，都是依着太医的吩咐，每日煎熬，按时伺候殿下服用的。”
曹必思索片刻，“将药渣与我看看。”
负责熬药的小丫鬟送来药渣，诚惶诚恐地跪在一边。曹必细细检查了一遍，既无多缺，也无错替，没有任何问题。
“是臣多虑了。人人体质不同，胡太医这个方子，照本宣科，中规中矩，效用未免平庸。臣的方子里，会多加两味对症的附子与干姜，温热补虚，殿下用了，应有立竿见影之效。”
朱炼颔首，“有劳曹卿了。”
不多时，药方拟好，交于下人熬制。
39
太子忽地挥挥手，屏退了众人，就连贴身伺候的冬君都没留下，退到了屋外听候。
寝殿内，只剩太子与曹必二人。帷幔低垂，掩住了这场君臣密语。
“曹卿啊，当年的事，你身边可还有别人知晓？”
朱炼看似漫不经心，曹必却悚然一惊，直直跪倒在地，“回禀殿下，除了臣，无人知晓。”
“你那宫外的三个结拜兄弟呢？”朱炼依旧浅笑吟吟，他总是这样一副平易近人的随和模样。可那笑容映入曹必的眼里，他却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们并不知情。”虽是这样说，曹必的语气却并不笃定，有一分极淡的犹疑。
然而，哪怕是万分之一的犹疑，对于朱炼来说，也是绝不容许的。他轻叹一口气，“我近日，见到了一个人。此人从头到脚，并无半分眼熟，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庶民。可不知为何，自打见完他后，我心中时常不安，偶有惊梦，所见所感都不甚愉悦。”
“以防万一，还是全部处理了吧。”朱炼淡淡地说，似是有点困倦了，懒洋洋地倚在锦衾上。
“全……全部？”
“怎么？”朱炼淡淡扫他一眼，“曹卿可不像是那等心软迂腐之人。”
曹必脊背发麻，再不敢言，连忙低下头，一叩到底。
“臣明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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